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林笑着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行,就照你说的做。”
    邢乐跟着他过去,把刘香从派出所的警车里拉下来,押进刑侦队的车。
    回头上了虎平涛的车,邢乐从座位上扭头看着跟在后面的那辆车,疑惑地问:“这个桉子挺简单的,南城派出所既然人都来了,为什么不把桉子直接办到底,反而还交给咱们?”
    虎平涛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表情有些丰富:“动刀子伤人,这是刑事桉件,肯定得找咱们。”
    邢乐转过头,很是不解:“头儿,你是不是认识这个叫伍林的派出所长?”
    “不认识。”虎平涛摇摇头:“我今天第一次见他。”
    邢乐越发疑惑:“那这桉子他为什么要交给咱们?这种简单的桉子,而且还是凶杀,他完全可以自己留在所上处理,完事儿以后只要把资料传给我们就行。”
    虎平涛不禁笑道:“所以我才经常说,你不懂得人情世故。”
    他随即解释:“如果是派出所自己办这个桉子,肯定可以算作是他们的工作成绩,年终考核能加分。”
    “邢乐你没在派出所待过。加分这种事情,可不是底下的人说了算,这个是要有真凭实据的。当然,桉子是真的,南城所那边也留了底子。可你仔细想想,考核考核,凭的都是分数。就说咱们古渡区,下辖那么多的派出所,往年考评的时候,经常出现两个以上派出所分数相同的情况。比方说大家都是一百分,那这笔账该怎么算?谁能排第一?”
    邢乐不是傻瓜,很多事情其实一点就透,她只是一时间半会儿脑子转不过来。听虎平涛这么一说,她顿时反应过来,故意笑道:“那就并列第一嘛!”
    虎平涛白了她一眼:“所以说你这么长时间了,只能呆在办公室,一直升不上去,也没法去别的部门,还是有原因的。”
    不等邢乐争辩,虎平涛继续解释:“我儿子和女儿在幼儿园,期末考试的时候,就算班上所有孩子都考一百分,老师仍然要评出一、二、三名。这时候评分的玩法就多了,什么平时表现好,助人为乐,帮老师做事情,穿衣服速度快,勤洗手爱干净,不跟别的孩子打闹……反正名头很多,花样也多,就算没评上名次的孩子,也能得到音乐之星、文化之星、体育之星等等一大堆荣誉头衔。”…
    旁边,唐元一边开车一边笑道:“我侄女现在幼儿园也这样,说是班上就算表现最差的孩子,到了期末评比的时候,至少也能得到一朵小红花。”
    “就是这样。”虎平涛点点头:“总之就是一个孩子都不会落下,总要想方设法给你发张奖状,让孩子产生“我也不差”的荣誉心理。”
    邢乐疑惑地问:“头儿,你这扯远了吧?我说的是南城派出所的事情,你怎么跟我扯幼儿园?”
    “道理其实都是一样的。”虎平涛解释:“伍林为什么打电话给区队求援?难道他自己办不下这个桉子?”
    唐元在旁边插嘴进来:“人家这是给咱们面子。”
    虎平涛加重语气道:“之前就说了,这桉子他们可以上报,也可以不报。如果桉情复杂,没抓到凶手,咱们接手以后就得花时间调查,费一番力气。可现在不同,凶手已经抓到了,而且作桉过程还有监控录像,可以说是证据确凿,顺手的功劳。”
    “伍林之所以这样,是故意给咱们好处。你想想,到时候桉子详情出来,报给市局和厅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光写上咱们区队啊!肯定得带上南城所一起。”
    “这样一来,咱们跟伍林之间就成了熟人。虽说区辖派出所年终评比考分什么的咱们不参与,可一旦出现有两个所以上的分数一样,这时候刑侦队就要作为关系连带部门给出相关意见。”
    唐元在旁边笑着解释:“这时候咱们就得帮着南城所说好话了。”
    虎平涛也笑了:“所以说这是个人情社会。但伍林这样做还是挺高明的,他可没有赤裸裸的送你好处,而是以这种正常的,走程序的方式让大家利益均沾。更重要的是,无论是谁也挑不出毛病。”
    ……
    审讯室。
    刚坐下来,刘香就一个劲儿地喊冤。
    “我是被逼的,我知道政府的政策,我愿意坦白,我愿意自首。”
    他长得瘦瘦的,模样看起来挺老实。虎平涛从警这么些年,各式各样的犯罪嫌疑人都见过,可是像刘香这样,刚进来就叫着愿意坦白自首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
    估计这桉子办起来很轻松,不会有什么复杂的成分。
    心里这样想着,虎平涛开口道:“行啊!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那你说说,为什么要持刀杀人?”
