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万事都说与你听,”宋北溟对燕熙勾手,“陛下来听。”
    “皇后要说什么?”燕熙偏头瞧去,眼波流转,“不好听的,朕可没心思听。”
    “说我爱陛下白首不变,至死不渝。”宋北溟附耳说,“陛下爱听么?”
    燕熙怔怔看着他,既甜蜜,又忧心。他好半晌才说:“朕并非不顾旧情之人,若皇后移情别恋,朕会放你离去,祝你梅开二度,再觅佳缘。”
    “不会有别人了,微雨。”宋北溟轻捏着燕熙的下巴,每次这个动作,他就是要吻人,他凑得很近,在四目相对间,亲密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万丈红尘,千秋大业,我只要燕微雨。”
    燕熙突然无法承受这样的爱意,他垂首阖眸,心绪万千。
    他既盼梦泽平安喜乐,不要沉湎痛苦;又怕梦泽志易情移,不去寻他。
    权势和盟誓无法捆绑人心,燕熙不要虚无缥缈的许诺,也不要宋北溟悲苦孤寂。
    可他又无法抑制内心的贪婪,想要宋北溟今世今世,生生世世都属于他。
    最终燕熙败给了贪恋,很轻地说:“我听着很欢喜,我也只要宋梦泽。”
    -
    日月如梭,时光飞逝。
    转眼到了第十四日,腊月二十九。
    燕熙打开药匣子,吞下了最后一颗“荣血丸”,这颗药能管到明日午时。
    明日就是除夕了。
    燕熙今日检查了自己的一应物事,这是他在现代养成的习惯,在启程的前一日,要把行装检查一遍。
    区别仅在于,此次没有行装,只有遗物。
    燕熙身为皇帝富有四海,而最终属于他个人的,只有一把流霜刀,一只红玉手钏,一串金钥匙项链和锁骨上一枚“溟”字。
    他没有送过宋北溟东西。
    于是最后这日,他上完早朝、批完奏折之后,拿出一段紫檀木,握着刻刀,细细做了起来。
    宋北溟在木雕的轮廓出来时,就认出了这刻的什么。
    他从身后把燕熙抱住说:“陛下是要把自己送给我吗?”
    “是啊。”燕熙目不转睛地继续,“皇后不喜欢吗?”
    “喜欢啊。”宋北溟不羁地说,“本宫曾听闻陛下少时,曾亲手刻木雕送给梅凌寒,本宫左等右等,不见陛下也送我一枚。甚至陛下近日还把梅凌寒从平川巡抚抬到了西境总督。本宫见情敌得宠如斯,妒火中烧,寝食难安。总算在新岁前盼来陛下的心意了。”
    “明日子时之前,朕定然做好送给皇后。”燕熙短暂地停了片刻,注视着宋北溟说,“朕身无长物,左思右想,只好亲手做个不值钱的玩艺儿给皇后,还望皇后不弃。”
    “求之不得。”宋北溟轻轻吻了吻燕熙说,“这玩艺儿就是陛下,本宫只要离都,便日日将它带在身边,有它在,如陛下亲临。”
    -
    十四日已过。
    第十五日,除夕。
    按大靖律法,这日也要早朝,只有初一才能休沐。
    燕熙在现代不旷课、不迟到、不早退,最后这场朝会燕熙仍是如常亲至。
    朝廷们今日总算晓得体恤陛下辛苦,没出什么难题,朝会很快结束,一派祥和。
    -
    散朝后,燕熙单独留下了内阁。
    这个密会,连宋北溟都不叫参加。
    密会上,商白珩呈出了按燕熙之意拟的遗诏。
    内阁传阅之后,顿时哭天抹泪:“改元在即,新帝风华正茂,不可提此不吉之事。”
    燕熙说:“国本乃江山稳定、四海升平之本,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早做打算,有备无患。”
    商白珩对燕熙寿数心里有数,他原想着还有几年,也没往时日无多去想。
    小年那日燕熙请他拟遗诏,他便开始忧思如潮,今日见燕熙于新岁前就急不可待地将遗诏传与内阁,心中更是不安。
    他忧心忡忡地望着燕熙。
    燕熙对老师回以一个宽慰的笑,又看向众臣说:“朕躬安,老师和诸位爱卿不要忧虑。”
    梅辂、裴青时、孙昌和周裕见陛下脸色红润,身强体健,又听说陛下刀法天下无敌,连皇后的悲风也讨不到流霜多少便宜。他们一遍遍想着陛下如何强大,通过燕熙强加给他们的表象进行心证,逐渐安下心来。
    “只是,”梅辂谨慎地提醒,“此遗诏只定了摄政王,未定储君,又该如何操作?”
    “届时皆由摄政王定夺。”燕熙起身不欲再谈,“摄政王要自己登基,或另觅储君,皆由摄政王做主。如今的海宴河清,并非朕一人之功,他做了多少,你们心中皆如明镜。朕膝下无子,若朕去了,谁说了算,你们要心中有数。莫要被乱臣左右,也莫要包藏祸心,若敢做乱,朕自有办法收拾你们。谨记!”
