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净修罗寺。
    就寝时段,大伙本该回到各自的寮房,躺上草蓆,作着美梦,此时却都聚集到客堂,全围到那台旧式电视机前。
    电视萤幕紧抓人群的目光,画面带着眾人来到天空彼端的海尔安德,那十二颗位于汪洋上的星形监狱已被黄色封锁线围成一颗大球。
    事态紧急,为寻求外部支援,海尔安德的防空系统全全停摆,国安局派遣的智慧飞行器遍佈高空,飞行器不仅打灯照亮夜空,更投影出多道封锁线,要间杂人千万别靠近。封锁线投影多如毛线,无数黄色的条状投影编织成球,将地狱来的十二颗星包裹其中。
    封锁线外,数架飞行舰滞空多处,飞行舰载着军警消赶来。位于十二星下方的海面少不了军舰,以防落海的囚犯沿水路逃亡。专门收留超常症病患的特殊机构也陆续接获国安局通知,数支特勤队正在赶往海尔安德的路上。
    其馀较小的飞行载具则是媒体,任何想近距採访的记者全被军警挡在封锁线外。
    事情闹大了。
    画面中,来自各大新闻社的摄影师站在封锁线外,他们站在媒体架设的悬浮平台上,让镜头聚焦到每座监狱,透过分割的子母画面可看见,八号血笼星受损最严重,巨大的破口不断窜出阵阵黑烟,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燃烧的气味。
    其次是九号死寂星,相较血笼星似乎没有火势,但同样破了个大窟窿。
    再来是十二号堕王星,堕王星顶部也有个大洞。
    其馀九颗星看似没有破口,但里头想必热闹的很,千载难逢的越狱机会,任一囚犯绝不会放过,政府派来的军警全在主要破口外待命。
    说是待命也不敢靠太近,就怕有高评级的病患突然杀出破口,成群的病患蜂拥而上、一次挤出来也难以招架。
    同理,消防队只敢隔着老远洒水,队员不敢进去灭火,海尔安德内部现在肯定是修罗场,没有病症的傢伙随便进去,不用十秒就会死于病症齐飞的暴动。
    有人想趁乱越狱,也有人想趁乱开杀。
    海尔安德内部囚禁最主要的两大世仇,边境会和异天门,考量牢房受损以及狱方焦头烂额,不再被束缚的病患们终于找到机会大打出手。
    囚犯自相残杀还好,最可怕的是合作越狱,当中必定会有人这么想,「不如我们先暂时联手,先想办法一起逃出去,旧帐等大家重获自由后再算。」,这才是最糟的情况。
    试想一下,成堆高评级的超常症病患齐聚一堂,当中不乏诡计多端的囚犯帮忙拟定策略,五花八门的病症结合在一起,下秒从别座监狱再轰出第四个大破口也不算意外。
    军警消都在等特殊机构的特勤队前来,眼下最好的对策是让特勤病患进到海尔安德内部,让同样拥有病症的执法者协助狱方镇压。
    画面切回悬浮平台上,以远方冒烟的血笼星为背景,记者现场转播:「这里是海尔安德外部空域,从画面中可清楚看见,八号血笼星受到相当严重的损害,军警已在破口外待命,就怕监狱中的病患趁乱脱逃,据悉,破口的成因来自稍早不明飞行物坠落,进而将血笼星和死寂星砸出大洞??」
    记者播报到一半,画面倏忽窜出一名背着喷射背包的政府空军,他正拿着大声公,绕场驱离各大媒体:「请媒体朋友协助撤离!目前情势仍不稳定,随时可能爆发衝突,基于安全考量,麻烦大家尽可能远离封锁线!请配合远离海尔安德!务必留意飞行载具的航道,请将空域留给执法单位!重复一次!请媒体朋友协助撤离!」
