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厉声问道:“之前羲和招募的那些新兵呢,可在冀北大营?”
    下属一愣,显是也才想到:“那些,那些新兵自招募后便不曾见过踪影……”
    子詹立刻起身,沉声道:“哪里是不见踪影,怕是已经到了城外了。”
    他说着,披衣起身,沉吟道:“我这就去城主府,你速速去传令,聚集全部兵力把城中布防抓起来。”他须得让城主派人连夜把连进召回来,希望还来得及。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之前。
    天刚擦黑,姜妙便召集起城中的三百扶兰军,将任务一条一条地布置下去。
    “沈冰,你带几个轻功好的姐妹先去城墙下踩点儿,挑着守卫薄弱的地方,先把云梯布上去。”
    “阿雪,你和阿澄随我去城主府,在外接应我。”
    “阿夏,你去,把子詹那边给盯紧了,他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来禀报!”
    她吩咐完毕,又从囊中取出一堆鼓囊囊的小荷包,分发给众人。众女打开一看,却是一包鲜黄澄亮的姜糖。
    姜妙解释道:“咱们今晚的行动属于机密,按照军纪,应当人衔枚、马勒口,可我嫌那梅核太没有人情味了些,正巧之前做给护卫兄弟们的姜糖也剩了不少,这天寒地冻的,大家便都含姜糖吧!还能祛寒。”
    一席话,说得重女都忍俊不禁起来。
    姜妙待她们笑过,面色一肃,正声道:“今日攻城决战,我们扶兰军打的是前锋,这第一战虽然隐秘,可也尤为重要。咱们今日便要叫那些个男人们瞧上一瞧,什么叫做巾帼英雄!诸位,开始行动吧!”
    众女被她说得心血沸腾,齐齐应喝一声,向着四周分散而去。而姜妙则带着阿雪和阿澄,直奔城主府。到府外,她吩咐阿雪和阿澄在外等候,自己一人潜入了城主府。
    这次进府走得却不是正门,而是选择了离上次的偏院最近的一处,到院中,姜妙先是一个轻身纵跃,跃上房檐,接着,双脚勾住廊檐,一招“倒挂金钟”,将身体探出檐外,轻飘飘地向房里望去。
    那位公子竟然还未入睡,正在案前点灯熬油地读书。姜妙心中气闷,她眼珠一转,手中便扣了两枚小石子,取出一枚隔着窗扇,“噗”地一声便穿透窗纸将烛火打灭。
    “!”那公子一惊,本能地探身查看烛火,姜妙的第二枚小石子已至,正中他后颈玉枕穴。只听极轻的一声闷响,那公子已是软软地倒伏在案上,失去了知觉。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有多大动静,门外的护卫更是毫无所觉,只当公子已睡下。
    姜妙便在此时轻轻巧巧地移开了窗上的铁栓。如游鱼一般,悄无声息地翻进了房内。她先是将公子摆弄一番,绑缚起来摊在地上,接着,走到门边,重重地咳了两声,又把岸上的笔架打落到地上。
    这一番动静果然引得门口护卫关注,只听他们叫声“公子,您可有事?打扰了!”便开门闯进来。姜妙冷笑一声,自背后闪出,一人一指,狠狠点中了两人的大椎穴。
    两人顿感全身一阵酸麻,姜妙已经转到两人前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点两人迎香、膻中两大穴道,接着双手扣住二人下颌,用力一错,便将两人的下巴卸了下来。
    两人顿时口涎欲滴,姜妙嫌弃地收回手,聚起内息,将两人重又搬回到门口,依旧摆出守卫姿势,只叫那些巡逻的护卫远远看了,决计分辨不出。
    处理完守卫,姜妙重又回到房中,把那公子紧紧缚在背上,从窗口敏捷地翻了出去。此时姜妙背了人,不复之前身轻如燕,再不能凭轻功便在院中跃进跃出,她便施展“壁虎游墙功”,手脚如粘了吸盘,稳稳地附在墙上,无声无息地攀出了庭院。
    出了府门,姜妙立即与在外接应的阿澄和阿雪会和,把公子交给了力气最大的阿雪背着,再由阿澄极扒了他外衫,极为迅捷地在那公子身上摆弄,不消片刻,便把那公子打扮成了一副面容青灰、唇无血色的垂死之人模样。
    三人做出焦急之态来,一路低呼着:“快快快!弟弟他要不行了!”一路穿城而去,竟没有引起什么人怀疑。
    到得城门,姜妙与沈冰等人会合,问道:“云梯可布好了?”
    沈冰重重点头。何为云梯?这里却不是军队惯常攻城用的那种云梯,似那般大家伙,莫说是在巡城军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布好,便是拿也是拿不进来的。沈冰此前在这里布的云梯是将纯黑的粗铁柳钉一级一级插入砖缝中固定做成的,也只有她们这些身形轻巧,轻功上佳的女兵才能使用。
    此法当真是一时一地专用,不可复制。一则,这柳丁夜里看来隐秘,到了白天,仍旧是什么都瞒不住的;二则,其他城墙没有冰冻之力加固,即使插了柳钉也决计担不住一人之重。
    姜妙到了云梯下,左右一探,松一口气:“看来子詹那厮尚未察觉,这机会真是千载难得,咱们可得抓紧了!沈冰,你开路,功夫好的走前面,阿雪走中间,所有人掩护好阿雪,我来断后,咱们此次的目的,就是务必把阿雪背上的人给活着运出城!”
