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常升的其它鬼话,江魅一概不信,只管把收放卷装置背在身前去河边埋伏。
    枯黄的芦苇荡里鬼鬼祟祟走出个男学生,晚十点一到,他的电话在裤兜里开始振动,是金川拨来最后问一问他的良心。
    “约我干嘛,你人呢……什么药?我不知道……别赖给我!”男学生的声音越来越急躁,来回不安地踱步,把学校搭的木质栈桥踩得咯吱作响。
    江魅听他兜着圈子扯谎,脚下随着他的频率踩上栈桥,等他不耐烦地挂断电话,视线集中在夜里最亮的手机屏幕上时,就从背后一脚踹中他的下盘。
    男生惊呼一声滑进水里,江魅的滑轮滴溜溜转动,甩出绳子勾住他的下颌。
    “拉我上去!拉我上去!”不会水的男学生在河里扑腾。
    “好说好说,”江魅向内转她的滚轮,“告诉我,你给金川喂了什么药?”
    “我没有——啊啊啊!松手!”陡然收紧的绳子勒红了他的脖子。
    “好的好的。”江魅向外转她的滚轮,“药是从哪买的?”
    绳子猛然一松,男学生瞬间摔回河里,“拉我上去啊……我上去就说。”
    “好吧好吧……”江魅只好再向内转她的滚轮,“你是怎么下药的?下了几次,多大剂量?”
    “呜——吾嗦不粗话!”男学生双手抠着绳圈,两腿狂蹬,被绳子向桥面吊起,溅起一桥水花,“松叟!松叟!”
    “有什么要求能不能一次说完?真难伺候。”江魅只得答应着再转滚轮,眼见他扑通一声落进水里,又喊她拉绳子……
    如此六七番,江魅摇着滚轮脸色越来越黑。男人心,海底针,尽管只是在河底,也叫人捉摸不透!
    绳子的长度终于调合适了,男学生的头卡在绳圈和栈桥的木楞间,落水狗似的气喘吁吁,什么都招了。
    果然是姬清和认出的空孕催乳剂,日本代购,每月经期下两次药,替换了布洛芬缓释胶囊里的颗粒。江魅的推理也全中。
    金川从前吃一颗布洛芬就能治住痛经,后来得吃叁颗,竟然都没察觉不对……和男学生从高考后相恋,恋爱多久,就被下了多久药。
    江魅的老古董手机揣在裤兜里,一直保持着和姬清和通话的状态。
    姬清和在宿舍里开着公放,跟舍友1号2号一起把金川围在中间,听见男生招供,瞬间气得大骂。
    这几周周末,她们仨轮流陪金川去医院,挂妇产科,金川不敢自己去,一个人去总觉得其她上了年纪的患者在议论什么。
    江魅要到代购的联系方式,又转着她的滑轮玩起来。
    这个男生的身形很标准,是会把身高写在自我介绍第一句话的一米八,正适合测试绳长和张力。
    男生被深秋的水冻着,面色越来越差,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不说,江魅怎么舍得停下?
    离小树林最近的教务楼高层,默然亮起一盏灯,光线遥遥落下,江魅若有感应,回头望去。
    远望一栋排满方格窗的大楼,就像在电影院偷看前排人手机里玩着的俄罗斯方块,模糊得很,然而江魅窥探过太多次,熟知那扇窗的位置。
    吴默为的办公室,谁这么晚造访!?
    江魅松开手向教务楼奔去。
    ……
    男学生扒着桥岸等自己解冻,挣扎半晌,好不容易翻上桥,刚一起身,又被一只脚踹回了水里。
    水边蹲着个蒙面的少年,冲他挥了挥手:
    “快和我讲讲,你做了什么,能让学姐那么生气?”
    “你又是谁!前女友想丰胸,自己吃药,和我有什么关系?”男学生被绳子练了一晚,居然学会了原地踩水,在漆黑的水面艰难地抻着头。
    “懂了,你购买国家违禁药品,还伤害别人的身体。”钟常升背着法条,把手机伸向水面,播放男学生方才招供的录音。
    “私下的情趣,你威胁不了我!”
