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不断从身后的乘船口灌进来,感受着背后的阵阵湿意,冬凌一步一步地走向荧煌,「荧煌……不,或许我该称呼你疯蟒呢?你赢了这场赌局,可你永远无法离开这艘船了。」
    荧煌耸耸肩,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你是指那艘救生艇吗?」
    冬凌张了张嘴,喉咙紧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朝荧煌瞪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嘶哑的一句:「既然你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搭乘救生艇离开?」
    「唔,」荧煌摊了摊手,朝他刻意扬起一记含情脉脉的笑容,声音温柔的简直能掐出水来,「这场赌局这么有趣,在这船上还有个天真可爱的哥哥……我可捨不得这么早离开呀。」
    「啊──!!!你这个混蛋!!!」
    在这短短几分鐘内冬凌的心情如同云霄飞车般从失落、困惑、震惊再到盛怒全彻底体会了一遍,此刻早已恨不得将荧煌生吞活剥,他大喝一声,抽出裤袋里的沙漠之鹰愤恨地衝向荧煌,抬起手朝着不远处那吊尔郎当的身影就是一枪──
    砰地一声,子弹飞快的朝走廊深处飞射出去,转瞬便没入了遥远的墙面。子弹在墙上留下一个漆黑的弹孔后便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空气中淡淡的烟硝味而已。
    荧煌看着自己左手边的墙面上冒出的几缕白烟,愣了片刻后便大笑了起来。
    「哈哈!」荧煌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指着墙上的黑洞,笑得几乎直不起腰,「虽然我是说过要教你开枪──但就你这准头!得了吧!给你这么好的枪、还真是暴殄天物!哈哈……!」
    冬凌举着沙漠之鹰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现在这把枪里只剩下一发子弹了。
    一阵大浪在荧煌疯狂的笑声中猛地拍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摇地动,地板竟开始渐渐下沉了。冬凌还没从对人开枪、以及准头歪得十万八千里的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被这么一晃竟狠狠栽到地上,手里的沙漠之鹰应声落地,在倾斜的地板上越滑越远,眼看就要从敞开的登船口滑出去。
    冬凌一双眼瞪的几乎要暴突出来,心脏也像是随时要蹦出嗓子眼。他的十字弓早在刚才餐厅的气爆时不知所踪,眼看身上唯一的武器即将掉进海里,冬凌焦急地站起身就要去捡。与此同时,船隻正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倾斜。
    冬凌还没稳住脚,枪却已经滑到了登船口边,只要一阵浅浪就能将它捲进海中,冬凌也顾不得自己早已被这震摇晃给晃得七荤八素,就奋力朝登船口跑了过去。
    眼看他就剩下一步之遥、只要伸出手就能搆到枪柄──这时船身狠狠一颠,顷刻间,冬凌整个人栽了个跟头、狼狈地翻了出去,砰地一声撞上了墙边的梁柱,撞得他眼冒金星。这时又一阵轻浅的浪花拍向他的眼前,最后在距离他的脸不到半米处停下,悄然将沙漠之鹰捲进了海中。
    冬凌眼睁睁看着自己救命的傢伙消失在一片蔚蓝之中,心脏倏地凉了下去。……自己都要死了,死前却连唯一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都做不好,他杀不了荧煌、无法为夏初、小净和其他人復仇、荧煌已经找到了贺夫人藏在船上的潜艇,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他逃脱──
    冬凌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个血红色的人影后退了几步,眼看就要消失在长廊尽头,冬凌嘶吼一声,甚至没能来得及思考,便飞身朝他扑了过去。
    「啊……!!!」
    荧煌可没料到他手无寸铁居然还有勇气往自己身上扑,他心里一惊,要躲开已来不及,在堪比地震的晃动中,就这么被冬凌不要命的飞扑给撞倒在地。
    「你好大的胆子!」
    荧煌的一双眼中猛地燃起阴鷙的怒火,他用力揪住冬凌的衣领,顺着船身晃动的力量,反手就将他摔了出去。冬凌的后背狠狠地撞上墙壁,在巨大的撞击声中,他依稀听见了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
    「哈……」冬凌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逃走,竟在越来越斜的走廊上手脚并用地快速攀爬,肾上腺素激增,竟连手臂都好像长了几吋,他奋力一勾,稳稳地拽住荧煌的裤管。
    「混帐!放手!」
    无论荧煌怎么甩冬凌就是不肯放手,荧煌甩不开他,盛怒之下,抬起脚就一下一下地往冬凌头上猛踹。
    「呜……」冬凌被踹得满头是血,神智差点就被踹出九霄云外,在剧烈的疼痛中,他听见了荧煌的咒骂声混在海涛的声音里,一波一波地拍进了他的意识。在益发清晰的嘈杂声中,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冬凌吃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腥红,他隐约看见了一支细长的物体落到了自己手边。
