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狭长的凤眸灼灼明亮,惝恍好似带着一丝哀怨:“难道阿妩又想骗朕?”
    李妩语塞,触及那直勾勾投来的视线,双颊火燎般发烫,不由咬了唇,偏过脸去:“不是昏迷了么,怎记得这样清楚,难道是装的?”
    “阿妩的承诺,便是喝了孟婆汤,朕也忘不掉。”低醇的嗓音隐约透着笑意,裴青玄又牵住她的手,按向胸口的位置。
    掌心猝不及防贴到男人温热的胸肌,李妩心下突得一跳,指尖蜷缩着想要收回:“又做什么?”
    “没什么。”
    裴青玄看着她,漆黑眼眸认真明亮,不夹杂情慾:“只是想叫阿妩知道朕心里有多欢喜。”
    李妩微诧,转而又为自己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羞恼,手指缓缓放松,随着他的指引展开,贴上他的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一下又一下,他的心跳得很快。
    而那雀跃的节奏仿佛透过掌心肌肤传递,恍惚间,李妩觉着自己的心也随着他的节奏,越跳越快,宛若下一刻就要冲破胸口,那种久违的失控感觉陌生又熟悉,无端叫人意识慌乱,脑袋也混沌模糊。
    “阿妩,今夜便在床上歇罢。”
    男人低哑的嗓音冷不丁在这片暧昧心跳中响起。
    纤浓的羽睫受惊般颤了两下,李妩如梦初醒,匆忙抽回手,心头的聒噪并未停歇,明明是冬日寒夜,却宛若置身盛夏浓荫,蝉鸣不休,人也燥热难安。
    “这本就是你的床,给朕躺了几日,朕已感激不尽。你若实在介意,便叫人将朕抬去那边,朕睡榻,你睡床……”
    裴青玄不紧不慢说着,视线触及她耳尖蔓延的旖旎绯色,眸色暗了暗,绮念萌生的瞬间又被身体的疼痛所遏止,只得挪开视线,故作平静道:“这几日你照顾朕已十分辛苦,朕只想叫你睡个好觉。”
    “你放心,只是睡觉,朕不会占你便宜。”
    李妩红唇轻抿,抬眼看向他,似有所松动。
    裴青玄目光愈发坦然:“而且朕现下这副样子,便是有心也无力,你大可安稳地睡。”
    听到这话,李妩也扫过他这副孱弱不能自理的模样,既觉好笑,又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滋味,面上却不显,抿唇哼了声:“自己不惜命,现在这样也是活该……”
    裴青玄不置可否,只微笑看她:“阿妩,夜深了,该安置了。”
    似是应着他这句话,床榻边的灯烛又落了一层烛泪,屋内的光线愈发黯淡。
    李妩看了看斜对面那张只铺了一半的榻,再看床上双眼恳切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男人,细白手指拢紧,最终点了下头:“嗯。”
    虽答应睡床,她也没直接脱鞋上去,而是转身走到榻边,将那床被子抱了回来,铺在拔步床靠里的位置。
    裴青玄看懂她的意思,虽有些失望,但能同床而眠,已比先前进步不少。
    反正她已答应与他重新开始,接下来还有许多时日,慢慢来,总能叫她再次接受他。
    月色疏淡,李妩灭了几盏灯烛,小心翼翼地迈上床,生怕一个不注意踩着睡在外间的男人。
    裴青玄平躺着,耳畔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稍稍抬眼便见李妩猫着腰,半边娇小身子横着往里爬,如瀑披散的乌发垂下半边,不经意扫过他的面庞,留下一阵清雅甜香。
    若是放在从前……
    喉头上下滚了滚,血气蹭得涌动,胸间伤口传来一阵撕扯疼意,倒真是应了那句“有心无力”。
    待她在身旁躺好,裴青玄拉下罗帐,遮住外头昏暗的烛光。