    钟常升坐下,一只脚勾住男生的后颈,一只脚把他踩进水中。
    “也是。法律会怎么给你定罪呢?最多罚个钱。不过刚刚找上你的女生,好像是校领导的独女,校规够不够开除你呢……”
    男生的头在水面起起落落,钟常升像打地鼠那样踩了一刻钟,球鞋的钉底把男生的头皮踩破了,鲜血一汩汩流下他因窒息涨紫的脸庞。
    “这样,你去强奸了你的前女友,我帮你摆平,怎么样?”钟常升双手一拍,像在为灵光乍现得来的好点子喝彩。
    男学生吐着嘴里的血沫含混不清地说:“疯……疯子,我,凭什么听你?那个女疯子,会杀了我的!”
    钟常升被这句话取悦,瞬间笑容满面:“你也发现了,我和她是一样的疯子。你不做,我现在就杀了你。”说完一脚踹在男生额头,把他又蹬翻在水里。
    男生再次挣出水面已经神智不清:“我去……求金川!求她和我上床!是你逼我的,我不是罪犯!”
    “你都和人家闹掰了,人家能同意吗?你强奸,我教唆强奸,各犯各的罪,怎么好甩锅呢。”钟常升收腿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微笑着。
    “你是,什么人……逼人作恶,不得好死。”男生扑向桥边,恶狠狠地盯着他,眼中暴露出虚伪残忍的本性。
    熟悉的,赤裸裸的,丑陋。钟常升看厌了,跟随江魅离去的方向慢悠悠走远。
    嘲笑声犹向河岸传来:“不是你作恶在先,我哪什么胁迫?给你十天,你可以不做,甚至可以报警,试一试,我能不能在警察来之前杀了你。”
    穿过难得寂静的树林,走回人间的校园,钟常升弯一弯笑眼,拔走插在入口处泥土里的“灭虫消杀”通告牌。
    一种奇异的预感在推动江魅奔跑。
    思念落回心脏的预感。
    跑上熟悉的楼层,看见那间办公室微敞的大门,她居然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踏进门缝泄露的白光。
    太静了,听不见一点声音。
    只要一个声音,一个字,一声呼吸,她都能认出小叔的声音。
    她没有敲门,在心脏敲击鼓膜的耳鸣声里一点点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当先入眼的是金属边的镜框,架在玉白的鼻梁,朦胧了密长的眼睫,向后伸出风入松色调的镜腿,似竹篾飞入微鬈的鬓发。
    从这陌生的一瞥起,水墨般扩散开的人影,正是坐在办公椅里向她看来的小叔。
    “小叔!”江魅直奔他的怀抱。
    她没有见过江未戴眼镜的样子,结种纪的手术治好了他的近视。
    “你在喊谁?”江未的问句刹住了她的脚步。
    镜片衬得那双含情目愈发动人,也愈发遥远。
    他不记得结种纪的她?他怎么能不记得结种纪的她?十四年的回忆。
    江魅在原地呆了很久,才直勾勾盯着他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是你养父。”江未垂下眼睛。
    养父?难道要她喊他爸爸,那岂不是和钟常升一个叫法了?简直不敢相信。
    对,她不能相信。
    “小叔,你是不是见过戚姐了,大家都不记得结种纪的事,不知道21世纪后面41世纪的样子,所以你没法说,对不对?我记得,我全都记得。”
    至少你要记得,至少要有你和我一起……江魅双手握紧江未放在办公椅扶手上的手。
    怎么不是她的小叔?掌心的茧修长的指节她都认得,江魅顺势坐进江未怀里,讨要拥抱。
    “注意分寸。”江未推着她的腰让她重新站好,“我们也是师生关系……你在说什么胡话?”
    怎么会有这一出?江魅傻眼了,她以为重逢应该快进到相拥着睡觉,还有什么阻挡在她和他之间?
    不甘心。江魅不知道小叔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如果失忆了,爱还在不在,还能不能重新来过。
    她不能轻易相信眼前的江未是忘了一切,在胶合纪做梦的人。
    她努力回想着穿越前的最后几天,结种纪里的日子,还有什么阻挡他承认爱她,有什么能刺激他想起爱她?
    窗外星空一闪,江魅突然想起江未车中的最后一幕。
    啊,难道小叔在意那个?
    江魅把江未的小臂压回扶手,重新跨坐在他腿上,感受着腿间莫名熟悉的触感,凑近盯牢他依然平静的脸。
    小叔,让我看看你会不会露出破绽。
    她一字一顿地慢慢说:“我没和钟常升交配过,怎么可能有他的孩子?”
    “我想和你交配……不对,是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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