    政府空军成球状疏散媒体,要记者退得更远,越远越好。
    同一时间,又有数道黑影从上笼罩记者群,医疗机构派遣的救护用运输机这也抵达,紧跟在后的是特殊机构的战略运输机。
    军警消医特全数到齐,阵容完整以备随时应战。
    来自马斯莱的特勤人员踩着气流来到记者们面前,他无需喷射背包也能滞空:「非执法单位立刻离开!这边很危险!海尔安德内部囚犯眾多,我方战斗人员有限,真要发生衝突,特勤队无法顾及在场每一人的安危,请媒体朋友儘速撤离!」
    政府空军飞到特勤人员身旁:「有能施展黏着病症的同仁吗?狱方希望我们优先封死堕王星的破口,该处破口不大且未失火,相较血笼星和死寂星比较好处理。」
    「那请狱方先回报,堕王星究竟有多少高评级的囚犯已经离开牢房?请狱方提供那些越狱者的病症,以便我们特勤队备战。」面对未知的混乱,特勤人员认为必须谨慎。
    空军士兵却认为应速度围堵:「狱方叫我们速速封死堕王星上方的破口,我们得动作快,趁囚犯们还没抵达破口,现在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封死破口的作业过程中极可能受到囚犯攻击,搞清楚,堕王星囚禁的病患其综评都在s2以上,我们特勤单位不可能贸然行动!」
    政府军与特勤机构意见分歧,媒体在旁全程直播。
    没料空军和特勤争到一半,才吵不到一分鐘就见五号孤囚星底部「轰隆!」爆出死光,顿时,媒体镜头全数移往孤囚星,大量建筑碎块散往海面,溅起白花,紧接是一帮身穿囚服的超常症病患从第四道破口涌出,他们乘着狱方的飞行式巡逻机,于空划出数道白烟,囚犯们向外面的世界高声呼喊,为久违的自由吶喊??
    「——开战啦!!!」
    「——小心!!!」
    一阵闪光瞬间震碎所有摄影机镜头,翻黑的画面传来此起彼落的尖叫,下秒深黑的画面便失去讯号,化为令人错愕的杂讯灰。
    净修罗寺,客堂,围在电视机旁的大伙无一不感震惊。
    「看来出大事了,这辈子还没见过海尔安德失守。」
    「但怎么会突然被攻破?这里不少人也在十二星蹲过,有没有人有想法?」
    「看也知道是外部势力作祟,事情绝没那么单纯。」
    「我也觉得很可疑,媒体说什么飞行物坠落,但一般飞行物不可能随便靠近海尔安德,监狱的空中警备设施又不是装饰。」
    「会不会就是飞行物随意靠近,误闯海尔安德的守备范围才被击落?」
    「天晓得,只能说三更半夜实在不适合看这种新闻,要让那么多同胞出来乱,很难让人睡得安稳??」
    「希望赶过去的特勤机构能顺利摆平,要不那些囚犯日后到我们这区撒野,辛苦的也是我们净修罗捉鬼队。」
    人们议论纷纷,位于人群中的米婕更是坐立难安,她心中正掛念仅剩的亲人,掛念那名骷髏男孩。
    奇洛会有事吗?
    刚才新闻提及堕王星也有破口,印象中奇洛正是被关在堕王星。
    堕王星为什么会有破口?倘若真是飞行物坠落,造成监狱毁损,那些崩解的建筑碎块会不会砸伤里头的囚犯?会不会砸伤奇洛?
    更别提海尔安德内部此刻有多混乱,面对溅血的场面,那孩子一定很害怕,一定会惊慌失措。
    万一奇洛在混乱中被其他囚犯打伤怎么办?万一那孩子命丧暴动怎么办?
    万一那孩子根本没想越狱,却被狱方误会成越狱份子,进而遭开枪射杀怎么办?
    又或其他囚犯利用那孩子的病症逃跑,又或那孩子混乱中被其他帮派狭持,甚至被其他帮派吸收??