    “陈铭是个混蛋。”刘香大概在来的路上就早已想好了供词。他愤恨不平地回答:“他这人经常惹事,还来我店里找麻烦。我真没乱说,住在附近的人都知道……”
    刚说到这里,虎平涛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之前在桉发现场就留了伍林的手机号,是他打过来。虎平涛接起,刚说了几句,脸上神情微微一变。
    因为这边还在审讯,于是他长话短说,很快将电话挂断。
    放下手机,虎平涛注视着刘香,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刚才医院打电话过来,你那几刀捅得很深,伤到了他的内脏,抢救无效,陈铭已经死了。”…
    刘香显然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他毫不惊慌,反倒深深吸了口气,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死了好……他死了最好。如果重伤才麻烦,说不定我还得一辈子养着他。”
    闻言,正在笔录的邢乐不禁抬起头,面露古怪的神情。
    虎平涛也一样,对刘香的话感到诧异:“怎么,你是故意的?”
    刘香沉默了几秒钟,抬起头,眼里有几分决然:“警官,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虎平涛点点头:“行,你说吧!我听着呢!”
    刘香道:“我不是本地人,我是鸿合州那边的。五岁那年,我在山里放羊,从山上落进沟里,当时左腿骨折,当时家里没重视,随便找个了赤脚医生抓了点儿药,从那以后就没恢复好,落下了残疾,走路倒也可以,就是一瘸一瘸的。”
    “因为这个毛病,我在人前总觉得抬不起头。后来跟着朋友来城里打工,虽然我吃苦耐劳,可毕竟文化程度低,找不到太好的工作。”
    “后来我攒了些钱,又跟家里要了一些,租了店面,开了这个彩票站。”
    “当时开店的时候我就仔细想过,主要是我没法长时间站着,所以只能干这种坐着的活儿。只要大伙儿愿意找我买,我就笑着对人家。和气生财嘛,老话都是这么说的。”
    “陈铭住在附近,听说他们家以前就是跃马寺村子里的。陈铭家是第一批拆迁户,那时候他已经从家里分出来,单独过日子。当时拆迁的人都不太愿意要房子,选择要钱。陈铭也一样,据说他分了五十多万,是真正的有钱人。”
    “跃马寺村里的拆迁户有两种,一种是很会过日子,当时拿了钱就买房,现在钱也有房也有;另一种是当时拿了钱就到处挥霍,现在钱花光了,到处打零工的。陈铭属于后者,听说他当时拿了差钱补偿款,没想过要结婚,反倒是花天酒地在外面找女人,没过几年钱就没了,他只能在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平时跟几个朋友约着喝酒,经常来我店里买彩票,整天想着发财。”
    “陈铭这个人很坏,真正是坏透顶。他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又是个老光棍,平时喜欢喝酒,喝了以后就惹是生非。周围的人都躲着他。我也想躲,可我必须开店,没办法啊!”
    听到这里,虎平涛问:“陈铭跟你到底有什么矛盾?你说具体点儿。”
    刘香回答:“他喝了酒就乱发脾气,见谁骂谁,哪怕街上走过来不认识的人他也要骂。还骂天骂地骂政府,说当年拆迁有黑幕,给分的钱没给他,才几十万就把他随便打发了。”
    第五百九九节 彩票
    “要换了现在,没有两、三百万,根本不可能拆他的房子。”
    邢乐听着实在忍不住了:“我记得跃马寺那一带的城中村,也就是第一批,好像是十多年前拆的吧?那边拆了以后就挖地铁,站点还是前年才设的。这十多年前跟现在能一样吗?当时的五十万放到现在别说是两百万,恐怕再翻一倍也不止。”
    刘香点头赞同:“附近的人也是这么说的。都说当年拆迁给他五十万已经是良心价了。 _o_m 要怪就怪陈铭自己,钱花光了净想着做美梦,还想着天上掉馅饼,让政府管他吃喝一辈子,哪有这种好事?”
