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一载,今晚他们,才不过是第一次同床共枕。
    第111章
    霜降过后, 牛家村淅淅沥沥地连下了五六日小雨。
    这是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意味着很快冬天来临,所以这天儿啊, 冷得人直缩脖子。
    雨停后, 阴沉沉的下午, 郁府的大门被人叩响。
    老张头儿是从京城跟到乡下的郁府的老人了, 有几分眼色,一看来者,特别是头前的两个, 锦衣貂裘, 脸上虽冲他笑得一团和气,可人眉宇间自带一股威严之色, 怎么也忽略不了, 不免暗暗纳罕,猜测定然是官府中人。
    再看他们身后跟随的几个,散在四处, 状似看风景, 不显山露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又个个黑衣短打,这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知道来人身份不凡。
    衙门里的人找上郁家, 会有好事么?
    张老头紧张而客套地询问来人有何贵干。
    对方却只道是郁齐书的同窗好友,姓徐,路过汉阳城,顺便来拜访探视, 希望不要惊动了府中老爷和夫人, 再三叮嘱。
    来了大人物, 暂不知是不是客, 不告诉老爷夫人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张老头儿会行事,面上恭恭敬敬地请人稍待片刻,他进去禀报了后回复客人。
    关上门后就跑去找管家。
    “会不会是大少爷那件事情还没了结啊?”他担心地问。
    听了张老头儿对一行来人的描述,周保也觉兹事体大,慌忙领着他一起去见郁齐书。
    “姓徐?我知道了,确曾是我的同窗好友,不必紧张,便请他们直接来兰苑吧,不要惊扰了夫人和老爷。”
    有了他这句话,周保和老张头儿方松了口气,疾步出府,将客人毕恭毕敬地径直请到了兰苑。
    煮茶倒水,周保亲力亲为,更在院子里听命侍候。
    客人进了屋,两厢相见甚欢。
    片刻后,周保听到里面郁齐书吩咐他,“去把大少奶奶叫来。”
    第112章
    芦花正领着一群织娘绣娘挨个儿在给各房主子裁量冬衣。
    都快要入冬了, 现在才做冬衣,委实很晚了。
    搁以往,三个月前这件事情郁府就该定了下来。
    都是郁家几房自讨苦吃。
    其实周保领了冯慧茹的命, 原是早去邀了县城里几家绣庄前来给后院女眷们做冬衣的, 但那时候郁家几个女主子还心高气傲着, 当还是在京城里呢, 都看不上人家的料子和手艺,觉得样式老气、料子也差,只得先给丫头婆子们做了。后来周保又换了几家布庄给主子们挑, 仍旧看不上, 还提出非省城绣娘做的不要,要周保去汉阳城请人, 冯慧茹就生了气。
    “那就不管了, 撂一边儿。哼,这会儿嫌这嫌那,等天气凉了, 粗布衣衫也会往身上套!”
    她的话果然应验。
    霜降一来, 跟着天儿一日接一日的阴雨绵绵,连绵不绝,好似提前入了冬。
    郁泓几个小妾同李小莲那几房儿媳妇是后来才回牛家村的, 众人都以为在乡下住不长久,所以根本就没带多少衣服来,这下好,一个个冷得不愿出房门。
    儿媳妇一天天找她诉苦, 郁泓的妾室也来找她做主, 李小莲就出面, 冯慧茹方才将此事再度提上日程, 由着芦花去处理。
    人是从县城请来的,来一趟不容易,又是好几个布庄和绣庄一起动作,人家带着姑娘和活计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又带着十几卷布匹料子和衣服式样供郁家人挑选,装了四五辆马车,兴师动众的,芦花便想着尽快弄完。她吃了早饭出的门,一直在外忙着这事情,忙得中午都没回兰苑服侍郁齐书吃饭、休息一下。
    冬衣不止要做到保暖,还要显出女人们的妖娆身材,十分考教绣娘们的技艺。又要到年节了,去旧迎新,得穿得隆重,到时候全家人还要搞祭祖上坟、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幸福安康的祝祷仪式,见人见客,料子也不能差。
    芦花事先收集了各房女眷的要求,能满足的应下来,不能满足的,讨价还价,议定好,周保才根据需求请的人来,要哪家的布,哪家的绣娘,有条不紊,避免白费功夫和不必要的差错。
    她再带着布庄和绣庄的人亲自走一趟,挨家挨户,各房的要求一一记录下来,定的什么面料、要做什么样式、统共几件袄子几条裙子……都当面确认好,避免到时候有人借机找她的茬儿。
    这份差事,她尽心尽力,又心细如发,万事都想到了,真是没得挑,冯慧茹很满意。
    周保听见郁齐书在里头吩咐他去叫大少奶奶来,当下一拍脑门儿。
    糊涂!
