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苹和王荔已经无力去笑,望向对方的眼神里,都是满满的担忧,都怪她们不好,不该让阿姊单独走开的。
    可她们又能怎么办呢?只能互相靠着对方,稍微喘口气,等会儿接着去找阿姊。
    好在大报恩寺的智远方丈是王朗至交,早已吩咐了底下的小沙弥,并没有透露今日失踪者的身份,整个大报恩寺一片火光,到处都是游走的灯火,和呼喊的声音。
    直到戌末,才有小沙弥跌跌撞撞地跑来,高声喊着:“施主,施主,我们找到两个小娘子了!”
    他们在后山的溪涧中发现了卷碧和倚翠,夏日树木繁茂,遮天蔽日,又是晚上,很不好找,幸亏寺中养了几条护寺犬,嗅到了血腥气,才找到了她们。
    卷碧和倚翠都中了迷香,还没醒过来,身上没有重伤,只有几处擦伤,看来那个贼人是想让她们在涧底自生自灭。但是,夏日蛇虫鼠蚁、野兽飞禽出没极勤,在露天深涧里毫无知觉地躺一夜,半只脚也算踏入鬼门关了。
    王苹愈发担心,害怕贼人会对王萱不利。
    许崇一路骑马飞奔,回到京都东城门,此时已经夜禁,他准备叩开城门去王家报信,一抬头,见到的却是上午得罪过的那位昔日同僚。
    “郑兄,我有急事入城,请行个方便。”
    “你是?”姓郑的守门官还记恨着许崇,故意打起了马虎眼。
    “郑兄,是我许崇,三年前你我都在羽林卫丙字营当差,还记得吗?”许崇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见到是熟人,还高兴了起来。
    那人心想:我是个小人物,认识你这尊“大佛”,就得时时记挂,时时跪拜吗?我与你打招呼的时候,你装作不认识我,等到有事相求了,才来巴结我,晚了!
    京都宵禁极严,尤其城门进出,没有令信不得放人,虽然守门的将士们都认识许崇,可谁都不会冒这个风险把他放进去。
    “郑兄!郑兄!”许崇在下面喊了无数次,城门上再无应答,不多时,另一个守门官出来呵斥道:“有令信才能放人,没有令信,任你是太子,都不能放!”
    许崇一愣,以他们的交情,只要打点一下,郑兄放他进城是完全没有风险的,现在这个情况,很明显就是郑兄不肯帮他。
    他做梦都想不到,竟然就是今天上午的一次轻忽,让他栽了个大跟头。
    城门不开,他就无法搬来救兵,皎皎危在旦夕,他不能坐以待毙。
    许崇调转马头,又准备去他所在的京兆戍卫营找人帮忙,就在他策马飞奔,离开京都的时候,城门忽然洞开,从里面呼啦啦涌出一队黑衣将士,为首一人墨色箭袖,利落打扮,腰间佩剑,背上背了一张长弓,骑着枣色大马,往大报恩寺的方向去了。
    “李佶,你要是敢动皎皎一根汗毛,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群像感比较重,因为开头写于三年前,本来要写的是王萱和裴稹前世的故事,发现虐文不太好,所以临时改掉,变成裴稹重生。不过仔细看的话,可以从中摸出很多细节,最后会变成一个圆。
    下一本不会了,《重生后我怀孕了》这本接档文可能会比较轻快沙雕一点,会着重在男女主的互动上,还会有一个戏份很重的团子,咪啾~感谢在2019-12-28 02:56:39~2019-12-29 18:1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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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再起风波
    前世的李佶, 一直处在被文惠帝打压的阴影下,为人谨慎小心, 并不像现在这样,邪气桀骜。或许是物极必反,或许是他本性如此, 只是擅长粉饰,才让裴稹看走了眼。
    齐王李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前世为国捐躯,死在夏虞大举南下, 势如破竹, 连取十城的平尧之战中,那一战,也是裴稹的成名之战, 正是因为李诚的牺牲, 才为他换来了一个突围的机会, 求得最近的援军相助,反败为胜。
    李诚战至一人一骑,最终力竭,受万箭穿心,倒在平尧城外的惨状, 裴稹至今想起, 仍历历在目。因为这件往事,裴稹一直对李佶格外容忍,直到发现他对王萱有意, 经常借鉴赏金石接近王萱,博取她的好感,裴稹才出手,警告过他一次。