    各种不确定令米婕心慌,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脑中随之浮现那名骷髏男孩吹蜡烛时的场景。
    那一年,那一天。
    三月二十一号,米婕记忆犹新。
    因为不晓得那孩子的确切生日,故以他正式成为芮琳配属病患的第一天,作为生命中最特别的日子。
    生日蛋糕上插着问号蜡烛,芮琳左,米婕右,小小的骷髏男孩在两位姊姊中间十指紧扣,诚心许愿。
    第一个愿望,男孩説,希望米婕姊姊能顺利考上费洛斯戒护官。
    第二个愿望,男孩说,希望长大后能加入费洛斯特勤,用自己的病症保护姊姊们。
    第三个愿望,不能说。
    米婕至今仍不知道那第三个愿望究竟为何,只知道她最怕的即是再也见不到奇洛。
    这时,一名手纹条码的男孩踉蹌摔进客堂,男孩头肿了块热腾腾的大胞,显然刚被拳头教训,他一进门就高声嚷嚷:「跟你们说跟你们说!我刚在桑哥哥的房门外偷听到了!监狱破洞是因为有人要绑架费洛斯的病患!」
    「什么?绑架费洛斯的病患?」多人惊呼。
    「对对对!那些坏蛋开飞机到海尔安德,坏蛋想绑走费洛斯的人,结果被猫哥哥硬扯下来!大飞机就咻——碰!把监狱撞出大洞!」男孩比出好大好大的爆炸手势,他就像绍翰的小粉丝,男孩眼光闪烁,难忍兴奋:「现在阿晟哥他们要赶去海尔安德,他们要一起去帮猫哥哥打坏蛋!这是我刚刚听到的!」
    「连阎王跟桑都要赶去,不就代表事情很严重?」
    「唉,希望绍翰跟羽雯他们平安无事??」
    「猫哥哥很厉害!他一定会保护羽雯姊姊!再说等阿晟哥他们赶去,阿晟哥会咻咻咻的、瞬间摆平所有坏人!」男孩顶着肿包,对空拳打脚踢。
    听到这消息,米婕直觉產生不好的联想。
    说时迟,那时快,寺院随即传来运输机的引擎运转声,来自费洛斯的战略运输机自空打下灯光,照亮半座净修罗寺。好奇心驱使寺里的成员接连向外跑,大票人集中到寺院,包括内心忐忑的米婕。
    此时阎王已褪去日常的漆黑武僧服,他和桑两人全换上特勤战斗服,少不了跟班豆芽菜,两人一机准备前去海尔安德支援。
    桑仰望自空降下的圆形平台,那架浮空平台会将他们接上运输机:「邓老闆要我们先控制外部空域,外面搞定后再进去里头救人。」
    「把所有人干飞就对了。」尊晟总按自己的心情办事,他喀喀喀地舒展颈部。
    「正确说来是先把外面的人干飞,再进到内部把剩下的人干飞。」桑配合使用笨蛋的语言,就怕尊晟哪里没听懂。
    「那就是把所有人干飞啊。」神明的逻辑好棒棒,尊晟忍不住嫌:「别每次都把任务说的那么复杂,尽可能简单下令好吗,搭档?」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全世界甘愿委屈智商跟你沟通的只剩我了,劝你好好珍惜。」桑爽快回呛:「倒是作为组长的你,事情被新人搞成这样,事后要写的检讨报告大概会堆满整座净修罗寺。」
    「那你可要好好加油,报告可别迟缴了。」尊晟才懒得管那些废纸。
    「那什么时候变成我的工作了?」桑不记得自己几时成为特勤b组长。
    「一直都是你的工作啊。」
    「要我为神明代笔可以,但也请你照邓老闆的意思办事,别加重我的文书负担。」桑嘴角抽动。
    「嫌报告多大不了当纸钱烧一烧,孩子烤地瓜也需要火种。」尊晟一边拉筋:「何况我不觉得小猫他们哪里错了,还是你认为让那孩子被抓走比较好?」
    「但羽雯他们没控制损害。」
    「依两个菜逼巴的实力,能阻止天牢就该偷笑了,还奢望他们去控制损害,根本是强人所难。」
    「这么体贴真不像你啊,阎王。」搭档说的桑也不是不认同,可现实总是残酷:「但外界所看到的,就是费洛斯特勤间接害海尔安德失控,这件事攸关机构的声誉。」
    「失控?让外部人士随便把病患打包带走还不够失控?」尊晟揶揄,他认为从头到尾都是海尔安德的问题:「说到底,外交行政那些破事是邓老爷和你们戒护官的责任,而老子的责任就是超渡那些欠扁的傢伙,一直以来不就是这么分工合作?这难道不是我们费洛斯特勤的传统?」
