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两日后。
    午时刚过, 赵玉娘和徐静敏一起来了宁王府,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打扮低调的男子。
    男子进了王府, 才掀开头顶帷帽。他的眉心上有一点淡淡的疤痕, 身材高挑,面容端正,自有一股矜贵之气。虽和孟定杨面容相似,但气质迥异, 正是二皇子孟定安。
    喻沅来接赵玉娘, 和他打了个对眼。
    孟定安用一种颇为奇异的目光看着她:“喻十二娘, 久闻大名,终于见到你了。”
    后面的孟西平得知消息赶来, 锤了锤孟定安的胸口, 眼神往下压:“来了。”
    喻沅向他行礼:“二皇子。”
    孟定安语气戏谑, 上下打量孟西平:“我听说你从江陵回来路上接连受伤,早想来看看你, 一直没合适的时机。可惜来迟了,只见得世子爷春风得意。”
    孟西平和孟定安从小一起长大,看他眼神就明白了想说什么话, 不自在地说:“随我到书房议事。”
    孟定安话还没说完,哪里肯走, 对着喻沅说道:“孟西平给你的匕首好用吧,杀人如砍菜切瓜。”
    喻沅蹙眉, 下意识摸到贴在手腕之间的锐器,正要说话。
    孟定安已经笑了笑, 散漫地说:“西平从小就是这样一幅讨人厌的脾气, 偏相貌又最能讨帝京小女娘们欢心, 把我们几个皇子都给压下去。他皮糙肉厚的,喻家娘子正该好好对付他,让他多吃些苦头,只管朝他的心啊肺啊下手,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的,不能轻易饶过。”
    这话说得奇怪,又像是在替孟西平委屈。
    喻沅见他确实和孟西平言行熟稔,旁边的徐静敏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如今可以确定,孟西平已经在暗中支持二皇子孟定安。
    她目光忽的转向孟西平,难得仔细的打量他,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好了,胸前留下道长长的浅色疤痕。
    最近在府中,他变着法地做好吃的喂她,莹心那天收拾衣裳,惊呼娘子的腰又宽了一寸。
    而孟西平神色冷峻,许是回帝京后身上压了许多事情,不知不觉中整个人身形清瘦了些。
    孟西平语含威胁,淡淡说:“孟定安。”
    孟定安背着手,笑着看他和喻沅:“行,我少说两句。”
    喻沅似笑非笑道:“听说二皇子妃出身武将世家,想来应该颇为擅长此道,将皇子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改日我一定上门,多向她讨教讨教。”
    孟定安顿了一下,想到些什么,脸色都灰了一瞬,才对着孟西平说:“你送进宫的东西,父皇已经知晓,只是还没有铁证,能将老三拉下水。”
    孟西平镇定地说:“他的动作未必有多谨慎,既然参与了,总能找到证据。”
    他们在说漕运的事情,喻沅本不想插手,听到孟定杨,她想起来另一个人,“你们有盯着长阳公主府没有,三皇子很听他这个姐姐的话,背后说不定有长阳公主在出谋划策。”
    孟定安眼睛一亮,立刻吩咐人去跟着长阳公主。
    几人闲聊了一会。
    孟西平有正事要和孟定安、徐静敏二人商量,三人去了书房。
    喻沅便和赵玉娘两人在后院散步。
    赵玉娘挽着喻沅的手臂,观察了好一会才开口:“我少来宁王府,见府中下人都很听十二娘的话,你调/教得好。徐府里还有一大摊乱事,那一大家子勾心斗角的,可不好对付,我想起来就觉得头痛。”
    喻沅带着她往东院走:“玉娘姐姐不必心软,有徐静敏支持,你该杀的杀,该打的打,赏罚分明,府中下人自然对你尊敬,不敢忤逆你。”
    赵玉娘悄声问:“十二娘真杀了慧宜公主府的人?”
    这些事没有需要瞒着外人的,喻沅就道:“慧宜公主的性子,姐姐在帝京应该知晓,若不杀杀她的威风,昨天落水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赵玉娘捂嘴轻笑:“那也是,慧宜公主谁都瞧不上,唯独将裴三娘当成宝。说起来这次裴三娘丢了好大的脸,现在还在公主府养病。”
    不回裴府,反而留在公主府?
    即使疼爱亲近,慧宜公主爱护裴三娘的程度也太过了,那日惊慌不似假装。
    喻沅心念一动,问赵玉娘:“姐姐可曾知道,裴三娘为何从小就和慧宜公主亲近?”
    赵玉娘身份和裴三娘差不多,从长辈们口中知道些隐秘消息:“这事你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曾经有高僧说慧宜公主命中有一大劫,涉及生死。裴三娘的生辰八字暗和公主劫难,能帮助慧宜公主逢凶化吉,所以裴三娘自幼就和慧宜公主亲近。”
    喻沅轻声呢喃:“原来是这样。”
    竹纸摇晃,一滴雪水从叶片上滑落下来,真好滴在喻沅后颈上。
    她被冷得一激灵,捏了捏手指。
    慧宜公主不像是会信这些荒诞神佛之说的人,这个说法,倒像是要把裴三娘塞给公主府找的借口。
    赵玉娘好奇地看着喻沅:“十二娘问这些干什么,她这次吃了教训,以后肯定不敢上门了。”
    两张脸在喻沅脑海里交替出现,眉眼重合。
    喻沅抿了抿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姐姐有没有觉得裴三娘有些像一个人?”