    内阁成员被敲打得跪了一片。
    他们心中打鼓,眼见陛下不肯再议,便想着时日还长,再寻时机劝罢。
    只有商白珩怔怔望着燕熙离去的身影,面色苍白地陷入沉思。
    -
    这日方过午时,燕熙猝然怔住。
    他当时正在看梅花,却陡然闻到一股油墨香,印刷书独有的味道。
    这是这本书的提示,也是这个身体的预感。没有了荣血丸的加持,这副身体开始减速运转,直到停止呼吸。
    刀刀在此时探头探脑的进来,轻声喊:“燕熙。”
    燕熙登基后,就以刀刀是“义妹”的名义,给她封了个公主,又给刀刀安置在了离坤宁宫最近的翊坤宫。
    在现代穷,在古代一直被踩在底层,也穷。
    刀刀终于当了一回贵女,享受了一把人间宝贵,日子过得逍遥快乐,乐不思蜀。
    她今日忽然间感应到燕熙不舒服,连忙赶来。
    此时两个人无声对视。
    燕熙苦笑一声说:“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刀刀犹豫了片刻,没有给出回答,而是担忧地问,“你要回去了?”
    “是啊。”燕熙脸色渐渐变白,气力不济地说,“你若是想回现代,我以后或许有办法帮你。”
    “我知道现在只有你能走,也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刀刀红了眼眶,很担忧地说,“我能帮你什么吗?”
    “不用了,我自己有办法。”燕熙安慰她,对这位唯一的现代同行者及原著作者,燕熙总是会有恻隐之心,又问一次,“你想回现代吗?”
    “我……”刀刀犹豫了,沉默片刻才说,“你完成了任务,世界新生了,我以后也不会反复死了,你还给了我这么好的生活,你帮了我这么多忙,而我却没办法分担你的痛苦,结果最后你还想着我的事,我实在是很惭愧。我现在还想不明白要不要回去,我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好的。”燕熙说,“你慢慢想。”
    刀刀还想说什么,卫持风来传话说“皇后过来了”。
    刀刀很怕宋北溟,怕不一小心说漏嘴,闻此留下一副不知从哪抄来的药方,一溜烟跑了。
    燕熙知道什么药方都没用了,但还是收了刀刀的心意,折进袖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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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的午膳到临午憩时,燕熙开始有些不舒服,吃下去的东西在胃中翻滚,叫燕熙根本躺不住。
    燕熙今日原也不打算休息,索性坐靠在软榻上,继续刻木雕。
    只差眉眼、溟字、项链和手钏了。
    宋北溟几次想拉燕熙起身,都劝不动,他沉默地观察着燕熙,没有多说什么,安静地陪着看。
    宫里处处换上新桃,大红灯笼阖宫挂满,迎新岁要做的礼仪和装饰有许多,明忠带着宫人们井井有条的忙碌着。
    明日才有必须皇帝出席的仪式,大家都知道帝后难得相处时光,没人来打扰。
    望安守在隔间,半日没有皇帝的传侍,困得昏昏欲睡。
    卫持风和紫鸢坐在檐上,看靖都处处贴红,歌舞升平,他们相视一笑,喟叹国泰民安、岁月静好。
    能生在如此盛世,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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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夕降。
    年夜饭格外丰盛。
    燕熙胃中翻涌更甚,实在吃不下,只每样浅浅沾了点汤水,很快便放在玉箸,在席间低头雕刻。
    宋北溟这几日渐觉得燕熙不对,可试脉查体,都无异处。
    他不相信燕熙的病案,也不信大夫的话了,他的预感那么强烈,心中无端像要空了一块,日日贴着燕熙也觉填不满。
    宋北溟此时看燕熙雕刻得有些魔怔了,心疼地按住了燕熙的手说:“不必赶在新岁前送我,明日再刻罢。”
    “说好是迎新岁之礼,”燕熙正刻到最细致之处,不能有半点手抖,头也不抬地说,“再要半个时辰就好了,皇后且再等等。”
    “可你没有吃饭。”宋北溟只好自己替他夹了菜,送到燕熙口边,“我来喂你。”
    燕熙闻到油腥味,胃里头便是翻江倒海,霎时脸色苍白,冷汗沁出,手脚发抖。
    宋北溟被吓着了,连忙弃了玉箸,扶住燕熙。
    见燕熙强忍呕吐,又唤人拿来金盆。
    燕熙抱着盆吐得昏天暗地。
    宋北溟手脚冰凉地看着这一切,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心头,他手忙脚乱地把人抱起,大声地喊:“周先生、小夏先生!”
    “我的木雕。”燕熙手无力地指向御案,“拿回来。”
    宋北溟不想要这个木雕了,他不想要燕熙累,为着这么个玩艺生病不值当。
    他什么都不要了,也不争风吃醋了,只要燕熙不生病,他什么都可以让步。
    年夜饭是在交泰殿用的,离坤宁宫不过百步。
    燕熙吐过一阵,胃里舒服些了。他在被宋北溟抱的颠簸中,无声地对夜空命令道:“不许让朕走得太难看。”
    燕熙对世界的命令再一次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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