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姬恒的种种复杂思绪,第二日,他按时出门到当地富绅家中筹措军粮,飞廉自取荒原建城,屏翳带暗卫们设法到各库房踩点,留下姜妙则一副兴奋之态,等待着羲和的“特殊任务”。
    羲和出来得比往日要迟一些,他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缕银万寿无疆暗纹的缎袍,头上束着赤金盘螭二龙戏珠的金丝冠,腰间系了一条镶白玉缥色绸腰带,腰间挂了淡紫的盘龙佩和香囊,脚上青缎粉底勾金线的小朝靴。
    姜妙顿时眼前一亮,笑眯眯围着他细细打量了一圈,促狭道:“伟哉伟哉,煌煌贵胄!你现在看上去,倒颇有几分像个纨绔子弟了。”
    羲和轻笑:“正要如此。你也去好好打扮一番,务必要显得主人家财大气粗、唯利是图。今日你我皆得粉墨登场才是。”
    “诺!”姜妙强忍好奇,依言进屋换衣,过一会儿出来,她一身淡粉宫装,外面罩了粉色兔毛的小坎肩,腰间以一条金丝腰带束住,头插了一对儿玫瑰金蝴蝶钗,衬着红润的面色,显得颇有几分妩媚可爱。
    羲和顿时十分捧场:“不错不错,十分富贵。”
    姜妙闻言撅起小嘴:“你这话可不算是夸奖!”
    羲和失笑,又附在姜妙耳边细细嘱咐一番,姜妙一一应了,自去后厨里折腾一番,二人直到近午时才出发。
    这一出门,便出了城。羲和似是不甚着急,二人虽是骑马,脚程却并不算快,晃晃悠悠哦走到了傍晚,才将将抵达。目的地是距合虚山几十里外的一片小岛,如今四面湖水结冰,到变成了一块小高地。岛上有一座小庄园,羲和带姜妙把马匹系在门口树下,这才缓步入了那园子。
    羲和引着姜妙在园中一番穿梭,却是到了一座小楼之下。姜妙见了那幢小楼,立时想起了羲和府中的未央楼,便侧头向羲和一看,就见羲和默默摇头。姜妙明了,回过头去,心中却多了几分戒备——看来这里并不是羲和的地盘。
    进了小楼,羲和便径直走到博古架前,将架上一只笔洗中的毛笔拔出,而后轻轻插回,如此反复三次,正堂的八仙图豁然打开,露出一道一人高的暗门。
    姜妙大为咋舌,随着羲和入了暗门,里面却是一条狭长的密道。羲和燃起火折子,在风中微微一招,不见火苗乱晃,这才点点头,示意姜妙跟上。
    姜妙捉住羲和一条臂膊,问道:“刚刚那个机关,是什么意思?怎么将笔拔三次、插三次它便开了?”
    羲和不置可否:“是,也不是。”
    姜妙急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羲和笑道:“我是说,虽则是拔插三次的操作,可若换了旁人,比如你来做,这暗道也决计是打不开的。”
    姜妙大奇:“为何?”
    羲和解释道:“因为这拔插三次不过是表象,这机关设计其实另有玄机。这笔洗底部有一台承轴,连接着这道暗门。待拔出毛笔后,承轴便会转动,而每当转到一个节点,便要把笔插回去将机拓顶住。如此直转到机窍处,暗门才会打开。而这节点分布不定,运气好的,一次便能成功;运气不好的,便不知要转过几个节点才能开门。譬如这回我是用了三次,下回可就不一定了。”
    姜妙疑道:“那你怎么知道这承轴什么时候走到了节点呢?”
    羲和指一指左耳:“索性这机关走得并不快,你只需仔细听一听便知道了。”
    竟是这样不靠谱的开法!姜妙在心里将这机关的主人大骂三百个来回,直觉此人的阴险狡猾,简直不在羲和之下。
    忽然,她灵光一闪:“那我若是拔出毛笔后,不再插回去抵住节点,又会如何呢?”
    羲和看向她,忽而促狭一笑:“一者,不抵住节点,暗门是决计不会开的;二者,每个节点处,都装有些许机关,你若迟迟不放回去,大不了,便将所有机关出发一遍罢了。反正,这样的事你又不是没有干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妙知道他这是想起了自己拿东珠破未央楼机关的事情,不禁有些羞恼。但她的心思更多的在适才的奇诡机关上,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问道:“这机关当真不是你设的?”
    羲和摇摇头,他听出姜妙话中深意,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姜妙摆手叹道:“我怎么看这机关的风格,都更像是某人的杰作。”言外之意,有这样花花肠子的人,竟然不是你?
    羲和好气又好笑,在她头上轻轻一拍:“这世上如我一般性情的人还有很多!此间主人也不是独一个。”
    姜妙逞完口舌之利,只觉神清气爽,吐吐舌头,倒没有再反驳。
    羲和忽地熄灭了火折子,伸手握住姜妙右腕:“前面开始有点儿黑,你跟紧了。”
    姜妙答应一声,反催促道:“不过是黑一些而已,我没事,时间紧着呢!”羲和无声笑笑,拉着姜妙在漆黑的密道中快速穿行。
    走了一会儿,四周越渐潮湿。姜妙察觉出不对,问道:“怎么我们这是在向下?”