    但裴稹没想到的是,远在他上京赶考,认识王萱之前,李佶就已经对王萱情根深种,因为西市花会上的一次偶遇,王萱将随身携带的诗集赠予了他,那时他还是人人厌弃的可怜虫,只有王萱一人,以平等温和的口气与他交谈。
    李佶像蛰伏在阴诡地狱里的毒蛇,一心想要得到王萱,甚至不择手段,派人暗中掳掠、下毒、散播谣言。王萱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时,他不敢出面相交,王家败落,王萱新寡,他便左右逡巡,游走在王萱周围,伪装得清风霁月,与她成了“知交”。
    那时王萱看着裴稹抽尸踏骸,步步高升,误以为他是导致王家蒙冤的帮凶,憎恶他到了极点,裴稹只好乔装打扮,化作面部严重烧伤的王家故交之后,时常接济王萱和许家的生活。
    就这样过了十年,裴稹终于斗倒了董丞,取信于荒淫无道的哀帝萧睿,处置了欺压王萱的安阳,成为大端第一个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萱也在“邻居友人”的鼓励与陪伴下,终于从失去祖父、父亲、家族倚靠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专心致志抚养元稚的遗孤乐欢与许崇的弟妹成人,满怀期待,等她的兄长从南疆回来团聚。
    就在裴稹计划为王家平反,接回王莼时,南疆传回了王莼病重的消息,信中说他与蓬门小户之女柳氏育有一对龙凤胎,因为没有聘礼婚书,也不能传信回京,这对孩子至今未上族谱,若他不幸病死南疆,妻儿便无宗祠可依,连他的孤魂也不得安歇,所以希望王萱能够找些门路,让他的尸骨归葬琅琊,妻儿遣返京都。
    王萱收了信,将自己关在房中哭了三日,乐欢那时已经逐渐懂事,知道隔壁神出鬼没的黑袍人是义母的好朋友,便跑去求他,无意中撞见了他还未乔装的真面目,说漏了嘴。王萱知道一直照顾她,甚至让她有了好感的友人,竟然是她一直憎恨无比的裴稹,一时万念俱灰。
    往日王萱对裴稹多么信任,多么感激,此时她就多恨裴稹。当年裴稹做她的先生时,就与她心意相通,只隔了一层纱,王萱一直等着裴稹高中之后求娶她,却没想到,裴稹一朝高中,竟然成了祖父死对头董丞的走狗。王氏门庭败落,裴稹虽不在场,却也脱不了干系,新仇旧怨加身,王萱如何能够原谅那个再次跌进裴稹温柔陷阱的自己?
    但为了让王莼能回京治病,王萱忍下怨愤,亲自跪在了裴稹面前求他,可没想到的是,裴稹释放王莼的令旨还未发出去,就收到了王莼的讣告,他的妻子柳氏,受不了差人欺压,带着一双小儿,抱着王莼的尸体,投入熊熊烈焰,化作飞灰。
    王萱收到消息,惊厥过去,醒来以泪洗面,哭瞎了双眼。此时她的另一个“友人”李佶出现,捏造了裴稹陷害王朗、王恪通敌卖国证据的信件,找了一些所谓的王家旧仆,让他们作证,证明裴稹住在王家的时候,就已经行为异常,与董丞有了来往。他还说出了许崇在新婚夜被萧睿调去边疆的原因——这事确实是裴稹怂恿萧睿做的,但许崇出事,并非他本愿。
    李佶本意是断了王萱对裴稹的念想和情意,却没想到,一把将她推入了鬼门关。
    裴稹骑在马上,夜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他的思绪逐渐清明起来,终于确定了一点:李佶做的恶事,可能不止诬陷他陷害王氏这一件,两年前那个来历不明的渔妇,卢嬷嬷在谢家误中的离恨,京中有关皎皎的风言风语,都与他有关。
    怪不得渔妇消失的那段时间,千金楼探子说李诚的手下很活跃,裴稹出于对李诚的尊敬,还出手替他拦下了崔邺的查探。离恨出自夏虞,李佶母亲就是夏虞人,那些流言蜚语,对王萱的名声影响极大,最直观的,就是影响了她的婚事,很少有世家夫人提起要与她结亲。
    是他自作聪明,以为没有到那一步,以为改善了李佶的处境,他的心肠就没那么歹毒,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也怕皎皎对他印象不错,如前世的许崇那般,死去的人反而无可替代,永远被铭记。
    当年寒食谶纬之事后,裴稹一直建议王萱回琅琊去,也有避开李佶的意思在,他也确实成功了,李佶离不了京,与王萱也还没到互通书信的地步,一别两年,王萱都不太记得李佶的样貌了。