    众女得令,立刻开始行动,沈冰一马当先,几步跃上城楼,手擎脚踩着柳钉,慢慢向上攀去,众女也连忙跟上。阿雪再次将人绑缚一遍,便起身上云梯。姜妙在后面嘱咐道:“千万小心,撑不住了就交给姐妹们!”阿雪重重点头。
    谁知她刚刚上了个头,阿夏却回来了:“主帅,子詹那边已经去往城主府了!”
    阿雪一惊,立刻停住,回头望向姜妙,姜妙头也不回,喝道:“继续向前!不许停!”一面咬牙对阿夏道:“想必他很快就能发现了,这也是意料之中,这不庭城中若全是脓包,岂不显得久攻不下的咱们也分外窝囊?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阿夏,你也赶快上,我来断后!”
    阿夏心中不安:“主帅,断后太过危险,还是我来吧,你先走!”
    姜妙立刻面色一沉:“你竟敢违抗军令?给我快走!我告诉你,你就是最后一个了,你走得越晚我就越危险!”阿夏无奈,只得飞速攀上云梯,“噔噔噔”连上数级。
    此时便是再隐蔽的地方也该被发现了,姜妙听得头顶城楼上刀兵声起,知道沈冰怕是已经到了顶,而城下的巡逻侍卫也已涌至,姜妙一边与他们斡旋一边往上走,将五条云梯护得密不透风。
    步兵手里只有砍刀,对付起来倒也省事,姜妙在五条云梯间辗转腾挪,借助地势之便,将那些意图爬上来的步兵统统踢下去,再顺道将那些攀墙的柳钉也都踢落,免除后患。眼看众女攀得越来越高,云梯又断绝,那些拿短兵刃的步兵已是毫无办法。
    此时重装队伍也赶到,一时万箭齐发,众女大部队行至半途,上下不着,正是最容易中伤之处,姜妙也毫无办法,只得大叫一声:“弓箭来了,大家小心,爬快点!”
    一时箭矢如雨,虽然众女兵之前也做了准备,身上穿了锁子软甲护住要害,手脚关节处也都佩了软甲,但仍旧不少人中箭,有的咬牙忍耐下来,有的伤到要处,当即从云梯上扑跌而下。
    姜妙对此无能为力,只心中一腔怒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箭矢中忽然夹杂了几丝浑厚风声,姜妙定睛看去,竟是骑兵队伍也已到了,一个个的掷出手中长矛,直取扶兰军。索性众女眼看都已爬到顶,大多数飞矛都落了空,有几根去势劲急,却是向着落在最底下的姜妙而去。
    姜妙一手攀住柳钉,一脚别住城墙,反身抄住一根飞矛,左右挑动,将剩下的飞矛纷纷格挡回去,手中那一根被她反手一掷,直取骑兵队伍中马上的首领,子詹!
    子詹此时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他到了城主府,还未来得及交代所发生的的事情,便敏锐地发觉城主脸色不对,素来一副笑面虎模样的城主如今竟然满面焦急,额上冷汗连连。
    “城主,发生了何事?”他立刻问道。
    城主便好似得到了救星,一把抓住他双手,急道:“子詹公子,这可如何是好!老夫府中守卫看护不利,被人把姬隐王子给劫走了呀!”
    子詹脸色大变。
    他急急唤来属下问道:“那群舞姬呢?”
    属下一愣,回道:“舞姬那边还未有消息传来,属下不知……”
    子詹一记窝心脚狠狠踹在那名属下胸口:“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我早就叫你们看好她!我养你们这些人何用!”
    他努力平复下心气,对面色慌乱的城主解释道:“只怕王子是被那群舞姬给掳了去,我现在就去追。”
    城主惶惶问道:“这……要去哪儿追啊?”
    子詹心思飞转:“不是东门便是南门……不,是东门,立刻给我调齐骑兵弓箭手,赶赴东门追拿敌军!”
    情急之下,他已顾不上谦让,只管发号施令,索性城主也已是乱了阵脚,没有再去追究这些细节。子詹一面赶往城门,一面在心中发狠——未央,你好得很,且给我等着!
    他赶到东门,果不其然见到姜妙众女,心思复杂间,命令却果断,箭矢飞矛齐上,他誓要将“未央”一行人统统拿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却不料那女子竟然不肯疲于奔命,还要回手反击,子詹闪身躲过射回的飞矛,眼中的阴郁之色愈重。
    箭矢飞矛终究也没能阻住姜妙的脚步,他眼睁睁看着她上了城楼,在楼顶之上大杀四方。子詹飞身下马,急急向着城楼上方赶去。
    此时的城楼之上,姜妙却已是杀红了眼。她此前见姐妹们受戮而无能为力,心中早已是愤懑难言。她勉强压制着理智上了城楼,沈冰上来得早,不用她提醒,草草清理出一片之后,便早早搭好了攀山索,姜妙忍不住大声赞道:“好!”
