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说:“我不跟你讨论这件事对不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同性恋在法律意义上没有错,不是罪。但你总得想想,你总得为你妈想想。她以后在亲戚面前怎么能抬得起来头?”
    “你……你出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卢景问胡斯御,他没有看手机,还闷在被子里,声音“嗡嗡”的。
    “说是顺利,可能也没你想的那么顺利,我也是家里独子,父母都觉得儿子该传宗接代。可能是我自私,我觉得这是我的事,我有权利决定我喜欢谁,不关他们事,他们生我下来就得承受我带来的一切。我爸妈都是做生意的,赚的钱多了忙得不见人影,好不容易逮着我爸,先跟他说的,他以为我胡闹引起他俩的关注呢。”胡斯御说到这儿的时候笑了一声。
    “然后呢?”
    “过几天我妈就知道了,生意都不谈了,连夜飞去学校把我带回家。用锅铲揍我,但她力气不大,也不太疼,打两下就心疼了,锅铲一扔开始哭。说都是因为她和我爸太忙了才让我变成这样。”
    “……”
    胡斯御敲了敲手机,沉闷的“咚咚”两声,接着说:“卢景,我知道我跟你的家庭环境不同,我没办法感同身受。我爸妈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重心并不在我身上,我很幸运。可你父母给你带上枷锁,告诉你他们的生活只有你。我始终觉得,只有我们自己的生活才是人生主线,任何关乎其他人的都是支线任务,做不做,做得好不好,都无所谓。
    “跟父母出柜也好,选择跟谁在一起也好,这些都是非必要支线任务。你的主线只有一条,开心快乐地生活。”
    “开心很重要吗?”卢景这么问,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但不擅长吵架,还很容易被对方的观点影响。难道妈妈说的不对吗?她不开心,爸爸不开心,二婶不开心,二妹跟大姐借机敲打自己的丈夫不要出轨,也说明她们并不是那么开心。所有人都不开心,可生活就是这么继续的。卢景自己以前也不开心,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卢景问,“所有人都不开心,生活不还是在继续吗?”
    胡斯御回答得很认真:“宝贝,就是因为所有人都不开心,我才想要当那个唯一开心的人,我不想用我的人生来为他们的不开心买单。我可以快乐,那我就快乐。”
    胡斯御根本想象不到这句话的力量有多大,这是卢景从来都不会有的想法。他太容易被绑架,被动摇。
    前一刻他甚至在想,可妈妈说得又有哪里不对呢?他也太自私了,跟胡斯御在一起,以后她在亲戚面前要怎么说,怎么能抬得起头来?妈妈说得太对了,所有人都不开心,他凭什么当那个开心的人,他开心的时候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可是,他凭什么要来为他们的苦难买单呢?二妹和大姐选择了自己的丈夫,却不能完全信任他们,大姐对大姐夫的工作不满意,催着大姐夫赶紧走动走动升职;二妹跟二妹夫刚结婚不久,结了婚二妹夫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爱她了,以前会到医院去给她送饭,现在什么时候都忙,下雨了也不肯去送伞。关他什么事?
    爸妈也不快乐,妈妈还工作的时候伤了腰,早早便退休下来在家里当家庭主妇。她在家无聊寂寞,总想出去找个工作做,找了两次都只做了一天便回了家,工作一天腰太疼了,她偶尔因为腰伤不能工作而乱发脾气,怪爸爸沉默寡言爱喝酒,怪卢景不在家里工作不能陪她。
    爸爸也不开心,他没有其他不良嗜好,只是喜欢喝点酒,喝醉了回家总吵架,严重的时候被妻子把枕头扔出去楼道让他滚出去睡。他这一辈子总想赚大钱,当大老板,可能力真是有限,不温不火,什么大钱也没赚到。
    关卢景什么事?
    我可以快乐,那我就快乐。这对卢景来说确实有些“自私”,他需要一点“自私”,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为什么他不能自私?
    “你父母睡了吗?要不要出来散心?带你去逛逛。”胡斯御出声。
    卢景吸了吸鼻子:“这是我家,应该是我带你逛。”
    胡斯御便笑:“那我有没有荣幸在十点半请到一位当地导游呢?”