    床帷间一时暗了下来,俩人都没说话,这一方绣花罗帐好似将他们与外界隔绝,除却时不时传来的呼啸风声,只余彼此起伏交错的呼吸、凌乱无序的心跳。
    半晌,男人低哑的嗓音在黑暗里响起:“阿妩。”
    才唤一声,就听身侧女声冷硬:“睡觉。”
    “白日已躺了大半日……”
    “你躺了好几日,我困了好几日。席太医也说了,你需要多休息,现在就别说话了,快些睡吧。”
    一阵沉默后:“……好。”
    两床锦衾紧靠着,帷帐内重归静谧,不多时,便响起一阵均匀轻柔的呼吸。
    裴青玄眼皮微不可察动了下。
    屏息静听了一阵,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悄然无声地往身旁探去。
    茫茫夜色里,像是吐着信子的蛇小心翼翼靠近他贪念许久的猎物,一点点地移动,越过衾被,触及外界微凉的空气时,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抵不过内心深处的欢喜与渴望,谨慎地探入隔壁那不算太厚的被里。
    长着薄茧的指尖触碰到那抹温软柔荑,呼吸有一瞬间停顿,试探地碰了碰她的小指,见她并无反应,这才放心地将那只细嫩小手牢牢裹入掌中。
    只是这般牵着手,心下就生出一种满足愉意。
    裴青玄阖着眼想,他要这般牵她一辈子。
    便是死了,躺在棺材里,也这样牵着。
    不论是谁先死,嗯,大概是他先闭眼。那也没关系,他躺在棺材里等阿妩便是。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都等得起。反正到时她也死了,应当不会嫌弃他化作一具白骨,形容丑陋?
    这可是件重要的事,过些时日回宫,他得将这写进遗嘱里,提前藏在匾额之后,以防疏漏。
    思绪纷乱间,夜愈发深了。
    这一夜,俩人同床不同被,却都睡了一个安稳黑甜的觉。
    之后几日,在席太医的精心治疗以及李妩的照顾下,裴青玄身体逐渐恢复。
    待伤口完全长出血痂,裴青玄也能下地走两步,席太医也松了口,表示能避开伤处温水沐浴。
    自打裴青玄被熊所伤,除却高烧时李妩拿酒兑水给他擦过两边身子,这些日他再没洗沐过。
    好在天气寒冷,他又成日躺在床上哪都没去,几日不洗也并无大碍——反正李妩每夜与他同床而眠,并不在意。倒是裴青玄心下芥蒂,总担心李妩会嫌恶他,只是碍于他的伤口并未挑明。
    现下听席太医说能够沐浴,迫不及待便命人烧水送来,打算好好洗个干净。
    李妩知晓后也不管他,只叫下人照他的吩咐去办。
    她正好抽出空去书房,与闻讯赶来的李太傅解释近日的情况。
    不曾想才与李太傅碰了个面,父女俩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便有丫鬟满脸难色地寻过来,施施然朝父女俩行了一礼,又低声与李妩道:“夫人,贵人那边请您过去。”
    李妩皱眉:“他不是在沐浴?这么快就好了?”
    丫鬟悄悄看了眼李太傅,又凑到李妩身旁压低声音道:“还没洗呢。”
    “没洗就叫他洗去,我这边有事,无暇顾他。”
    “可贵人说,他伤口疼,一个人洗不了,要您过去……”丫鬟声音越来越小:“要您帮他。”
    李妩一愣,而后面颊烧了起来,好似脏东西进了耳朵,她飞快瞟了眼旁边的父亲,讪讪挤出个笑,便拉着丫鬟走到廊庑外:“宫里不是派了太监伺候他,再不济我院里那么多丫鬟小厮,洗八个他都够了,难道还不够他使唤?”
    “宫里来的公公被赶出来了,院里的小厮贵人嫌手脚粗笨,丫鬟更是连门都不让进,热水都要放凉了,他还在榻边坐着,看样子是一定要等夫人您去呢。”
    “才好了一些,又开始作怪。”李妩嘴角扯动,用小指头都知那人打的什么主意,“他既不想洗,就晾着好了。”
    “啊?”丫鬟错愕:“奴婢这样回话吗?”