    她一面退敌,一面头也不回地吩咐:“仍是你先下去,我断后!”
    沈冰却担忧:“断后太过危险,主帅,这次还是我来……”
    姜妙已经极为不耐地咆哮道:“我还有事,你能替我做吗?我是主帅,你只需听令即可,下去!”
    沈冰被她气势所迫,立刻飞身下城。下行用的是滑索,比之云梯要快捷许多,扶兰卫一会儿便下去了大半人。
    姜妙转头一看,阿雪却还留在城墙之上,默默垂泪。她眉头一皱,怒道:“你怎么还不下去!”
    阿雪眼泪汪汪地望向她:“阿澄,阿澄为了保护我,掉下去了!”
    姜妙一把抓住她肩膀,将她提溜到绳索边,双眼逼视着她:“这三百姐妹个个都是为了掩护你才来的,你再多留一刻,她们便要多掩护你一刻,便会多一刻危险!你真的要她们统统为你陪葬吗?”
    阿雪尖叫道:“我不要!”
    “那你就别再墨迹,赶紧下去!不要让姐妹们都为你牺牲!”姜妙一声怒喝。
    阿雪二话不说,抓起绳索便溜了下去。
    阿雪一走,形势顿时一改,姜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凭借一腔悍勇,借助地利之便,将这一方窄仄城墙牢牢护住,不让那些投石射箭的人靠拢过来。这也多亏了不庭的城墙修得逼仄,任凭他兵力再多,却是轻易过不来,但凡这城墙再宽广一些,姜妙便当真要扛不住了。
    此时子詹也已登上城墙,他一看眼前情景,立刻下令:“放箭!对着城下放箭!”
    守城官一愣:“可他们手中似有人质,是否要先确定身份后再……”
    子詹蓦地盯向他,目光阴鹫如毒蛇,守城官打一个寒噤,当即不语。
    子詹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放箭!”
    守城官不敢违背,连忙下令向下放箭,却见那下去的区区几百女兵宛如雨滴汇入河流,敏捷地钻入一方厚实盾墙之下,正正躲过了射来的剑雨,将女兵们牢牢护住。
    当先一人身材高挑,面色蜡黄,正是赶来在外接应的涂红韶。
    两方女军回合,顿时气势大振。涂红韶顶着重盾上前几步,扯住攀山索,大力一抖,攀山索松开一股劲儿传向上方,固定在城沿上的铁爪“叭”地一声便松开了。
    姜妙在城楼之上,见攀山索落下,知道这是所有人都下去的信号。她松一口气,不再盘踞于那一方城墙之上,开始在城墙沿边辗转腾挪,来回周旋。
    丢失了人质,子詹面色如山雨欲来,阴沉无比。他紧紧盯住姜妙,恨道:“把她给我逼到这里来,我要亲自将她拿下!”
    守城官也知事情不妙,默默地号令官兵将姜妙逼到了城门主楼的角落里。
    一息之间,姜妙被逼至角落,三面都是敌军,身后是百尺高崖,已经是退无可退。
    子詹拨众而出,冷笑道:“好个身先士卒的主帅!如今你的下属们皆已得救,只你一人被困险地,生还无望,你的感觉如何啊?”
    姜妙并不答话,反身望向身后的城门。因地处云梦泽的缘故,冀北的城池都建有极为宽阔的护城河,城门也都别致,乃是一扇吊索式铁板门,由两根铁索牢牢牵住,因构造缘故,若是要用攻城木撞门,便是撞十天半月也难开。放下时需用铁闸放索,将其横跨于护城河之上,方能进人。当然,如今护城河都已结冰,有与没有没什么两样。
    子詹察觉出她的意图,冷笑道:“你竟还想要开城门?我告诉你,痴心妄想!这城门的提闸并不在此处;这铁索能拉住如此厚重的铁门,更是不凡。它们不仅粗逾铜柱,更在锻造之时掺入了极北玄铁,坚固无比。不掌控机关,这城门根本没有人能打得开!你最好还是识相一点,乖乖束手就擒,我还能叫你少受些折磨,死得有几分体面!”
    他说着,却见姜妙默默抬起了头,第一次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她的目光一点都不柔情似水,反而炯炯如两团火焰,明亮、无畏,她看向他的目光含了一丝轻蔑,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笑意。
    他的心砰砰作响,直觉不对,问道:“你要做什么?”
    却见她的身体划过一个极为饱满的圆弧,掌中弯刀寒芒凛冽,铿锵一声,便将铁索齐根斩断!
    众皆骇然。谁能料到,这样小小的一把弯刀,竟然是一件能够削金断玉的神兵!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姜妙已是如法炮制,把另一根铁链也一刀斩断。接着,提气纵身。
    百尺城楼,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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