    卢景从床上爬起来,抓起来手机看屏幕,看见胡斯御已经出了门,画面摇摇晃晃。他问:“支线任务吗?”
    胡斯御低头看他:“嗯,任务奖励是一个来自游戏开发者的吻。”
    十点半的小县城街上几乎是空无一人,这里不是旅游城市,就算是不想去挤人山人海有意找一个冷门城市也找不到这里来。晚上气温只有十度,胡斯御过来的时候忘了看温度,身上穿了件薄风衣,里头是更单薄的衬衫,夜里的冷风一吹他冻得吸了口凉气。
    他站在酒店门口的一棵树下,等卢景过来。
    胡斯御真不懂,他觉得他的父母才算正常的。刚知道自己儿子是gay,震惊生气觉得孩子是不是有什么病,这他能理解,但之后要明白孩子跟父母之间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我说了我是gay,你还逼我去跟女孩儿结婚,这正常吗?
    卢景的父母到底在搞什么。卢景虽然没说,但胡斯御能想象到他问那些问题背后代表什么,是他的父母那么问他。怎么会有父母给孩子传达“每个人都不开心所以你不开心也很正常”这种思想?
    他下午回家,完全呆不住,家里没有卢景,他看哪里都不顺眼。他问自己焦躁什么呢,难道怕卢景后悔吗?怕卢景后悔临阵退缩,还是怕卢景出柜被父母揍,甚至关起来?其实他一点都不怕,就是因为知道卢景不会退缩,不会放弃,所以他担心卢景承受太多压力,以卢景的性格,他可能承受不住。
    没人心疼他吗?
    这世界上就真的没人心疼他吗?
    他光想想就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随便拿了点换洗衣物洗漱用品装行李箱,定最早的车票,二等座没有票,买商务座,订离他家最近的酒店,普通房订不到,订豪华家庭房,这些胡斯御都不在意,他只是想做点什么。
    而卢景的父母却在说,没有人开心,为什么你要开心?
    胡斯御可以理解断层的思想,他可以理解有的人奉行苦难至上,他也知道可能卢景的父母并不是有意要逼迫卢景做什么。
    远处穿着浅蓝色毛衣的男生冲这边招了招手,他本就是跑着来的,看见自己之后更加快脚步。然后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头发跑得乱了,眼睛视频的时候就能看出来是肿的,面对面是更加明显的红肿。他气都没喘匀,急着开口:“你等很久了吗?你穿得好少,会不会冷?”
    胡斯御又想,他都能理解,都能明白,但去他妈的,就算卢景再问他一百遍,他也会说,开心最重要。
    作者有话说:
    开心最重要!
    第58章 一个精致的包装袋
    卢景的小学就在家不远的地方,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胡斯御问他小学的时候是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小朋友,卢景有些不好意思,说没有。
    其实卢景小学真是一个很漂亮的小朋友。
    他五官本就比普通男生看起来精致,又因为性格不是大大咧咧款的,顶着自然卷的小卷发。卢景学习又好,只不过性格不强势,不适合当班长,老师便让他做学习委员,负责往黑板上写一下作业啊,收发一下作业,班会的时候帮忙组织组织。
    “那时候我好像还没有这么社恐……”卢景想起来以前的事情有些想笑,这个笑不明缘由。
    “嗯?”
    “那时候是学习委员,经常要沟通一些事情。不过小学生好像……都不太服同龄人要管着自己,布置自己做事情。记得二年级的时候班长是个性格很……嗯,火辣的女孩子,经常拿着教鞭很用力地砸讲台,让大家闭嘴,可没有人听她的。”
    “你呢?也会帮忙吗?”
    “偶尔也会,但当然更没人听我的了,我有时候往黑板上写老师交代的作业,调皮的男生擦掉,说没有作业,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也有一些影响后面的性格吧……”
    “跟家庭教育有关系,家长采用‘以暴制暴’的方式管教他们,到了学校他们也采用‘以暴制暴’的方式驳回你们的管教。”
    卢景点点头,接着说:“小学……其实也会跟父母说想要什么,当时肯德基刚流行起来,我也很想吃,提过一两次,我妈都说是垃圾食品不干净。还跟她要过景区里的糖画孙悟空,那时候没见过糖画,觉得好玩,还能吃,她说景区的东西贵死了,都是骗有钱人的,想吃糖出去妈妈给你买大白兔……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跟我说,今天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开口跟她要东西,其实以前有过很多次,小时候的事情她一点儿也不记得了,我却记得很清楚。”
    胡斯御偏头看他:“大白兔,她后来给你买了吗?”
