大堂姐抬头看她,秦瑜伸手拉着长庚的手,被孩子的手冻得一个哆嗦,说:“长庚,跟小姨上车。”
    孩子被秦瑜拉着上了车,秦金娣只能跟着上车,等娘俩坐好,秦瑜把身上的裘皮大衣脱下,给娘俩:“先盖上,取取暖。”
    “我们去城里,给你们娘俩添几件衣服。”
    “雅韵,不用了。”秦金娣说。
    傅嘉树转头:“大姐,没事儿。”
    秦金娣猜这个可能是妹夫,但是一直以来不是都在说,妹夫不待见雅韵吗?怎么突然就这么和颜悦色了呢?
    秦瑜这才想起忘记介绍了看着傅嘉树,跟长庚说:“长庚,这是你小姨夫。”
    “小姨夫。”
    秦金娣一听,还真是妹夫?
    “长庚,还没吃饭吧?”
    秦金娣先出声:“雅韵,不用麻烦。”
    “不是带了糕饼吗?先让大姐和长庚吃一口?垫吧垫吧?”傅嘉树问秦瑜。
    秦瑜停车,傅嘉树下车去拆了一盒子糕饼递给娘俩:“吃吧!”
    秦金娣接过糕饼,这小夫妻俩不是很好吗?
    傅嘉树上车,秦瑜掉头往城里开,幸亏吴兴县也算得上繁华,年初二虽然很多铺子关门了,但是因为国民政府说要取消旧年历,所以要求商家都正常营业,城里倒是有不少店铺开着。
    刚才听长庚说是来外公家里要点儿米面,秦瑜催着秦金娣去粮铺,秦金娣确实家里解不开锅了,就带着去了,见妹妹一下子要了五十斤的米,二十斤的面,急得秦金娣在边上叫:“雅韵,不要了,真不要了!”
    “听我的。”秦瑜说。
    傅嘉树只管帮忙搬:“听她的。”
    边上的布庄里经销着海东的布料,秦瑜一下子给扯了几大块,看着娘俩穿得这样单薄,估计家里被褥也都没有,索性隔壁要了两床棉花胎。
    秦瑜这才问了大堂姐,让她指路去她家。
    车子开到一个巷子口,没办法进去了,秦瑜搬棉花胎,傅嘉树扛米面,娘俩拿买的零零碎碎的东西。
    大堂姐的家在城里,是前面商铺后面一个院子的结构,此刻铺面打烊了。
    秦瑜跟着进去,见院子里晾着一大堆的衣服,几个孩子在吵闹,男人女人坐在院子里聊天。
    “金娣回来了?”
    “回来了!”秦金娣跟着大家打招呼。
    “大姐姐,这是?”
    秦金娣带着秦瑜进了一间狭小的耳房,里面老夫妻俩坐着,老爷子咳嗽着,走进去一股子药味儿。
    长庚叫:“爷爷奶奶,我小姨和小姨夫来了。”
    老太太站起来,看着秦瑜,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是三姑娘?”
    “我是雅韵,是二房的。”
    秦瑜把买的棉花胎放在靠着门口的床上。这么小,他们买的东西都没地儿堆了。
    “他小姨,这么多东西,这可使不得?”老太太跟秦瑜说。
    “大姐姐,你们怎么住这么小的屋子,自家的房子,自家住正屋,其他的租掉才是。”
    秦金娣苦笑:“家里没钱了,我把房子卖了,这一间是我租下来的。”
    “那大伯就没想要帮你一下?”
    秦金娣没说话,长庚说:“外公让我妈给人做填房,让我当个拖油瓶。”
    老太太说:“金娣不忍心抛下我们两个老东西,没答应。”
    秦瑜一时间也没办法说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张一百大洋兴华银行的存单,另外拿了三个大洋给她:“大姐姐,存单通兑的,你等过了年就能去兑,三块钱,你先这几天应应急。”
    看见这么一大笔钱,秦金娣连忙推了:“这怎么行?雅韵,不可以的。你今天已经为我花了这么多。”
    “你想一家老小活下去就拿着。”
    听见这话秦金娣不出声了,只是眼泪汪汪地说:“这算我问你借的。”
    “不用。自家姐妹,你跟我客气?你爸恨不能把我全部身家夺了去才开心呢!”