    郁齐书已婚,家里来了客人,怎么能忘记通知兰苑的女主人呢?女主人不出面来招呼客人,像什么话?大少爷定然生气了。
    忙高声答应一声,立刻出去寻芦花。
    芦花正在秦思思院里。
    一屋子的女人,都围着秦思思和她的女儿,细声细语地征询母女俩衣衫料子和款式。
    秦思思那个女儿囡囡,本身长得粉雕玉琢,就很讨人喜欢,大家都爱逗她。加上她又第一次见家里来了这么多年轻的姨姨,开心不已,缠着几个年纪小的绣娘还在屋里玩起了捉迷藏,一屋子欢声笑语不断传出来。
    郁齐山坐在一旁吃茶,笑而不语。
    他是突然来的,事先也没打招呼。
    本来一群女人做衣服,不关他什么事,大家还其乐融融,结果他一来,搞得一屋子女人都有些拘谨了。好在他来了之后就坐在旁边,只看不说话,渐渐就忘了他的存。
    这厢一个绣娘玩得累了,摊在椅子里喘气。扫眼看见芦花同秦思思凑在一块儿正在商量面料,因芦花给人平易近人之感,那绣娘年岁又不大,当下口无遮拦道:“大少奶奶的孩子想必跟囡囡一样可爱吧?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那话问出口,屋内知情的郁府丫头婆子都安静了下来。
    坐在旁边的郁齐山擎在手中的茶杯顿住,也把眼睛幽幽地往芦花望去。
    芦花同郁齐书成亲一载,早就听到有风声说郁齐书不让她上床。屋子里安了张木榻,她跟个丫头似的睡在榻上,夫妻两个是分床而睡的,还是郁齐婉亲眼所见。且,郁齐书床前搁了两扇屏风,睡觉都不让她看。
    芦花有些尴尬,面色绯红。
    谁都不知她在幽怨地想,她才同郁齐书同床而眠,那家伙不过抱着她睡觉取暖,要造人,不知猴年马月,第一晚还害她紧张地失了眠。
    秦思思不知就里,见状,笑道:“我们家大少奶奶还没有孩子呢,不过也快了吧,我听寄眉姐姐说叔叔已经能出屋子了。等他的身体再养养,说不准来年呀,就一年抱俩!”
    芦花听罢,她本也这么期望的,只觉得心事被秦思思看透,更是臊得不行,一张脸彻底通红了。
    绣庄老板有几分眼色,看芦花始终不接话,知道肯定有些内情,忙打个哈哈,叫那绣娘继续陪着孩子玩,然后招呼两个姑娘,给秦思思测量身材。
    这时,周保在外面连喊两声大少奶奶,语气听着像是很着急,芦花趁机脱身走出房去。
    “什么事?”
    “屋里来了客人,大少爷叫您赶紧回去一趟。”
    “哦哦。”
    芦花霎时紧张起来。
    这算是她第一次以郁齐书妻子的身份见客呢,如何不紧张?
    齐书喊她去,便是要将她正式对外介绍了。
    芦花又开心又紧张,不管不顾面前还有个周保,抬手先捋捋头发,摸摸云鬓是否有乱,钗环是否歪斜,又扯扯上身的袄子,整理了下衣襟,方才迈步。
    走了两步,想起来绣庄老板娘今儿还带了一件男士穿的鹤氅想来招揽郁家男主子的生意。
    样板服,自然做得极好。衣料和手工都是上乘,芦花主要看中的是那件鹤氅的衣领处用的是白色的貂皮毛领,保暖又好看,齐书披上定然更加好看,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又想他现在很喜欢坐着轮椅在院子里转圈圈,这件鹤氅正用得上。
    便又回屋去,将貂皮鹤氅取了在手,欲要拿回去给郁齐书试试,顺便同秦思思说一声,晚点再过来。
    秦思思看芦花将鹤氅搭在手上要出门,随意就问了句:“给叔叔穿的吧?”
    旁边的郁齐山冷不丁开口道:“你说的什么话?不给叔叔穿,给谁穿?”
    芦花接话不是,不接话也不是,有些尴尬,也不管秦思思被郁齐山这句话怼得有点发懵,干脆当做没听见他两口子的话,直接出了门。
    路上问周保:“什么人呀?男的还是女的?”
    “是少爷的同窗好友。”
    是同学……
    芦花更紧张了。
    她那个世界,主要的社会关系就是学校里的同学呢,那是比工作上认识的同事和客户还要亲密的关系。
    郁齐书这是要让她进入他的圈子里了,何其难得,芦花不觉眼眶发热,鼻子也微微发酸。
    回到兰苑,院里或坐或站着几个穿黑衣短打的轻壮男子,周保已在路上提醒过她,芦花并不紧张。
    既是齐书的同学,猜也猜得到肯定也是官场中的。
    官老爷都有几个保镖,她懂。
    正房房门半敞着,清箫和香秀正站在外面廊下伺候,防着里头喊添茶倒水能够随叫随到,很伶俐。
    芦花侧头,大声吩咐周保给几位大哥更换热茶,周保躬身应答:“小的醒的。”
    那几人冲芦花点头,芦花也含笑颔首回应,便步上台阶,进了屋。
    屋内,郁齐书坐在轮椅里,左右两边椅子上大马金刀坐着两个男子,皆气度不凡。
    “听说有贵客来了?”她将路上想好的开场白笑着说出来。
    正在聊天的三人都齐刷刷看过来。
    郁齐书抬头一看她,随即冲身边人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贱内芦花。”
    芦花僵了一秒。
    贱内……
    文人的酸气才算真正见识了,芦花暗自将郁齐书腹诽骂了顿,我是贱内,你还是我的贱外咧!
    那两人见她来,都站起身来,芦花忙按下手去请人不要客气。那两个人果然不客气,又坐下去了。
    芦花提起桌上茶壶,用手摸了摸壶身,是滚热的,便亲手为二人添了杯热茶。又见郁齐书只着一身单薄的浅蓝色直裰坐在椅子里,小声斥责了他一句“怎么穿这么少?”去到墙边衣柜翻了床薄毯出来给他盖在双膝上,还仔仔细细把边角掖了掖。又走到门口,叫清箫把她刚才带回来那件鹤氅给她,回身来披在郁齐书身上。
    芦花做完这些,无意扫了一圈儿,方才发现那三人都没说话,皆微仰着头,把她愣愣地看着。
    芦花霎时闹了个大红脸。
    醒悟过来自己刚才有些旁若无人,十分不好意思,脱口道:“你们聊你们的呀,看我做什么?”
    郁齐书左手那文雅男子噗呲笑了出来,冲郁齐书道:“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郁齐书接口道:“就是傻乎乎的,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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