    「明明是个没用的胆小鬼、混帐东西!去死……!」荧煌的辱骂声不绝于耳,冬凌逐渐飘远的意识愣是被拽了回来。
    荧煌怒不可遏,他可万万没想到这个没用的哥哥居然会在最后关头对他紧咬不放,他索性不跑了,他回过头,朝冬凌扯了个狠戾的笑。冬凌还没会意过来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荧煌的另一条腿便直接跨过了他,重重地跨坐在他的身上。
    「既然你想玩,我就陪你玩个够吧。」
    荧煌话音未落,拳头便如雨点般砸了下来。冬凌如破布娃娃的身子在一下比一下更重的拳头中没了反应,脑中却心心念念地向不知名的神祈求着,他愿用来世的幸福去交换这艘船立刻沉沦、让他和荧煌一起葬生在这片汪洋之中。
    然而神蹟没有降临,冬凌没能听见神的回应,只听见了荧煌戏謔的声音:「怎么?这样就死了?刚才不是还很行吗?……哼,还真没劲。」荧煌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枪上膛的声音窜进冬凌的耳里,他反射性地震了一下。
    「呵……虽然我很想再和你多玩一会儿,但是很不幸,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荧煌举起枪,稳稳地抵在冬凌的脑门上。他的话语和低沉沙哑的笑声混成一块,贴着冬凌的耳膜响了起来,「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再当你的弟弟。」
    「哥哥,bye-bye。」
    「啊──!!!」在枪声响起的前一刻,冬凌忽然如觉醒般地生出了一股蛮劲,他的右手胡乱抓起了什么,同时上半身猛然从地上弹了起来,反射地就朝荧煌持枪的左手刺了下去。一连串动作就如本能般行云流水,反应快得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紧接着砰地一声,子弹从冬凌的额前划了过去,在他的额头上烧出一道血红的焦痕。
    荧煌可没料到如死鱼般的冬凌居然还有力气反抗,他毫无防备的被戳出一手背的血,正要发火,一低下头,这才看清了插进自己手背的东西。
    是那支「特殊道具」的钢笔。荧煌目眥尽裂。
    「啊……啊……!!!你做了什么……!!!」
    荧煌看清那支钢笔后登时发狂了,他眼里的戏謔尽散,声音也不再像先前一样漫不经心了,焦躁和恐惧侵袭了他的每一条神经,他的脸部霎时扭曲了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冬凌惊骇得几乎忘了要復仇。
    只见荧煌迅速抬起枪,红着眼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左手手肘开了一枪,接着又是第二枪……接连不断的枪声和血花一下一下地在眼前炸开,冬凌还被荧煌压在身下,莫名被溅了满身满脸的鲜血,彻底傻住了。
    「……」
    数不清他究竟开了几枪,此时荧煌的左手小臂已经只剩下一节皮肉相连,荧煌牙一咬,竟单手将自己垂在一边的手臂给扯了下来。
    此刻冬凌早已呆若木鸡,但在震惊之馀,却又发觉自己终于找回了破碎的那片拼图……贺夫人臀部的诡异伤口、玄清脖子上被一笔桿戳出来的黑洞、荧煌随身携带的第二支原子笔、以及他明明对这支钢笔嫌弃的要死却又片刻不离身的原因──一切全都拼凑起来了。
    这支钢笔根本不是普通的钢笔,这管笔芯里装的恐怕是毒液吧,所以贺夫人才会在没有其他外伤的情况下死去、留下和玄清颈部一样的伤口──
    被荧煌自己拋出去的那隻手,左手背上黑碌碌的孔洞正不断流出黑色的血。
    一切全都拼凑起来了。
    「呵!我是不会死的……」荧煌疯狂地笑了起来,凄厉的笑声在波涛汹涌的海潮声中竟显得幽深绵长,「我都活到了现在、马上就要赢得这场赌局!怎么可能死在你这个胆小鬼手上──!」
    荧煌说的没错,他都已经狠下心来捨弃了一条手臂,毒肯定是不会发作了吧。刚才他只是没发现钢笔掉了,现在他已经有了防备,想要再来一次,怕是不容易了吧。
    冬凌紧紧抓着钢笔,心跳如鼓。他现在只有这支笔,而荧煌的枪里还不知道剩下几发子弹。更何况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荧煌只要站在原地、抬起手朝自己扣下扳机──
    这时,一捲海浪扑天盖地的从登船口衝了上来。
    在一波比一波更剧烈的浪潮中,整艘船猛地抖了起来。钢笔在混乱中被拋飞出去,在益发垂直的廊道上,冬凌也顾不得什么钢笔了,他只能手脚并用地奋力攀爬、好不容易才在血红的视野中辨识出通往大厅的入口。他深吸一口气,腾身一扑,勉强抓住了那扇半敞的铁门。
    冬凌喘了喘气,颤巍巍地低下头去,只见荧煌似乎在混乱中撞上了什么,额角的伤口正汩汩流出血来。荧煌只剩下一条手臂,攀爬的速度自然就落了下风,但他到底是有不错的武术底子,光是靠着两条腿一条手,居然也快要跟上来了。
    冬凌瞳孔一缩。他知道这就是他为大家復仇的最后机会。
    于是冬凌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朝着荧煌越来越近的脑袋上重重一踹。
    「啊!!!」
    冬凌愤怒的喊声和荧煌绝望的嘶吼在越拍越响的浪潮声中逐渐融合了,看着荧煌的身影在血红的视野中迅速缩小、最后只剩下落入海中清脆的扑通一声,冬凌如释重负。
    「大家……对不起。」
    「不过这一切,总算是结束了。」
    「下辈子,我可不要再当你哥哥了。」
    在越来越近的浪涛和海风中,冬凌逐渐露出满足的笑。
    他慢慢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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