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屑,不舍,却也毫无办法。
    宋善宁跌跌撞撞走出寿云宫,一团乌云将她包裹着,迈出门槛的时候,肩膀撞到大门上的门钉,坚硬的门钉将浅淡的衣服弄脏,将她的皮肉硌出血印,可是她没有一点感觉。
    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大概被掏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
    她无法再去考虑任何事情,也不想再去考虑。
    可是靠住谢谌肩膀上的现在,她竟然软弱地想放纵自己的情感。
    从谢谌拒绝她的那一天开始,到得到谢谌的身份,再到与楚恒略订婚成亲。
    她始终压抑着心底真正的情感。
    泪水一滴滴的滚落眼眶,顺着光滑的脸颊,洇入谢谌的衣衫。
    谢谌肩膀的一大片全部被宋善宁的眼泪打湿,湿滑冰凉的触感让他不适,却也让他心安。
    两个人就这样拥抱着,默契地没人先开口。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宋善宁才终于将自己的理智拾起,肩膀动了动,退开了他的怀抱。
    “你怎么在这?”宋善宁试图用质问来遮掩自己方才的失态。
    谢谌笑着按了一下她的后颈,纵使隔着绸缎似的乌发,但也足够让人满足,“现在问,是不是晚了点?”
    宋善宁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在皇宫安插了人。”
    谢谌说:“想要夺位,没有人手怎么行。”
    他这般坦然,反而让宋善宁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宋善宁反问:“你和我说这些,是笃定我不会和别人说吗?”
    谢谌笑着掐住她的下巴,伸手抹去她双颊上未干的泪痕,答非所问道:“是谁方才在我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宋善宁斜眼睨他:“你以为这样就抓到我的把柄了?”
    说完,她又冷哼一声,将谢谌滑落在自己肩头的手指使劲推开,走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了。
    明明姿态大方得体,可是谢谌却莫名看出几分熟悉的骄矜,也有一份疏离。
    那份疏离是一个宽大的壳子,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不让旁人轻易触碰和接近,更不想让人轻易看到她的软弱。
    方才一时失控,此时谢谌又故意提起,自然要惹出这小姑娘的诸多不满。
    谢谌知道,这是她对自己的保护。
    她如今独自一人在此,大约就是不想别人的打扰。
    可是楚恒略她可以拒之门外,但是对于自己,他却不许宋善宁拒绝。
    谢谌踱步坐到她的另一侧,神色温柔了下来,但实际上,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善善,你分明对我有情,何必再强装坚强?你知道,我永远不会看轻你的。”
    宋善宁被他托住下巴,两人面面相对,只差分毫便是肌肤相亲。
    可是谢谌并没有半点要停下动作的意思,他勾住宋善宁,使劲往自己的怀里贴,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驱使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少女刚刚哭过,虽然泪水已经被拭干,两颊却仍然留有斑斑泪痕。好似被春水浸润的桃花,带着勃勃的生命力和吸引力,在谢谌的心尖之上妖娆盛放。
    谢谌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欲,倾身向下,一寸寸地靠近,眼看就要贴住她的唇瓣,忽然一阵猛力袭来,宋善宁再度将他推开,这次是带了怒气。
    谢谌一时不妨被推开,宋善宁恼羞成怒地扬起巴掌,却还是停留在半空,对着谢谌那双坦然含笑的眼睛,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纤长的食指动了动,宋善宁质问之中带着些许的薄怒,“你笑什么?”
    谢谌说:“笑你像一只小猫。”
    跟着,他抬手握住宋善宁的手腕,稍显粗粝的指腹在她手背的脉络上轻轻摩挲。
    宋善宁一把抽回手腕,“放肆!”
    谢谌并不生气,他放开手指,掌心还留有对方的体温。
    宋善宁霍得站起身,“谢谌,你别忘了,我是楚家妇,你这般冒犯我,到底是想干什么?”
    她微仰起下巴,眉宇之间尽是骄矜,“还是,你想让我永安公主为你外室情妇,与你不明不白的偷情苟且?”
    谢谌起身,狠狠蹙起眉,“你胡说什么?”
    宋善宁忍无可忍,往日的一桩桩一件件,全然涌上脑海,“当初的确是我先与你交好,我承认我当日别有目的,可是你几次将我拒绝,我没有再纠缠。”
    “到底是谁出尔反尔,在我新婚之日打昏了我的婢女的夫君?”
    “我原本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可没想到你也只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谢谌冷笑一声,“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懦夫?”
    “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放手,让你离开,转而与楚恒略结亲。”他直视着宋善宁的眼睛,“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你。无论你是谁的女儿,我都想要你。”
    他的威势那么强,虽然并未靠近,但口中的话却像一座山,沉沉地压了下来。
    宋善宁执着地不肯低头,“我早已嫁为人妇。”
    说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自嘲道:“更何况,我的终生大事,从不由得自己做主。你想要娶我,又有什么用?”