    羲和似有些意外,回道:“正是。”
    “咱们不是上楼么!”姜妙攥着行李的手一紧。
    羲和的声音里带了点儿笑:“我可从没说过咱们要上楼。”
    “……”姜妙无语。
    在地底下不辩方向地走了一阵儿,湿气越来越重,四周的水流声也越来越响。姜妙不安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羲和在她手背一拍,安抚道:“莫怕,这就到了。”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淡淡清辉下,地道内顿时清晰。
    姜妙见此,顿时恼怒非常:“你带了夜明珠,怎的还要我黑灯瞎火地跟着?”
    羲和解释道:“地底蛇虫趋光,我是怕你见了不舒服。”姜妙心里这才舒服一些。
    羲和在前方石壁上轻轻敲击,只听“喀”一声轻响昂,石壁缓缓上提,露出前面一小片方圆天地来,这一小片上接天穹,在地底投下淡淡月光。
    姜妙站在月光下,看向头顶那一小片圆圆的天幕,问道:“这是哪里?”
    “井底。”羲和答道。
    姜妙叹一口气,本以为是要在楼顶谈事,如今却又到了院子里,这次的行动,委实神秘得很。
    羲和向她伸出手:“行李给我。”
    姜妙连忙推拒道:“不必,我自己上去便是!”说着,将羲和一把甩开,手中行李一引,已径自窜越上去。
    孰料,井壁常年水泽浸润,苔藓丛生,湿滑难攀,根本无处借力,须得一口气纵跃上去方可;但姜妙手中缁物甚是沉重,纵跃之时,便不甚平衡,身在半空,便已力竭。姜妙心下一惊,知道自己托大。她不好向羲和求助,忽然灵机一动,左手扬起,对着井壁射出一枚金针。金针卡在砖缝里,姜妙便在金针上轻轻一蹬,借力蹿出井外。
    她险险落地,心中暗自长舒一口气。低头见羲和正趴在井壁,一副十分艰难的模样向上攀,知他不知何因又在装样子,她勉力止住笑意,伸手将羲和拉了上来。
    二人站定,便听院中一阵爽朗笑声传来:“姜公子来的好慢,却叫子詹好等啊!”姜妙抬眼望去,只见八角亭里坐着一位年轻公子,容长脸蛋,细眉凤眼,身上穿着宝蓝重缎的八宝葫芦纹箭袖长袍,与他们一般,俨然也是一副暴发户打扮。
    身边羲和淡然应了,越过姜妙大步走进亭中坐定,似笑非笑地抱怨道:“不知是谁设下这样复杂机关,我这小丫头费了许多力气,才勉强堪破,是以来迟了些。”
    姜妙跟随羲和日久,面皮已练得异常之厚,此时她十分淡定地接下了羲和给自己脸上贴金,仍旧保持面无表情之态,肃立一旁,将忠心护主的丫鬟形象扮演的淋漓尽致。
    那名叫“子詹”的公子闻言看了她一眼,又道:“姜公子,天色既已这样晚,不如我们就直接入正题……”
    “慢!”他的话被羲和毫不留情地打断,只见“姜公子”把身子往石桌方向一歪,一手轻抚肚腹,神色带了些许轻浮:“走了这一路,我是又累又饿。你我不若用些小食再谈正事吧。”
    子詹眉梢一抖,显然有些忍无可忍。姜妙淡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姜公子”的某人运起手段搓磨人,心中十分的幸灾乐祸。
    忽听羲和长声叫:“未央!”
    未央是谁?起花名不知道要提前通知一声的吗!还是方才临时起意,现起的?姜妙用余光斜睨他,仍旧十分机敏地答道:“是!”
    羲和吩咐道:“把准备好的东西都拿出来。”
    姜妙立刻将手中行李放下,从中先从中取出一只广口瓦罐。她将瓦罐盖子打开,从中取出两只盈润小巧的羊脂玉盅,分别放在羲和和子詹面前。
    子詹抬眸望去,立时眉头一跳。只见那只玉盅晶莹无暇,成色极佳,因先前放在双层瓦罐里,经过半日颠簸温度不变,盅身仍散发着袅袅白烟。
    他伸手揭开盅盖,又是一讶。触手冰凉刺骨,原来这白烟不是热气,而是寒气?他抬头望向羲和,对方冲他无辜一笑:“越是这大冷的天气,便越是想吃些冷的。”真是将富家子的烧包之气诠释得淋漓尽致。
    姜妙乐得配合,细声道:“奴婢这边还要费些功夫,请公子先用些甜品。”说罢,分递了小巧的银匙过去。子詹轻拨汤水,更是惊讶:碗中乃是云梦泽特产的离水银鱼。此鱼只有柳叶大小,色泽透明,柔若无骨,极为难得,又不易保存。这小小一盅银鱼,只怕是比一种黄金还要贵些。
    这却是姜妙的功劳了。庖乙临走时,给她留下不少秘典,既有各种功法,又有各色食谱,其中一本《九州菜系全典》更是详细记载了各地的特色美食,深得她欢心。既到了冀北,如离水银鱼这般有名的特产,姜妙自然不会放过。这些银鱼,便是前几日姜妙亲自去离水之中捕捞的。
    一匙银鱼汤入口,子詹便是一怔,这汤水色泽晶莹透亮,毫无鱼肉的腥味,反而入口即化,鲜甜爽口,沁人心脾。即使是苦寒的冬天饮来,仍旧让人感觉甚为畅快,难怪那婢子说这是一道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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