    “你就告诉他,我没空。”
    “这……”丫鬟面色悻悻,不由担心这样回话,时候会被那不好得罪的贵人给迁怒。
    这时,身后插进一道沉稳苍老的嗓音:“既是陛下有请,你还是过去看看吧。”
    李妩眼皮微动,转身便见李太傅站在门边,一袭灰蓝色长袍,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里是掩不住的复杂情绪:“此番若不是陛下舍命相救,你怕是早就命丧熊掌之下,哪还能像现下这般,好生生站着与我说话?若非他身体尚未大好,需要静养,我定拉着全家老小给他磕头谢恩……”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目光疑惑地看向自家女儿:“难道直至今日,你对他仍有那样大的怨恨?”
    那双生着皱纹的老眼虽蒙着一层淡淡的阴翳,定定看来时,却自有一种直击人心的锐利。
    李妩心下触动,摇头道:“我没有。”
    她也不是那等毫无心肠、冷血冷心之人,亲眼见着裴青玄挡在自己身前血流不止,不省人事,怎会毫无感激?
    只是看到这男人借机作怪,难免有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不想那般惯着他罢了。
    这种可称得上男女间“情趣”之事,李妩也不好意思与李太傅多解释,只垂着眼睛,盯着脚上红罗攒珠绣鞋上的紫山茶绣花。
    “既不再怨恨,那就看在他是君主,你是臣女……”李太傅本想说君为臣纲,为臣者对君主该有敬畏之心,话到嘴边,想到自家女儿与皇帝相处向来没什么君臣尊卑一说,便改了口:“哪怕你当他是个寻常人,寻常人救了你性命,便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世上可没有以怨报恩的道理。”
    道理道理道理。
    李妩心道,这些圣贤道理也就用来约束父兄这些读书人,对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来说,高兴的时候听一听,不高兴的时候管你再说的天花乱坠,只当是在放屁。
    腹诽归腹诽,她自也不会将这些离经叛道的话说出来惹父亲不高兴,面上温驯地低下头应道:“父亲教诲的是,那女儿先行告退,照顾恩人。”
    李太傅也猜到自家女儿定在腹诽他,她自小便是这样,装得乖,十斤的身子九斤的反骨。还好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出将入仕,他李家累世清流,指不定要养出个乱臣贼子。
    “可将陛下照顾好了,他早日养好身子,也能早日回朝理政。”语重心长交代了一句,李太傅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不多时,李妩就回到主院。
    迈进屋内一看,浴桶里的水已然凉了,而床榻间,容色昳丽的男人平躺着,双手叠放在身前,阖着眼睛,也一副凉了的模样。
    李妩额心一跳,没忍住往他鼻下探了探。
    纤细玉指才伸过去,男人闭着的双眸陡然睁开,幽幽目光看过来,把李妩吓了一跳:“你!”
    “朕还以为阿妩不管朕死活了。”
    这哀怨的口吻叫李妩一时噎住,抿了抿唇,她闷闷斜了他一眼:“不是说要沐身,还躺着作甚?”
    裴青玄仍是躺着,眼睛漫无目的看向床帐的方向,语气淡淡:“身上有伤,一个人无法洗。”
    “太监、小厮、丫鬟,你随便寻个人帮你不成?”
    “朕不要他们碰。”
    他偏过头,直白的视线毫不掩饰地投向李妩:“朕只给阿妩碰。”
    乍一听这话,李妩不由耳热,再细想一下,更是双颊绯红,这无耻之徒,说得她多想碰他似的。
    她也不再与他多说,反正这男人一旦无耻起来,她压根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如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将这位祖宗伺候妥当。
    下人很快送来一桶新的热水。
    李妩强忍着羞赧替裴青玄脱了上裳,手指触及亵裤系带时,不由停住。
    “又不是没……”
    “不许说!”李妩急急止住他的话,垂下的手指也不经意蹭过男人腰腹,引得他一声暧昧的闷哼。
    窗外还明晃晃亮着,他这一声闷哼,霎时叫浴桶旁的气氛平添几分香艳。
    李妩闹了个大红脸,心下暗骂,她又没做什么,他作甚发出这样不正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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