    卢景摇摇头:“没有,怎么可能。”
    卢景并不是一个喜欢散步的人,他从不散步。父母有时候吃完饭去散步,叫他一起,他去过一次,觉得“毫无目的”地走路这件事情自己完全无法享受其中,只觉得别扭煎熬,想赶紧回家,回房间一个人待着。
    可今天跟胡斯御慢慢地在快要十一点的,空无一人的街道这么走。他有好多话想跟胡斯御说,他回想自己的小学,毫无亮点,他好羡慕二年级的那个女生班长,有男孩子欺负她,她挺胸抬头地看着对方,对方便不敢欺负到她头上。
    他也好羡慕初中那个天天逃课出去上网的学渣,虽然他考砸了会挨揍,可是她的妈妈会带他去吃肯德基,用看似嫌弃却无奈温柔的语气跟他说想吃也带你吃了,下次在学校听话点,别老让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
    他更羡慕大学里意气风发的学生会长,他前路坦荡,朋友众多,可以在迎新晚会上面对一众新生发表迎新致辞。
    而他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卢景,竟然会在即将二十八岁的时候遇见胡斯御,让他有勇气跟父母说出来自己的心里话,这真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夜风越来越凉,他们从酒店走到小学那边又走回酒店,卢景催着胡斯御赶紧回去,穿得也太少了,再被风吹下去会感冒的。
    胡斯御看了眼手机,说再等一下。
    卢景不疑有他,他后天才能走,明天应该也不能出来带胡斯御玩,问:“明天……我应该在家里出不来。”
    胡斯御不太在意:“我知道,我过来也不是来旅游的。”
    卢景抿唇:“那你回家吗?”
    胡斯御挑眉:“我以为我们要一起回去。”
    卢景连忙:“但是你明天自己在这里太无聊了,这里真的没什么好玩的,也没有好吃的,天气还很冷……啊,你有没有厚衣服?明天又要降温,好像还下雨,你带伞了吗?”
    他一连串的问题,胡斯御无奈:“那我明天的计划就是去买一把伞,再买一件厚衣服。”
    突然有车灯往这边晃了两下,卢景下意识眯了眯眼,看着摩托车竟然停在了自己跟胡斯御旁边。两个人在酒店门口,他自然以为是酒店的客人点了夜宵,可外卖员手里拿着一个很小的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开口:“请问是胡先生吗?”
    胡斯御竟然伸手接过来:“是我,谢谢。”
    “好嘞,您方便给个五星好评哈。”外卖员动作很快,留下这么一句上了车疾驰而去。
    卢景愣愣地看胡斯御,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点了个外卖,这么小的一个袋子里面能装什么?
    然后就看见胡斯御从里面拿出来一包糖果。熟悉又不熟悉,卢景张了张嘴,最后喉结一滚,只觉得心里泛起来暖流,暖烘烘地流过全身。
    小时候的大白兔奶糖摆在超市专门放糖果的塑料格子里,论斤称。现在的大白兔奶糖用一个精致的包装袋装起来,一袋里面才几个,身价涨了好多。卢景舔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你买这个做什么,我没有想吃。”
    胡斯御伸手把一小袋糖装进他口袋里,借此机会给了卢景一个拥抱,在他耳边说:“是我想买给你,放弃比坚持容易很多,谢谢你没放弃。”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卢景收拾好行李。家里还是很沉闷的,爸爸现在自己在做建筑方面的事情,放的不是国假,昨天就开始上班了,回家之后坐着抽烟。其实他很早之前就戒烟了,更早的时候备孕戒了烟,这几年偶尔会抽几根,不多,这几天一天要抽一盒;妈妈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多数时候关在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眼睛泛红。
    车票是一点钟的,爸爸开车去送。
    十一点半在家吃午饭,妈妈早上五点多去早市买回来现杀的走地鸡,卢景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就是妈妈炸的茄盒,还有他偶尔会说想念家里包的饺子。从早市回来就开始忙,炖鸡,炸茄盒,包饺子。
    卢景九点多起床看见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洗漱之后问要不要帮忙。
    女人神色平常,轻轻推了他一下,是往常那种飒爽又强势的语气:“客厅里洗了点阳光玫瑰,我看他们买菠萝蜜人挺多的,说年轻人爱吃,我给你买了点,你去吃点。”
    卢景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两种水果都不便宜,他知道妈妈可能根本没吃过,她自己的话绝不可能舍得买,便说:“我……自己平时都会买着吃,你跟我爸留着吃吧?”
