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宪空抬头看了一眼洞顶,乾坤阵已拉满阵势,看来,只要他回答不好这个问题,今日恐难离开这里。
    张宪空道:“家师既然把令牌给了我,他的意思难道各位还不明白吗,他以一人之力,压上我整个师门,蛰伏在李肃身边,难道为的是给朝廷效力?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各家被压制成了什么样子,再不团结,我师父就白白做出牺牲了。”
    正武门的陈九庄慢慢道:“计划呢?你与你师父的计划是什么?”
    天快亮时,张宪空才走出武坛。回到住处,他唤醒赵陆,赵陆在他这里简单梳洗一番,然后吃了顿早饭,这才离开回到宫中。
    随着科考的日渐到来,赵陆的功课被赵涌彦催得紧,二人就上一届的文章进行了辩论。
    最后赵涌彦道:“考场上,突发情况有之,君当仔细与小心。”
    赵陆:“是,谢圣上提点。”
    七日后,赵涌彦接到奏报,南亭出了动乱,着监厂去剿灭,张宪空即日带领监厂各众奔赴南亭。
    固国公府,冷杉堂,严涛坐在李肃对面,窗棱下面,玩着棋盘上的棋子。他道:“此事不用插手吗?”
    李肃头都不抬:“不用。关注最重要的,以免被他们带着跑,反受其累。”
    严涛点了点头:“我以为国公爷最近心思不整,什么都不知道呢。”
    李肃在写着什么,并没有理他。
    严涛忽然又道:“你看上的那人,身边的丫环是不是有古怪?”
    李肃还在闷头写着:“什么古怪?”
    严涛:“就是一个叫清香的,她竟能躲过我的缚手,她会武功吗,不会是你派过去盯人的吧?”
    李肃停了笔,抬头看他,他道:“不是我的人,但她是玄家后代,会一些雕虫小技并不为奇,你不要管此人,这样的人我是不会留在她身边的,待她平安生产后,这些人都会被处理掉。晳白,不要节外生枝,专注该做的事,明白我的意思吗?”
    严涛微微凝眉,李肃平常与他交流,难得如此郑重,却对他随口提的小丫环如此在意。他心中微微摇头,那王家姑娘,他小时有些印象,怎的把李肃迷成了这样,连她身边过后要处理掉的丫环,都如此上心,再三与他交待。
    严涛颇不认同李肃现在的情状,可不要弄出什么女子误国的大事出来。
    李肃不知道严涛上一世,具体是如何与清香相识的,但肯定不是这个时候。缘分这个东西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哪怕是孽缘都躲不过吗。
    不,这一次他不会让严涛与清香再有任何纠葛,哪怕他们可以避开上一世那样的结局,李肃也不愿严涛再陷入同一个深渊里,清香绝不是他的良人,严涛战场上杀伐无数,但论起心狠,跟那个丫环是比不了的。
    张宪空这边,连日带着监厂众人赶到南亭,他把人放下后,布置了任务,待这里开始剿匪之际,他孤身离开了南亭。
    张宪空走的很放心,哪里来的什么匪,不过是各宗门扮的,在此与监厂的人小打小闹几日后,上报个剿匪成功的详情,回云京复命就好。
    而此次南亭之行的真正目的,是他与赵陆、皇上暗中交流过的事情,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一击即中。
    距南亭十几里的地方,张宪空不再单枪匹马,慢慢地他身后跟随的人越来越多,直至形成了一支队伍。这些人都蒙着面,身份不明,可马上的姿态,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并不比军队气势弱,若说这是军队的伪装也会有人信的。
    这样奔了三日,此时已是边关第二批六军启程归都的第十日,军队扎在下陨坡,眼见再有几日就要回到心心念念的云京城,就要与亲人相见团聚。
    此时天气良好,白云朵朵,军士们正在稍加休整,话题自然离不开家乡。
    一名军士说:“待回了城,我要去好兆头里赌个痛快。”
    另一个说:“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去那里送钱,我们得的这些钱,可是拿命换来的。”
    “嗐,我是看透了,也没什么意思,六军里明明咱们该是第一批回的,可最后,袁将军还是偏心严副将,把他的人插进了第一批里,要不,咱们现在早就到了。”
    有人笑道:“还好让你晚一些回去,要不现在的你,可能连裤衩子都要输没了。”
    “哈哈哈,”不插话光听乐的,全都笑了起来,整个休整队伍的氛围是轻松与愉悦的。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风和日立的下午,谁能想到,从天而降的一队人马,杀了六军个措手不及。
    张宪空脸上蒙的巾帕已湿透,刀上手上也全都是血,他的人也一样,个个如此。当然对方也是,这是一场惨烈的屠杀,双方都没有后路可退。
    但张宪空手中的刀舞的越快,心里越急,他没有找到目标人物。他的突袭没有给对方一点准备的时间,从他的经验看来,没有漏跑掉的人,可严涛呢?