    谢谌坚定道:“我会娶你,信我。善善,北夷荒蛮,我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皇位是我的。宋善宁,你也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现实
    谁见了宋善宁都会说, 这是一个很乖的小姑娘。
    但她乖巧顺从的外表下,藏着一块反骨。
    此时被谢谌紧紧束缚,她并不觉得这承诺让人感动,只是挑起湿润的桃花眼, 静默许久问了一句, “你以为自己一定能夺位成功?”
    可她没想到的是,谢谌并未立即回答, 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 比他的承诺更让人心惊。
    而事实证明, 谢谌也并非随口一说,他步步筹谋策划,走到今日, 也没必要在隐藏。
    没过几日, 便是皇帝生辰, 北夷王阿牧仁在寿宴之上,当堂向皇帝求娶永安公主宋善宁为王后, 宴会众人一片哗然。
    楚家人直接在大殿上气晕了过去。
    因为楚恒略并不在京城,所以宋善宁并没有以楚家妇的身份, 坐在楚家主母的位置, 而是以女儿的身份, 坐在皇帝皇后下首不远的位置。
    阿牧仁得寸进尺地想要朝她敬酒时,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帝后以及太子, 都朝她望来, 目光里带着心痛和怜悯。
    但是最后,当阿牧仁挑衅似的问:“陛下, 求亲的事可以再考虑, 敬酒, 也不行吗?”
    皇帝握着酒杯的手指紧绷,颈侧的青筋暴起,可最终,他还是同意了,和善道:“自然。”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宋善宁心底的最后一块完整的防线也全部崩塌。
    她的父皇虽看上去对朝政之事并不多喜欢,但毕竟也为君为帝十几载,怎么会不懂这敬酒的意思。
    如果他的回复是,公主已经嫁人,这不合规矩。那么也等同于对求娶之事的回绝。
    可是现在……
    宋善宁藏在袖中的左手蜷起,微长透明的指甲掐进皮肉中,在掌心留下一弯又一弯的圆月。
    可是手中动作可以轻易藏起,面上的表情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仍挂住一抹得宜的笑,眼底的失望却在所难免。
    能在主殿落座的宾客,无一不是高官权贵,此时听到皇帝温和的回复,有人愤愤不平,有人难掩颓丧,有人抿唇不语。
    众人百态,可是最后,都不免要悄悄打量高台上的公主。
    锦衣华服,却也不过是一具漂亮的囚笼。
    实际上,没有半点自由。
    成亲、和离、和亲,都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宋善宁在这些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悯。
    在这一刻,她才恍觉自己的前半生有多么可怜。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似乎连一根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到。
    惟有阿牧仁听完开怀一笑,“大燕陛下果真爽快。”
    说完,他举杯朝向台上的公主,“尊敬的公主殿下,请。”
    宋善宁抬眼,轻轻一瞥那人,而后低头看向自己的酒杯,手指试探着,但没有动作。
    离她更近的皇后悄声对她说:“善善,快回礼,别让你父皇丢了面子。”
    宋善宁只想冷笑,她抬手举起奢华的杯盏,站起身,温柔得体地福了福身子,却并不是像阿牧仁回敬的。
    手腕倾侧,酒杯倒转,杯中酒尽数被她泼上了脚底柔软的地毯,一滴未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倒完酒,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呆愣目光中,她将酒杯往旁边婢女举着的红木托盘上一扔,“我累了,恕不奉陪。”
    说完扬长而去,华丽的裙摆在地毯上拖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等到殿门再度关闭,众人才终于反应过来——永安公主走了。这相当于在皇帝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
    一向温和的皇帝看着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小女儿这般当众忤逆,脸上早已涨成了猪肝色。
    他狠狠拍了一下桌案,桌上的酒杯都被他的怒气波及,酒水泼洒,乱了一桌子山珍海味。
    这下更没人敢再开口,在皇帝的怒气中低头藏起自己的表情。
    皇帝赔笑的看着底下喜怒不定的阿牧仁,“北夷王别放在心上,都怪这个女儿被我宠坏了。”
    说完,又是使劲拍了一下桌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底下的人,“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公主追回来!”
    “是!”
    阿牧仁却一抬手,笑着将要冲出去的小太监拦住,“不必了。”
    皇帝一怔,以为他被宋善宁的行为彻底惹怒,正要解释,不想阿牧仁道:“陛下不必发这么大火,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脾气骄矜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着竟微微躬了躬身,“还是本王不好,言语冲撞了公主殿下。还望大燕陛下别放在心上。”
    听他这么说,皇帝心里的不安总算消退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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