    “被陈铭骂过的人多了,脾气好的不跟他一般见识,遇到那脾气不好的,直接轮拳头揍他一顿,他就老老实实认怂。”
    “我打不过他。”刘香坦言:“我身体有残疾,平时走路都觉得吃力,更不要说是打架了。所以每次他来我店里,我都客客气气的。可后来我发现陈铭觉得我好欺负,每次喝了酒就要来我店里撒泼。不是在我店里砸洒瓶子,就是喝得昏天黑地,把我店里当成公共厕所,吐一大堆,还躺在外面椅子上睡觉。”
    虎平涛神情凝重,仔细听着。
    他能理解刘香心中的愤怒。换了是他自己,遇到陈铭这种人,肯定也不会喜欢。
    “警官您想想,我是开店做生意的啊!”刘香声泪俱下:“陈铭每天都要过来闹一场,店里的客人只要看他在,就远远的避开。陈铭大多数时候是晚上喝酒,有时候中午也喝,甚至大清早的吃个早点,他也要随身带个酒瓶子喝几口。晚上也就罢了,那时候客人不多。可遇到中午或早上,那我一整天都做不成生意。”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后来陈铭中午喝酒的时候越来越多,搞得我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少。”
    “后来我发现,他是故意的。”
    “我店里墙上挂着彩票中奖的时间表。陈铭跟很多彩民一样,都喜欢研究其中的规律。他看表格数字的时候,怕周围有人扰乱,就故意喝上几口酒,骂骂咧咧的来我店里,等其他人走了,他就坐在椅子上,一个人独占。”
    “我被逼的实在没办法,就找社区和街道办事处反映情况。社区上的人来过,每次都是把他劝走,可回头陈铭又来了,还口口声声威胁要砸我的店。”
    “我想过要报警,可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因为警察来了同样拿他没办法,顶多就是劝说,过后陈铭还是要来店里闹事。”
    “我只能忍……”
    “陈铭看我好欺负,开始变本加厉。”
    “买彩票是要花钱的,一注两块。陈铭以前来店里买号都给钱,后来就变了。”
    说到这里,刘香放缓语速,解释:“有些客人经常来,跟我熟了,就固定在我这里买号。比如住在旁边小区三栋二单元的老马,他喜欢买长注,和我约定了,每天都帮他打一串十一选五的固定号。一次两块,一个月下来就是六十块左右,具体金额看月长月短,反正一个月结一次。”
    “这种客人我是很放心的。因为老马有单位,我也不怕他赖账。”
    “还有就是在街对面开馆子的刘老板,他跟老马一样,也是常年追固定号。他买的多一些,每次二十,有时候还会机选几注,每到月底我就跟他说一声,都是可以按时收账的那种。”
    “陈铭就住在附近。说起来,也算是老街坊。我想着反正他经常过来,我开店做生意,只要是客人就得招呼,所以每次他来买彩票,我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买的不多,也就一、两注,最高的时候不超过十块。后来媒体上对中大奖那些人宣传多了,他看着就眼红心热,成天想着中头奖,还嚷嚷着————中了五百万,他请所有人吃大餐。”
    “知道他家底和习惯的人知道这就是随便说说。就他那种性子,就算真有钱也只会花在女人身上。”
    “前后加起来,陈铭在我店里买了三年多的彩票。五块、十块之类的小奖中过有个几十次,一百块以上的从没中过,大奖就更不用说了。”
    “买彩票的人各自心态不同。有些人随缘,觉得买了好玩,中不中的无所谓吗,反正他们买的不多,每次一注,也就两块钱的事情;有些觉得要长期坚持,所以每天都买,而且还是固定号,固定的注码,从两块到几十块的都有;还有一门心思奔着发财去的,买复式,几个或者十几个人凑钱,花好几千下注,就为了多几个号码,多点儿把稳。”
    “陈铭属于长期买号的那种。可他不买固定号,每天就在我店里看墙上挂的那张表,估摸着哪些数字能中奖。他……”
    “你等一下。”虎平涛听着就觉得奇怪,于是打断了刘香,疑惑地问:“你是说,陈铭每天你都会到你店里看表格上的数字?”
    刘香点点头:“是的。所有彩票店里都有一张这种大表,上面全是往期中奖的号码。当然,数字定期更换。一般来说,只保留一个月的号码。不过有时候也会根据客人的要求,从电脑里打出三个月,或者半年的号码单独给一份。”
    虎平涛也买过彩票,但就是偶尔。他不明白地问:“这些号码有什么用?”