    就算有逃出去的,严涛作为统军大将,他既不在大账中,也不可能弃军先逃,那他到底在哪呢?
    张宪空心里有了一个答案,他不甘,但他知道该撤了。
    分别的时候,正武门的二当家对他说:“虽我辈一直被朝廷追击,但这次事情后,宗门必将彻底与朝廷对立,此一别,短时间内你不要再往武坛跑。”
    张宪空:“不是朝廷要剿宗门,是李肃,所以保住皇上,才是宗门唯一的生存之道,望二当家把此话带给掌门人。”
    互相揖手道别,张宪空目送他们离开,他则向着南亭而去。到了南亭,剿匪的事已处理到尾声,张宪空整队回云京。
    与张宪空一同回到宫中的,是六军受到偷袭的奏折,此事震惊了朝野。
    整个朝会上,袁阁老将军请求皇上派他去接应剩余队伍,连带查明真相。赵涌彦未置可否,他看向李肃,问道:“内阁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皇甫宇光还沉浸在震惊中,一时除了袁阁老将军主动请缨,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总要有人先去探查,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正要回话,就见李肃站了出来。
    李肃的脸色肃杀阴沉,他对赵涌彦道:“此事,内阁还未进行过商议,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袁将军倒不必去往现场。那伙人准备的十分充分,必是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袁将军亲去,不如派接应人、派医者前往更有用些。”
    赵涌彦点头:“此言有理,就按李大人说的办吧。另,待兵士们归来,安置好后,此事一定要严查,到底是何人所为,难不成边关的敌人已渗入我大铮境内,如入无人之地?”
    袁阁将军横眉冷目,李肃也在心里冷笑,但他只道:“是,臣遵旨。”
    一出宫门,袁将军看了李肃一眼道:“此事就这么算了?!”
    李肃:“将军息怒,此时比起咱们的怒气,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最想哭的。”
    李肃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毕竟我们根本算不上损失。但这话他不能说,对于一个领兵打仗的老将来说,哪怕那些兵士不是他一脉之承,也都是曾一同杀敌,一同出生入死的下属,自然与他的心境不一样。
    本心来说,剩下这些归京的六军于李肃来说,并没有什么用,行到最后一步时,这些人还很可能为赵涌彦所用,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如今被他们自己除了一部分,李肃并没有什么损失,唯一麻烦的,就是回去后,要如何安抚严涛,不让他意气用事,坏了他的整盘棋。
    严涛确实是暴怒的,第二批六军里,虽有的将领与他政见不合,但同为战友过,这样的交情足以让他为他们报仇。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问李肃他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李肃问他:“你要做什么去?”
    严涛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呢,当然是接他们回来,顺便找出做下此事之人。”
    李肃:“这还用找吗,不就是皇上做的。”
    严涛一楞,但想了想就明白了,他上前一步咬牙道:“国公爷,你要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如果我们按照原计划,根本就不会有这一出。”
    李肃脸一沉,然后他收了收表情,大掌拍在严涛的肩上:“我记得,你在羌关的时候对我说过,会永远忠诚于我。我以为的忠诚是,永远不质疑永远听命,难道是我理解错了?”
    李肃的声音与掌上的力道给了严涛压迫感,他气势下去了不少,开始冷静了下来,他们是有着一份年少一同出生入死的情谊在,但他是国公爷,是未来的君主,他差点逾矩了。
    意识到自己问题的严涛道:“属下的忠诚就是国公爷理解的那样,属下明白了。”
    李肃又拍了拍严涛的肩膀,这一次力道轻了不少。
    归京六军遭到袭击,此事启动调查后,进展极慢,朝会就在这样表面的平静下度过了一日又一日,各方势力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平衡,每日早朝上,基本无大事,赵涌彦得已很早就退朝。
    直到科举开考,算是给了朝会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其中最令赵涌彦高兴的是,赵陆考中了名次,在赋诗会上,过了皇上及各位大臣这一关,被亲点了探花。
    探花郎里,只赵陆风姿最佳,赵涌彦封他到翰林院任职,从翰林院编修做起。
    这是春末夏初的事了,这段时间,李肃逼周大章说出很多以前宗门的避祸之地,严涛的愤怒,在这些清剿中得已发泄出去。
    但周大章也有不老实的地方,李肃心里明白,这老狐狸是想给自己留个后手,不敢绝了宗门的后路,给的信息都是滞后的、于宗门杀伤力不大的。