    唯有最优秀的超常症患者才能进到费洛斯特勤。
    事实上,费洛斯特勤的招牌能如此闪亮,不单是因为积极网罗优秀的病患,更是因为费洛斯愿意下放权限,让底下人尽情大展身手,举凡履行正确的事,费洛斯高层必定全全支持。
    给予特勤病患最大限度的自由,让特勤成员大幅发挥所长,不受限制地完成任务,不被框架侷限的自由,正是费洛斯一贯的作风。
    只要大方向正确,费洛斯会尽力为特勤抵挡外界压力,让特勤别有太多不必要的顾忌。
    特勤备受领导人邓伯伊的信赖,为了不辜负邓老闆的信任,特勤每次都秉持「豁出去」的心态出任务,甚至不计后果也会达成使命。
    「也罢,就遵循传统吧。」桑两手一摊,拿死党没辙。
    作为特勤戒护官,桑的确也不希望搭档绑手绑脚,一下要考虑那个,一下又要顾虑这个,那什么事都不必干了。
    眼看平台缓缓下降,浮空平台终于降至地面,他们几个正要踏上去,却见米婕及时从旁观的人群中挤出来。
    米婕直跑到桑面前:「是那孩子被抓走吗?该不会是奇洛被抓走吧?」
    桑无奈抹了把脸,现在要撒谎也来不及了。
    米婕从桑脸上的彆扭看出答案,她坚持道:「我要去,请务必让我同行。」
    「你认为我会接受你的要求?敢问你拿什么身份跟我们一块走?你是特勤成员?还是戒护官?」桑双手抱胸,凡事都有底线:「严格来说,现在的你连费洛斯的成员都称不上。」
    「我虽然不是戒护官也不是费洛斯的成员,但??」米婕自知任性,但她无法待在这空等:「但我还是那孩子的亲人,我依然是奇洛的姊姊啊!」
    这话令桑的脸部表情更加扭曲,他一脸要折寿。
    米婕破天荒的要求更引来周遭人起哄,搞得桑压力山大,全宇宙都在为难他。
    「请让我跟随这次任务,拜託你。」米婕眼神坚定。
    「带她去啊桑!干什么那么无情!」
    「对啊!人家之前也是戒护官,多少会对病患有感情吧!」
    「就是说嘛!女孩子都苦苦哀求了!偷偷带上她又不会怎样!」
    「让她去!让她去!让她去!让她去!」
    一群看戏的病患顺着起哄节奏单手高呼,就连桑脚边的豆芽菜都举起金属夹为米婕求情。
    这齣闹剧搞得桑火气都上来:「吵什吵!出事难道你们负责吗!这丫头要是死在海尔安德,要丢饭碗的可是我、是我要负起全责欸!都几点了你们这些蠢蛋还不给我滚去睡觉!少在那边出餿主意!通通给我滚回床上去!」
    病患们被戒护官飆得鸦雀无声,豆芽菜也飞速躲到阎王腿后。
    米婕本以为没机会了,殊不知尊晟突然打破死寂。
    「那东西还留着吗?」尊晟看向米婕。
    他指的那东西,米婕当然知道是什么。
    那件戒护官制服。
    直视米婕,尊晟嘴角上扬:「戒护官就该有戒护官的样子,对吧?」
    米婕先是一愣,她很快又回神:「我马上回来!」
    见米婕话完又挤回人群,看就知道她要重披战袍。
    光想事后必须背负的责任,桑头就疼:「你没事挖坑干嘛?那丫头已经被免职,要是被人知道我们让她跟??」
    没等桑说完,尊晟直接打断:「是谁刚才说要遵循传统?对一些乱七八糟的蠢事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不就是我们费洛斯的传统?」
    「我真的会被你们搞死。」桑的太阳穴濒临爆炸,他自觉快脑溢血:「万一被抓到怎么办?」
    「那就不要被抓到就好啦。」尊晟一派轻松,神明干话连发。
    到头来桑也只能妥协,他放弃挣扎,放弃理智,放任逻辑死去。
    他周围的人总是这么我行我素,就他得像个正常人,认命捲起袖子,好帮这些「超有个性的人」擦屁股。
    不过最后愿意让步,也是因为米婕方才的神韵,她那坚持要赶去奇洛身边的模样,确实像一名戒护官,她终于拿出她该有的样子。
    这正是邓伯伊最初安排米婕到净修罗寺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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