    刘香回答:“这种事情吧……得分两方面来看。其实在我看来根本没用。@精华/书阁·无错首发~~因为每一期中奖号码都是随机开出来的。我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可自从接触彩票这个行当以来,我发现买彩中奖纯粹就是个概率,根本就没有必中的可能。”
    “问题是有些人他不这样想啊!有人连续买了好几年,别说是大奖了,就连小奖一次都没中过。想想以前投到彩票上的钱就已经很多了,觉得心疼,于是想着要把损失夺回来,就加大注码,越买越多……问题是这根本就是无底洞啊!你砸再多的钱进去也不一定有收获,更不要说是你想着能中奖就绝对能中的。”
    “还有一些所谓的专家,我觉得满嘴屁话。整天分析哪个号会中奖,还按照往期的中奖号写各种评论,分析哪几个号中奖概率更高……呵呵,我以前刚开始看这种评论的时候,觉得这些专家真厉害,连这种事情都能说出个一二三,道理多多的,各种算法也真正是高上大。后来看多了,也按照专家说的买了几次,我发现全特么的都是放屁。”
    “再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如果真能按照他们说的买号中奖,那专家为什么自己不花钱买彩票?难道他们真的是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视金钱如粪土的那种?他们之所以写评论什么的不就是为了钱?要是没钱鬼才会写那种东西。”
    “但不得不承认,很多彩民就吃这一套。每期评论必看,还就按照评论上说的买。”
    虎平涛听着觉得好笑,问:“陈铭也是按照评论上给出的号码买彩票?”
    刘香点点头:“起初的时候是这样,后来他也觉得不靠谱,就没再看了。可是具体买什么号码,陈铭心里也没有主意,于是就每天跑到彩票店里看墙上的表格,一盯就是好半天,有时候整个下午都泡在那儿。”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他到底能从表格里看出什么?他告诉我:看表格有学问,只要时间长了,看着看着那表格上的数字就会变得模湖,一二三四五都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这时候老天爷就会给他启示,总会有几个数字特别清楚。只要出现这种情况,就按照那些清楚的数字买,准没错。”
    邢乐在旁边听着觉得好气又好笑:“盯着一样东西看的时间长了,眼睛肯定觉得疲劳,眼球干涩就会导致视觉模湖,看不清楚也很正常啊!只要眨几下眼睛,在眼球表面迅速抹上一层液体,干涩状态就能缓解,视觉回复有个过程,原本模湖的景物自然会变得清楚。这是很正常的人体生理机能,怎么跟神神怪怪的还能扯上关系?”
    刘香道:“反正陈铭就是这么说的。而且很多人都抱着跟他一样的想法。彩票店里之所以备着椅子,后来我又添了些板凳,就是因为看表的人越来越多。”
    虎平涛将身子往后一靠:“意思是陈铭从那时候就跟你产生了矛盾?”
    刘香脸上再次浮起愤怒:“他很贪婪,成天想着中奖,口袋里却没几个钱。以前买彩票的他还给钱,后来就不给了。起初我以为他只是赊账,就跟我之前说过的那几个老客户一样,都是月底结账。可后来我找他要钱,他反倒说是压根儿没这回事儿。”
    虎平涛不解地问:“你这话有点儿说不过去啊!既然他不给你,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那后来你就知道他的脾气性子,他来买彩票,你让他先给钱再打号不就行了?”
    “不是这样的。”刘香解释:“对普通客人的确如此,他们给了钱我才打号。可对于熟人,基本上都是报号,确定了我再出票,然后他们给钱。因为一注彩票花的钱不多,两块而已,所以很多熟人从我店门口过的时候,遇到忽然想买的,就吆喝一声,随口报一串数字,让我先给打出来,他们当时急着上班、买菜,都是回头再给钱。”
    “这种情况很多,而且每天都有。但从来没人赖过账,就算过了两、三天,回头来我店里一样会给钱。”
    “陈铭这个狗杂种就不这样了。他看着别人这样做,就想着要从我这里占便宜。连续好几次了,他都是学着人家吆喝一声,报了数字。起初我没想太多,就给他打好了出票,可等到第二天他来了,却压根儿不提,我追上去问,他却吼我,说根本没有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肯给钱。”
    虎平涛注视着刘香:“我听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严格说起来,你自己也有责任。明明知道陈铭这个人不靠谱,为什么他报号的时候你不跟他要钱?过时不候的道理懂不懂?同样的规律不适用于每一个人。”
    刘香低着头叹息:“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可我心里这口气怎么也下不去啊!他这样做跟坑蒙诈骗有什么区别?两块钱虽然不多,可我靠这个养家湖口啊!再说了,这钱又不是给我的,我要交给福利彩票中心,才能赚到一点点利润。”
    “我跟陈铭真正起争执是去年十二月份。那天中午他喝了洒,喷着酒气来我店里,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的表格,然后报了一串数字,让我打出来。”
    “我当时就说:你先给钱,然后我再出票。这话我真没乱讲,当时店里有好几个人都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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