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每年年前巷子里的小商家都会带点礼物来值班室,俗称上供。
    成欣然拎着水果敲了冯异家的门。冯异带着她找到了南门巷子的值班室那里。也就是上回在按摩店门口想要拆台的那拨人。
    成欣然把年货双手递过去,深深地鞠躬。
    鞠三个躬算了,就当是对着死人,她在心里劝说自己。
    成欣然清嗓,努力装得真挚:“我妈妈一个人不容易,我还在读书,马上就要中考了,请叔叔们多多关照。”
    这是赵新萍交代给她的说辞。
    她一贯的老实巴交的形象,配上这样几句话,还是能看出几分诚恳。
    长发男子戴了个红箍,一脸横肉。看着小姑娘低声下气的样,表露出不屑:“给我开瓢的时候那么横,现在倒是能屈也能伸了。”
    “是我不懂事,叔叔大人有大量……”
    “饶我一命”在她嘴里转了个圈,被咽回肚子里:“您一直罩着我们,才能让我妈的小店在这里安然无恙地开着。”
    长发男子打量成欣然,半晌露出个油腻的笑:“行,那以后我看你们表现。”
    说完,随意拿起角落的一盒巧克力递给成欣然:“这个拿回去,礼尚往来。”
    成欣然出来后,怎么琢磨都觉得哪里不对,前段时间还兵戎相见的两伙人,现在开始互相回礼了?
    她问冯异:“是不是巷子要有什么大动作?”
    “没有听到消息啊。”冯异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回去问问爸妈,你别担心这些了。期末好好加油。”
    事实证明,她直觉是对的。
    过不了多久,南门巷子里的烟火生活,就变成历史了。
    进入到期末冲刺期,学校开始增设晚自习,自愿留校自习。但全班除了陈勉外都自觉自习到晚上九点。陈勉的冰球比赛进入到赛季后期,抢分大战也随之开始。他时不时就请假,一放学就往冰场跑,每晚还要腾出时间上一对一,他现在是全班最忙的人。
    陈勉中午时给成欣然发消息:“我下午去不了学校了,你自己回家,我到家给你打电话。”
    成欣然反倒松口气,回复了个:“好,加油。”
    她终于不用再特地为了陈勉坐公交坐到林奥嘉园了。谎话装下去实在很累,三九天太凛冽,她也不想走那么远。
    下了公交车,一股寒气涌向她。成欣然紧了紧围巾,加快速度往往巷子里走。远地看过去,她家店已经关了。赵新萍独自坐在店门口,手里夹着根烟,指尖冻得通红,烟灰撒了一地。见成欣然来了,视她于无物一样。
    “妈,怎么了?”成欣然心一沉,赶快问道。
    不远处地社区公告栏围满了人,成欣然顺着赵新萍的目光挤了进去。
    下下个月,这里要拆了。
    夜晚,按摩店隔壁的老冯家汽修店灯火通明。赵新萍和冯家夫妇,还有巷子里其他的街坊都在这里开小会。
    赵新萍不让成欣然掺和,但她还是来了,披着衣服坐在角落里。
    冯父开口:“刚刚打听过了,巷子本身不拆,但巷子两边的店铺和违章建筑都要拆掉。”
    “赔偿款呢?”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正经营业的有赔偿,但上头想挑点事,这个赔偿不给我们也没办法。”
    “我们这条街上房东是同一个人吧?”
    “那个人是二房东。”有人说。
    “二房东更不好办。”
    “是不好办,我们趁现在刚发出来消息,赶快找他们去协商,尽早拿到拆迁补偿,这样大家趁早能出去谋别的生路。”冯父说。
    说是这么说,真能拿到吗?屋里烟味弥漫,大家表情个个凝重。
    成欣然自从爸妈离婚时就住在这条巷子里了,一切的童年记忆都与这条巷子有关,她没法想象离开的话会怎么样。
    但她不无庆幸地想,幸好是她期末考试之后才拆迁,她至少能专心考试。可她随即又不忿,怎么就不能等她中考完再拆?怎么就非得拆?
    成欣然思绪纷繁,在按摩床上翻来覆去,连什么时候入睡的都不知道。
    这几天她一直挂着家里的事,上课思绪无法集中,数学课上罕见地走神了。
    “成欣然,回答一下选择题最后一道答案是什么。”数学老师点名。
    她一脸茫然地站起来,低头看了眼卷子,最后一题的“D”选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画了个勾。
    “选.....D。”
    “为什么?”
    “......”她完全不知道。
    全班人都在看着她。
    “我不知道。”成欣然小声说。
    数学老师嘴角垮下来:“不知道就去后面站着,听完这个题再回座位。”
    成欣然从来没有被罚站过,哪怕是以前成绩不那么好的时候,更何况现在。她满脸通红,如坐针毡,觉得难堪极了,一整节课都低着头。
    课间时,陈勉从学生会办公室回来,见她一直趴着,低头给她发了条消息:出来。
    烦人。成欣然没回,继续趴着,背影消极。
    不一会儿,成欣然又收到他消息:不出来就进班里拉你。
    成欣然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她不喜欢陈勉这么对自己说话。但她还是去了楼道口的设备间。
    两平方米的小地方,被拖把和消毒液塞得满满的,弥漫着年久失修的怪味儿。
    陈勉正靠在墙边等她。
    成欣然惨白一张脸,鼻头红通通,像极了刚哭过的样子。陈勉本意是想问她,为什么连那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到底怎么了。但当看到她的神情,心里那些责备的话全都搁下了。
    “哭了?”
    “没有。”
    “撒谎。”
    顿了顿,她说:“没撒谎。”
    嘴还是太硬,陈勉把她拉自己怀里,成欣然站得直直的,并没有回抱他。陈勉也没有再用力,羽毛一样轻轻拥住她。他身上有好闻的洗衣粉味道,令她渐渐找到安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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