    听见秦瑜这么说,秦金娣满脸羞愧:“雅韵,我爸妈对不起二叔二婶。你和二婶还对我这么好?”
    “你是你,你爸妈是爸妈?别把他们做的孽往你身上揽。”秦瑜跟她说,“长庚的爷爷奶奶还没吃东西呢!你们先煮东西,我回去了。”
    秦瑜想要出门,却突然想起:“大姐姐,今天不是大伯母叫我过年回娘家吗?你不也是出嫁女吗?你怎么不会去?”
    “他们没叫我,也不会叫我。我哪儿上得了他们的台面?”看似软面团一样的秦金娣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是带着怨气的。
    秦金娣送秦瑜和傅嘉树到巷子口,伸手牵住秦瑜:“雅韵,见你过得那么好,二叔二婶也能放心了。”
    “现在是我不放心你。”秦瑜跟秦金娣说,“你先进去吧!等我想想这事儿怎么办?”
    秦瑜和傅嘉树上车,秦瑜开着车问傅嘉树:“让大姐姐,住进家里来,你说怎么样?”
    “这个恐怕秦家所有人都会反对吧?毕竟长庚是外姓人。”傅嘉树跟她说。
    “傅嘉树,如果我们生的孩子,我想要一个随我姓呢?我爸知道我妈的身体决定生我一个的时候,他可能就考虑了会绝后。但是我不认为生女儿就是绝后。我不想找秦家子孙来过继给我爸妈,我想他们也不想要吧?”
    秦瑜知道这话就是说给百年后的男人都未必会答应,如果他不答应,她该怎么做呢?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这倒也是个办法。我怎么没想到?”傅嘉树跟秦瑜说,“咱们多生几个,老大随我,老二随你,老三随我……”
    等他数到老八的时候,秦瑜叫:“傅嘉树,你当我是猪吗?认为我可以生一个足球队?”
    傅嘉树伸手揉她的头发:“傻子,哄你呢!我爸就是怕我妈生太多,伤身体,所以避孕的。”
    “对啊!我爸妈是怎么避孕的?你爸妈感情那么好,又是怎么才能避免再给你们添弟弟妹妹的?”
    傅嘉树想起他爸说的话,脸顿时红了起来,偏偏秦瑜还不放过他:“吃药,还是戴套?”
    “等结婚了你就知道了。”
    “这有什么好回避的?我们是探讨科学。到底是什么办法?”秦瑜追根究底。
    傅嘉树侧头看窗外,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这人还伸手捅他腰:“我真的很好奇。”
    “放外面。”傅嘉树快速地说。
    秦瑜认为有必要用科学的态度指出:“这个避孕办法不安全。”
    “但是,不会一直怀。我和嘉宁,差了六岁呢!后来我妈也没再怀上。”
    这个貌似还有点道理?
    第109章
    秦瑜开车返回秦家, 江南水乡,河道四通八达,秦家门口有水桥可以泊船, 却没有专门停车的地儿, 连门前的桥都过不去。
    秦瑜把车停在路口,套上大衣,两人各提一个行李箱,走过秦家门前那座有年头的拱桥。
    走过拱桥,粉墙黛瓦下是一群老头儿,坐在墙角跟抽着烟袋闲磕牙。
    房子高低错落有致, 这家已经算挺高的院墙是她大伯家,不过大伯怎么会满足这么点呢?他老早就觊觎她家里的大宅子。
    秦瑜仰头看父亲手里建起来的宅子, 没有宋家和朱家那么大,不过放在一般人心目中, 也是深宅大院了。
    门口挂着红灯笼, 门上贴着鲜红的春联,既然是承袭这个家的家业,既然是替母亲抱盆摔瓦的,这个时候不该是在守孝吗?
    看到这个景象, 原主妹妹的记忆涌出来,一个少女撑过母亲病重过世,被叔伯逼迫, 还要面对渺茫的前途, 秦瑜一时心内酸涩。
    傅嘉树伸手揽住她的肩:“没事了。”
    秦瑜刚要抬腿听见一声:“是雅韵吗?”