    经历过那样的欺瞒与误会,裴稹不敢赌,他将一切都摊开在王萱面前,任她评判,就再也不会让她经历被所爱之人欺骗的痛苦。
    此时,王萱再一次被绑上双手,包裹在衣物棉被中,装进了一只大箱子,只有两个小孔供她喘气。
    她透过圆孔,看见了外头昏黄的烛光。
    原来已经是晚上了。
    第二次被绑,她已经不再害怕了,反而十分冷静,睁着眼睛努力去看,不肯放过环境中的一点细节。
    这间屋子内饰十分华贵,端看黄梨木的小几,多宝阁上的古董玩物,作为隔断的鲛纱帐,便知主人非富即贵。桌子上摆着花纹奇特的香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甜香,让人心情舒畅,神思恍惚,好似飘在云端一般。
    王萱精通香道,虽然没有谢玧那样的嗅觉,但市面上的香料她都是能分辨出来的,偏偏这一味,她竟然从未闻过。
    但她知道,如果有一样香料,闻了会让人软绵无力,无法思考,只剩下愉悦的心情,那么一定是像曼陀罗那样的毒物,会使人上瘾,无法戒断。
    王萱等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尖细婉转,说不出的怪异:“公子,人在里头了,您可要好好怜惜,那样的倾城绝色,妾身已经几十年未曾见过了……”
    “滚!”暴躁沉郁的男人声音响起,似乎还一脚踢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王萱看见一双兽面纹赤麂皮的靴子落在不远处,桌边坐了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紫色窄袖骑装,还未加冠,梳着少年发式。他好像在刻意回避王萱所在的地方,背对着她,还有些垂头丧气。
    “咳咳……”
    少年听见王萱的动静,十分惶急地站起身,但不知为何,在箱子面前绕了几圈,几次手都放在箱子上了,就是不肯放她出去。
    敲门声打破了这可怕的沉寂,先前走了的女人端了什么东西回来,道:“公子,这女子是咱们主子派人偷偷绑来的,得抓紧了,妾身特意为您备了美酒壮胆,可不要辜负了良辰美景啊!”
    “叫你们的人滚远点!没有本……我的吩咐不准过来!”
    这句话说得又急又快,好像在刻意掩饰什么,但王萱已经听出来了。
    “萧睿。”
    少年手中杯盏落地,“咔嚓”一声。
    “萧睿,我知道带我来这并非你的本意,我很难受,喘不过气,能先放我出去吗?”
    “你怎么——”萧睿知道瞒不过去,丧气地打开箱子,把王萱扶了出来。
    王萱揉了揉手腕,不露声色地四下打量,道:“我还知道,在寺院中放迷香的另有其人。”
    “不可能,明明……”萧睿一时情急,竟然又被王萱套了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王萱站得远远的,翦水明眸中尽是失望。
    “萧睿,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的禀性我很了解,能够这样滴水不漏地把我劫出来,一定有个心思缜密的人在你背后筹划。我不怪你对我心生怨恨,但你这样做,将我们十几年的情分置于何地?萧睿,你告诉我,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没有任何人教我,也没有任何人能操纵我!王萱,你再聪明,始终是个女子,相夫教子才是你的本分,为什么你要这么聪明?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生一世守着你一个人,绝无二心!你喜欢怎样的男子,我都会努力去改,只要你……只要你……”
    萧睿的声音越来越弱,彷徨无措,望着王萱的目光,卑微而恳切,像一盏枯竭的油灯,苦苦支撑,却毫无意义。
    他从来都是看不懂王萱的,也从没觉得需要懂她。王萱就像一块剔透晶莹的玉石,似乎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情爱世故,她飘在半空中,俯瞰众生,包括萧睿。
    夜风拂过院中的梧桐树,窸窣声响钻进王萱的耳朵,让她有些恍惚,想起了那个曾经也算真诚烂漫的少年,他掀起王萱的帷帽,大笑着说:“戴这东西干嘛?”
