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他曾经跟一个进口商有些争执。」
    许冠廷的眼神在说出这句话后变得锐利。
    「没有记错的话,那个进口商叫做叶宏昱,他专门做茶叶和咖啡豆的进口,跟叔叔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但是叔叔曾经跟我提过,叶先生企图将廉价茶叶混入高级茶叶中贩卖,却被叔叔给发现。当时他要求叔叔假装不知情,跟他一起犯罪,可是叔叔觉得这样太不道德,于是拒绝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我立刻追问。
    「我想想……大概是两年半之前吧。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呢……」许冠廷一脸扼腕地喃喃自语。
    大概是案发当时太急着找到凶手,反而遗忘了一些可能相关的事情吧。
    两年半……那跟命案发生的时间确实很相近,中间只隔了短短几个月。
    既然许志承知道叶宏昱打算做非法勾当,那的确有机会选择去告发。这样一来,叶宏昱的公司很可能遭到重罚,除了损失金钱外,业界名声也将一败涂地。
    如果说以此作为动机,又为了脱罪或躲避调查而僱用杀手,似乎也合理。不过,作为一名专业的侦探,就这样下结论自然是言之过早。
    「这样的话,确实有可能。不过,我们还需要找出更明确的证据,才能说出肯定的答案。」
    我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看法,然后问了许冠廷叶宏昱的名字怎么写。看起来接下来的调查中,势必需要加进有关这个人的部分。
    许冠廷也认同我的想法,于是表示他也会尽量找出有关叶宏昱的资料。
    今天的面谈到此便算是告一个段落。我们两人暂且先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准备回去蒐集更多资讯后再讨论一遍。
    但是,我仍有一件相当在意的事。
    「许先生,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如果是我知道的,那我一定会回答。」
    我吞了吞口水,斟酌着选词说出我的疑问。
    「你说那份结案报告是你父亲所想的,但是,为什么他会提出许绚粼有精神疾病,还以他就是凶手来结案?」
    对方是他的姪子吧?而且也是那起命案的受害者。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让他背着杀人罪离世呢?我真的很难理解。
    「关于这点,我可以告诉你,许绚粼确实没被诊断出精神疾病。」许冠廷看着我回答,语气相当平静。
    我忽然从他的态度里看出一丝冷漠,但那很明显不是针对我。当我正准备对此发问,他便接着说了下去。
    「虽然如此,可是整个现场只有他没中毒,而是死于坠楼意外。就算还有别的疑点,但如果以此来说他是凶手,跳楼只是畏罪自杀,其实也很合理。」
    说到这里,许冠廷倏然停顿,然后稍稍放慢语调。
    「而且,他并不是许家人。让他来承担一切,所造成的伤害会是最小的。」
    他的语气虽平淡,却像是在强调。
    我不禁追问:「但他是你叔叔的养子吧?为什么不是许家人?」
    「钟先生说得没错,他的确是我叔叔的『养子』。」许冠廷轻推眼镜,忽然露出浅笑,「在他身上并没有许家的血缘,当然不能算是许家人。」
    隔着透明隔板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副非常里所当然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他由衷地这么认为。
    「可是……」
    我想说些什么……应该说是对他们的这种想法有所不满,想质问他们为何要将许绚粼排除在外,可是许冠廷的从容态度却让我问不出口。
    「钟先生。」
    许冠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垂下眼帘,没等我问便逕自往下说。
    「那些媒体在查案期间编造了各式各样的谎言。有人说我叔叔是打算骗取高额保险金给外面的女人,也有人说我叔叔有病,所以才会对全家人痛下杀手,甚至有人说是宅邸里的佣人被叔叔一家欺负,忍无可忍之下才引发杀机……」
    说到这里,他抬眼注视着我。
    「这些不实谣言,在我们死者家属心里会造成多重的伤害,从我爷爷奶奶因此而病倒就能知道了。这种情况下,我爸当然不会以让叔叔他们背负罪名的方式结案。
    我们失去亲属已经够痛了,调查过程中还要遭受批判……如果连结案时还必须说他们其中的谁是凶手,那这真的是件太残忍的事。」
    「……」
    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我说不出任何话。
    这场面谈在这之后便迎来尾声。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始终五味杂陈。
    我不禁开始思考所谓的家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难道一定要有血缘关係才是亲属吗?那我跟罗哥,跟我的养父母就不能算是家人吗?
    ……养子对于领养他们的家庭而言,会是「多出来」的孩子吗?
    会不会在我失去的记忆里,我也一直是那个「多出来」的存在?
    我忽然觉得,也许自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许绚粼这个人的处境。试想自己被带到一个陌生家庭,却始终无法融入其中,心里一定很难受。
    思及此,我不由得对这个人產生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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