    这一声唤回了她的心绪,回头看去, 一张瓜子脸, 一双杏仁眼, 长得白净清秀的秦玉娣抱着孩子正往她这里走来,她身后还有三个人,一对穿着颇为体面的老夫妻和秦玉娣那个高瘦龅牙的丈夫。
    这个秦玉娣只比她大了三个月,本来两个女孩儿一般年纪,应当是情分最好的。
    只是原主妹妹只要跟她在一起玩耍,就连原主吃一块糕饼,都要劝她几句,他们家这种糕饼女孩儿是不能吃的,都要留给两个弟弟。
    一说起两个弟弟,秦玉娣就满脸疼惜,说要对弟弟好,以后出嫁了才能有靠山,常常劝原主吃穿不要那么铺张浪费,毕竟她的弟弟也是原主的弟弟,这些话原主讲给自家妈听,被她妈“呸”了一声,骂这一家子都是狼子野心。
    后来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秦玉娣长得很不错,找了张家下面一个管事的儿子,秦大老爷对这门亲事是万分满意。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吗?能嫁给巨富之家管事的儿子,那绝对算得上是好亲事了。
    因为得了这么一门好亲事,这个秦玉娣见面就劝还在等宋舒彦留学归来的原主,让她退婚,不要远嫁了,那个宋家少爷好是好,咱们不是高攀不上吗?自己给她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就嫁在当地,离娘家也近,毕竟她的弟弟,也是原主的弟弟,也有个靠山。还好心地给她介绍了一个管事的儿子,让她爹妈来跟秦母说,想让跟她走一样的路。
    如果说单纯是希望原主妹妹有个好出路,秦瑜倒也不会有恶感,只是她让原主嫁本地,话里话外是说房子财产都是兄弟的,本质上就是要替她弟弟吸孤儿寡母的血。
    想到这里秦瑜淡淡地叫了一声:“三姐姐。”
    秦玉娣手里的孩子扭动着身体,平时秦瑜十分喜欢逗弄小孩子,对这个孩子,她没多少兴致。
    秦玉娣拍着孩子的背,安抚着孩子,一双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堂妹,在三姐妹里秦玉娣是长得最好的,一直都说她跟隔壁的堂妹才像是亲姐妹,都是粉雕玉琢的人儿,也有人说自己不如雅韵长得精致。她从来都是不认的,这个堂妹精致在哪里?不过是婶子舍得在她身上花钱罢了,堂妹的一身衣衫,抵自己一年的衣衫钱都不止。
    今天她是知道堂妹要回,所以穿了绯红的织锦缎滚兔毛边儿的袄子,赤金耳坠,赤金镯子,通身富贵少奶奶的打扮,她印象里是堂妹在家为二婶守七七四十九的样儿,不幸的婚姻最能磋磨人,想来不被男人喜欢的女人,定然是憔悴得不成样子了。她要让人知道,自己才是秦家最出色的姑娘。
    然而,眼前的秦雅韵,双瞳剪水神采飞扬,一张脸白里透红,犹如六月盛开的芙蓉,头上一顶洋气的呢帽,身上的裘皮大衣是张家小姐们顶顶喜欢的装束,从她敞开的大衣领里看到白亮的珍珠链子圈成了几圈套在颈间,说什么富贵?自己这一身在她面前就显得土到家了。
    她身边站着的男子,秦玉娣发现自己从未见过这么……怎么说?秦玉娣一时之间不敢直视傅嘉树。
    秦玉娣问:“这是?”
    秦瑜发现三堂姐眼神飘忽,转头看傅嘉树,发现这个东西已经收起了刚才给大堂姐抱着米提着面时候的实诚,也收起了在她面前的憨憨劲儿,此刻不苟言笑,摆出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派头。
    秦瑜用不太大的声音说:“这是你妹夫。”
    傅嘉树带了一丝好像存在,又好像没有的笑容:“三姐姐好。”
    “你好。”
    此刻三堂姐的丈夫已经走了过来,站在秦玉娣身边,脸上带着笑:“雅韵妹妹回来了。”
    “三姐夫好。”秦瑜跟这位姐夫打招呼。
    这位姐夫跟秦瑜热情点头后,走到傅嘉树身边:“妹夫第一次来家吧?听玉娣说你一直在美国读书?”
    “是。”傅嘉树对这位姐夫的热情只是敷衍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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