    她的声音轻灵而缥缈,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先生从不会这么说,这就是不同,也是你输给他的地方。”
    “没有谁生来就是该做某件事的,世家不是生来高贵,庶族也不是生来贫贱;智者并非生来就该入仕,愚者也非生来该受人嘲讽;男子不是生来就该打仗,女子也不是生来就该相夫教子……一个人该做什么,应当由他自己决定,而不是被他人眼光胁迫。曾经的你,并没有这样的偏见,甚至十分佩服你的那位姑祖母,还记得吗?”
    萧睿浑身一震,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喉头,让他一时失语。
    “我王萱,虽然是个女子,却也向往为苍生立命的先贤圣人,我要嫁的人,不需要他出身高贵,也不需要他权倾天下,只要他懂得尊重我,尊重我的想法和选择,足矣。”
    “可,裴稹并非良人,他已经是当朝太子,将来注定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他能尊重你一时,还能尊重你一生一世吗?”
    王萱终于露出了笑容,道:“我相信他。”
    “你不相信我。”
    “他值得相信。”
    换言之,你并不值得相信。
    萧睿一下子失了气力,瘫坐在榻上,将那坛酒打开,浇在自己头上,他面部狰狞,笑得很用力,很大声。
    第92章 虚与委蛇
    夜渐渐深了, 萧睿醉倒在地上,抱着酒坛痴痴傻傻地笑, 一直说着胡话,并没有对王萱做什么。
    王萱跻坐在里间,偶尔将视线分给萧睿片刻, 确认他没有伤害自己,就转过头继续沉思。
    其实这一次的绑架手法,同两年前那次很像——都是“借刀杀人”,都选择了对她没有太大恶意, 她三言两语就能对付的人, 目的似乎都是她的婚事,或者说,她这个人。
    那一次, 她被绑的契机是文惠帝下令, 甄选世家女入宫, 她在待选之列;这一次,是太子万里而归,却率先驾临她的及笄礼,因而全京盛传她会是未来的太子妃。显然,幕后之人对她有着某种执念, 却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王家提亲, 而且,他很有可能与夏虞的胡商有关系。
    因为她在这房间里仔细翻看过了,那只花纹奇特的香炉, 上面的纹饰是夏虞特有。经过西域之路传来中原的香料数不胜数,夏虞作为其中阻隔,已经中断大端与西域的香料生意多年,端人想要采买西域香料,必须经过夏虞的胡商,并且只能地下交易。
    几乎是灵光乍现,房门被人推开的瞬间,王萱看到了她心底猜想的那个人。
    那是一种可怕的直觉,来自于她天生的聪慧与敏锐,也来自于她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思考。
    一身白衣的李佶走了进来。他似乎十分喜爱广袖羽衣,也很爱洁净的白色,束着玉冠,一双绿眸深不见底,就算是衣着打扮上再像端人,他也是半个货真价实的夏虞人。
    “嘉宁县主?你怎会在此?”李佶满脸错愕,看向王萱的眼神惊喜而热烈。
    王萱看了一眼地上烂醉如泥的萧睿,心知他也靠不住,于是用帕子掩了面,勉强逼出几滴眼泪来,声音低哑哽咽,装出一副余惊未定的样子,道:“今日我去大报恩寺祭奠亡母,不知怎么昏倒了,醒来就在这里了,世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这是东城外一处山庄酒楼的后院,来往的夏虞人极多,你也知道——”他指了指自己,“心情烦闷的时候,我常来这里喝喝酒。”
    李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居心在她面前已经昭然若揭,装模作样地走过去摇了摇萧睿的肩膀:“世子,世子?”
    又转头问她:“宸王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王萱哽咽道:“他喝醉了,方才他对我……”
    “他对你怎么了?!”李佶激动地奔过来,抓住了王萱的手腕,眼里的关心倒不似作伪,只是王萱瞧着,实在恶心极了。
    “萧睿他胡言乱语,一直说想要娶我为妻,问我愿不愿意,我只让他去王家提亲,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肯,还疯了一样胡乱攀咬他人,我真是怕极了。”王萱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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