    除此私下的行动,朝堂上无大事发生,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夏末。
    七月十五,百鬼夜行,极阴之日,太阳落山前,街上就没什么人了。这一天的打更人,也按旧,。习,穿上了衣角浸了狗血的红衣,以避忌讳。
    就是这一日,太阳刚刚下山,清香还在感慨马上就要凉快时,王承柔忽然捂住肚子,全身的汗都下来。她艰难地道:“清香,我,我可能要生了。”
    第70章
    容静居里早就备下了产婆, 不止一波人。府上有侯府王夫人找的两个她信得过的接生婆,还有李肃找来的两人,这两位全是专门给宫中娘娘接生的, 一般人是请不来的。
    备下这四位后, 李肃还觉不安心,秦洞天虽不是这方面的圣手, 没给人接生过, 但他也曾救治过在生产时,处在生死边缘的孕妇, 他的医术确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李肃在得了消息后, 自然要带上秦洞天同来。
    在王承柔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 李肃往容静居又派了嬷嬷奴婢来。他知王承柔不愿见到这些人,就下命令不让她们近她的身, 但每日王承柔的情况都是要记录并定时汇报的。
    所以,这边王承柔刚一发动, 李肃就得了消息。同时, 容静居里张府的人也去给张宪空传递消息。
    路上秦洞天就与李肃说了,生产日子提前,生产过程中可能不会太顺利, 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李肃闻言后, 面色虽不骞不崩,但可以看出如临大敌的紧张。
    王承柔因从小没少磕磕绊绊, 所以她自认是个不怕疼的,但现在她终于知道什么叫临盆之痛了。
    三四个月前, 林燕云临盆难产的时候, 请求见王承柔一面。王承柔去了, 当时她看着林燕云因疼痛而喊叫的时候, 一方面加重了对自己生产时的担心,一方面又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等到她临盆时,一定要忍住,尽力保持住尊严,不可这样大声叫喊。
    想象是无限的,但现实是残酷的,王承柔想要维护尊严的行为失败了,到了这个时候,她什么都顾不上了,随着每一次阵痛的痛呼,哪怕根本不管用,但只要能让她觉得,痛感好像减轻了一丝丝都是好的。
    李肃一进到主院,听到的就是王承柔的一声惨叫,他一下子楞在了原地。泰山崩于前都面色不改的李肃,终是保持不住他的冷静自持。
    他从来没听到过王承柔这样的惨音儿,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哪怕他们恶语相向,吵到天崩地裂,李肃都没有听到过王承柔发出过这样的声音。他觉得心脏被人捶了一拳,一直麻到四肢百骸,这种身体上的反应,最终在内心汇成了恐惧。
    李肃又听到院内有奴婢在说:“我老家有说法,鬼日生孩子,不死也掉半条命,尤其是这种太阳下山才开始叫病的,最是容易被阴气煞到,不是好兆头。”
    李肃脸上杀气一闪,他握住拳,一口气顶了上去,他不能害怕不能脆弱,无论用什么方法,他都要拉着王承柔迈过这一关,鬼日又如何,只要有他在,百鬼皆可杀。
    李肃跨进院门,冷眼扫向一个方向,手一指:“绑了。再有胡言妄语者,小心今日就送你们去做鬼。”
    刚才说不吉之言的两个丫环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快速地带离了主院。
    院中人吓得跪下了一片,李肃阴沉沉地道:“小心侍候,你们主子平安,你们才能无事。”
    众人小心地答着“是“,话音刚落,就听屋内,王承柔又是一阵呼痛惨叫,李肃手上与额上的青筋全都崩了出来,太阳穴不受控制,一下下突突地跳着。
    下人搬了椅子来,秦洞天刚要坐下,就见李肃冲他道:“你不需要进去看看吗?”
    秦洞天摇头:“妇人生产,里面又已有那么多位产婆,现在还不需要我。”
    秦洞天坐下后又道:“国公爷也坐下吧,这才刚刚开始,今夜都不见得能生下来呢。也不用太过计较今日这日子,过了子时就不算鬼日了。物极必反,时辰一到,极阴转极阳,这孩子可能是个逢凶化吉的大命格呢。”
    李肃不关心什么孩子,鬼日出生也好,至阳时刻出生也罢,跟他有什么关系,跟王承柔有什么关系,他只要王承柔平安就好。
    李肃唤一个奴婢过来 ,对她说:“你进去把屋里的人叫出来一个,我有话要问。”
    没一会儿,就见出来的是清香。她与李肃与秦洞天见了礼,李肃问她:“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清香:“屋内早已按产房布置了起来,产婆说,我们姑娘刚发动,后面还有的熬呢,只管做好准备等着就好。”
    李肃:“等着?请了那么多产婆来,就是让她们等着的。人都叫成了那样,也只是等着吗?”
    “产婆说这是正常的,不呼痛才不正常。”
    秦洞天也附和着:“国公爷稍安勿躁,勿要关心则乱,妇人临盆是这样的。”
    李肃闻言坐了下来,这时院外传来动静,是王夫人赶来了。李肃与秦洞天重新站起来,冲她行礼。王夫人看到他们一楞,随后注意力就被屋中传来的王承柔的呼痛声吸引,她微一点头,急冲冲地步入主屋,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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