    赵玉娘没想到其他地方去,哎了一声:“像谁?”
    喻沅摇头:“没什么,或许是我想多了。”
    **
    因为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慧宜公主给宁王府来了两封信,管家送到书房后就再没有后续。
    孟西平整日里忙得很,没空去慧宜公主府,没更空回信。
    慧宜公主被得罪得不轻,连远在相国寺清修的宁王妃都惊动了,收到慧宜公主书信后,她急忙收拾东西赶回帝京。
    孟西平送走孟定安,收到宁王妃的车架已经在半路的消息,去东院找喻沅:“我娘已经在回府的路上了,我们现在就去寒山寺避一避。”
    喻沅正在听丫鬟们去打听的公主府旧事,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孟西平板着一张脸,冷冷淡淡地说:“不巧,我爹的车架也刚从道观出发回府,我们出去,将王府留给他们吵架。”
    喻沅一边叫丫鬟去收拾东西,一边和孟西平说话:“我记得前世宁王和宁王妃有些不和,但也没到如今水火不容的地步。”
    孟西平望着庭中停止生长的榆树,想了一会:“前世你到帝京时,这府里的主人,还是我爹。”
    如今这府里能做主的,已经变成了孟西平。
    喻沅抬脚上车架时,想起来问:“万一他们再遇上刺客呢?”
    孟西平却是难辨悲喜,眼底带上些许冷漠:“我已尽我所能,若能提前将刺客拔除最好,若不能,听天由命罢了。”
    他竟是有些放任宁王妃和宁王的事情。
    喻沅诧异地挑了挑眉,想起喻家的事情,也没什么继续想问的了。
    于是赶在宁王妃和宁王回府之前,孟西平又带着喻沅上了寒山寺。
    逢佛陀生日,去寒山寺的路上多了许多人,前面下山的马车车辕突然坏了,停在中央,马儿闹脾气,耽搁了一会,山道因此突然变得狭窄,上山的马车紧挨着下山的马车。
    车帘被掀开一个小缝,喻沅无意之间,从旁边的马车露出来的一角,瞥见了裴大夫人。
    孟西平几乎和她同时回头,他隐约听见了一声“圆圆”。
    两车错过之时,喻沅和孟西平听见了马车里面的对话声。
    裴家来寒山寺礼佛,车厢里坐着裴大人和裴大夫人。
    裴大人说:“圆圆身体不好,你去公主府看看她。”
    裴大夫人干脆拒绝:“我还要准备忠儿的婚事,圆圆有公主看着,不去惹她生厌。”
    裴家夫妇的声音转瞬即逝。
    孟西平握住喻沅的手,问她:“你知道我什么给你取圆圆吗?”
    喻沅抽空敷衍他:“世子爷请说,我也很好奇。”
    她面上看不出一点好奇,像是被别的事情牵扯走了心神。
    孟西平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听说你很喜欢吃,所以我小时候觉得你一定是个圆圆的小姑娘。”
    喻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孟西平挑起喻沅的下巴,身形覆上去:“不高兴?”
    他的眼睛轻轻眨了眨,专注盯着喻沅,一点一点靠近坐在角落的女娘,车厢里光影摇动,增添了几分暧昧。
    喻沅却望着裴府车架出了神:“你应当见过裴大夫人,觉没觉得裴三娘不太像裴大夫人,反而和慧宜公主长得有些像。”
    孟西平没反应过来,艰难地分出心思:“我派人去查查。”
    喻沅扭回头看他,四目相对,她抓住孟西平的手指:“世子爷在想什么?”
    寒山寺上梅花已经谢了,枯花挂在树上,喻沅这会没什么兴致,琢磨着裴三娘和慧宜公主的事情。
    静心师父来找孟西平。
    喻沅便留在厢房中,不知不觉撑着手臂打了个盹。
    莹玉推开门进来,轻放脚步,在喻沅耳畔说:“娘子,去床上歇息吧。”
    又喊了两声,没有将喻沅喊醒。
    跟在后头的莹心轻声说:“算了,娘子这几天本来就睡得不好,我去拿披风来。”
    喻沅能模糊听见身边丫鬟们的说话声,她们声音如同被遮天蔽日的雾挡住,听不真切,她也无法给出回应。
    她意识到自己在梦中,费劲地动了动,手脚却沉重的很,好似被分成了三个人。
    身影渐渐被雾气遮住,被迫堕入更深的梦中。
    等她挥开眼前烟雨,发觉自己就站在寒山寺的大雄大殿之前。
    山上梅花开的正盛,佛门宫殿前面的院子里面种着牡丹。
    随着她心念一转,园子里面的牡丹花瞬息开放,千朵万朵挤在枝头,花朵妖艳,不似凡花。
    喻沅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却忍不住抬手去碰,在她碰到的那一瞬间,所有花朵烟消云散,落在她手掌中。
    她迷惑地看了看,只好继续往前走。
    寺庙之中一个僧人都不见,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心中十分害怕。
    在迷雾之中走了许久,与大雄宝殿之间的距离没有丝毫改变,她才看见在前面有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人影。
    她追着跑了两步,烟云似乎因为她的急切而分出一条道,发觉那背影越来越熟悉,像是个成年男子,怀中抱着什么东西,走得不快不慢,可她怎么快点飘也追不上。
    喻沅心中升起一股浓烈的情绪,她神魂恍惚,分不清突然涌上来的是爱是恨,可她又不能从烟雾里面脱身。
    被迫追着那道背影进了大雄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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