    “我还不知道你,你一个月赚八千,大城市房租水电要多少?给家里一千,再买点衣服生个病什么的,还能剩下几个钱?你自己在……你在那边别不舍得花钱,你爸大钱赚不到,小钱我们还是有的,家里也有存款,你要是自己不宽裕就不用月月都给我们打钱。”女人把一块茄子扔进油锅里,“滋啦”一声响,油烟一下子起来了,她又来推卢景,“出去出去,都是油烟味,你别沾到衣服上了。”
    快要十点的阳光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卢景随妈妈,是自然卷。卢景烫成了漂亮的卷发,女人却常年用一根最朴素最简单的黑色发绳把头发扎成马尾辫,逢年过节才会去理发店稍微做一下发型,变成散开的卷发。
    他以前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事很渺小的存在,父母其实都没有他高,可是他说不上话,口头禅是“好的”和“都行”,就好像家里的一片灰尘,随便掸掸就消失不见了。却第一次注意到他比妈妈高,也比爸爸高,原来他的视线一直都这么开阔,只是他自己从来都没有把目光放开这么远。
    吃完饭妈妈最后往卢景的行李箱里装冷冻的包子、香肠,中秋节买了招待客人自己没舍得吃的品质很好的一袋月饼,装爸爸前段时间买的人参片,嘱咐卢景拿来泡水喝对身体好。
    回来的时候还有些空的行李箱这会儿已经满得要压着才能拉上拉链。临走的时候卢景很想说点什么,可妈妈总是摆手,推着他出门,他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到了车上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担心爸爸会再一次跟自己说“你让她在亲戚面前怎么能抬得起来头”,他没办法把胡斯御教给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说给父母听,他不可避免地对父母总有愧疚感。
    可一路上爸爸什么话也没有说。
    卢景到了高铁站下车,他手放在车门上,最后还是开口:“爸,对不起。我很自私,我想要开心的生活,但……但我的开心并不是一定要用你们的痛苦换,我们明明可以都很开心的,不是吗?”
    “……路上小心,到家给你妈发个消息……好好照顾自己。”
    车门被关上。
    卢景站在原地看了半天越来越小的轿车,深吸一口气想打开手里的伞。今天还是下雨,雨不太大,毛毛细雨。却在撑起伞的前一秒感觉头顶罩上来一片阴影,卢景转过身,被人抱了满怀。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迟到了又忘记设置定时了!!!orz
    第59章 传说中的恋爱脑
    回父母家这几天卢景的精神一直绷到最紧,又在雨天坐了三小时高铁,半小时地铁,到了自己的家一下子松懈下来,疲惫不停地涌出来,他连行李都没怎么收拾,匆匆洗了个澡就睡下去了。
    睡前依稀记得有人扶他起来喝了点东西,又甜又苦的微妙味道,挺熟悉的,好像是感冒灵,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
    卢景睁开眼睛天蒙蒙亮,窗帘是拉死的,有一点光透进来,竟然从昨天傍晚一下子睡到了第二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去摸手机,昨晚没有定闹钟!!!上班要迟到了!!!
    看到时间才五点多才狠狠松了口气,心脏从嗓子眼落回去。翻了个身,又去摸了摸床的另一侧,摸到了鼓起来的被子。卢景迟缓地想起来明明去农家乐的时候答应胡斯御假期要搬家的,结果自己一觉睡到了假期完全结束。
    头有一点闷闷的疼,应该是睡了太久导致的。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明明两个人一起回的家,却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胡斯御。
    另一个枕头上有很平稳的呼吸声,昨晚卢景沾到枕头就睡着了,完全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胡斯御是什么时间睡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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