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的出现打断了琴酒的回忆。
    “琴酒,”波本身形灵活,犹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房间里,“你找我有什么事?”
    烟已烧尽,琴酒轻微地皱了皱眉,将烟摁在桌上。
    他并没有发现波本的到来。
    或许,是回忆得太过投入。
    他调整了一下思路,再开口,已变回冷酷杀手的模样。
    “你不要再乔装成赤井活动了。”
    波本没有动:“我不相信他死了。”
    琴酒眯起眼:“不要忘了你的本职工作。”
    “不会影响,”波本说,“调查雪莉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雪莉。
    琴酒又点燃一根烟。
    谁也想不到,在雪莉叛逃后,实验真的出了大问题。
    不可替代,呵。
    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没有人。
    烟雾缭绕,琴酒看向波本:“有个任务,需要你去做。”
    “我是朗姆的下属。”波本说,潜台词是:你没有资格给我派任务。
    哼,神秘主义者。琴酒弹了弹烟灰。
    “朗姆让你过来找我。”琴酒说,“你要去暗杀一个人。”
    “我需要一个外勤。”
    琴酒指了指地上的爱子。
    波本气笑了:“她还没有成年吧,而且她还活着吗?”
    “死不了。”琴酒说,“她可是组织重点栽培对象。”
    波本觉得是琴酒在给他穿小鞋。
    “我和她一起出任务,是她保护我还是我保护她?我需要一个正常的外勤。”
    琴酒笑了,波本竟然读出一些自豪的味道。
    “她杀过四个人,亲自动的手。”琴酒说,仿佛与有荣焉,“波本,你杀过人吗?”
    琴酒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波本的轻蔑。
    情报组,用假面穿梭在宴会中,用科技窃听并黑进电脑,是辅助外勤必不可少的一员。但真刀真枪地动手?很少很少。即使情报人员和外勤搭档出任务,也常常是外勤动手。只有极偶然的次数,需要情报人员伪装成诱饵,用毒药杀死任务对象。
    波本看向趴在地上的女孩和她身上的血。
    那么多血。是她的血,还是那四个人的血?
    “她就交给你了,”琴酒说,“你好好教她,不要让她那么蠢,现在脑子里全是水,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他对她寄予厚望。他希望她成才,成为下一个他。他们都是地下室的幸存者,甚至连出来的年龄都一样。
    波本明白了。
    这才是琴酒交给他的任务,暗杀根本不重要,只不过是在代号成员的监督下,对她的一次实力考核。
    但他不想教她。
    “我有什么好处。”他环起手臂,“把我的看家本领教给别人?”
    “如果半年她就能学会你的看家本领,你也不需要在组织里继续待下去了。”琴酒说。
    哦,原来只要带半年啊。半年后,是琴酒接手吗?那还不趁机把她关进监狱。
    于是波本露出为难的神色:“要是她折在我手里怎么办?”
    琴酒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折在你手里?你说她暗杀失败死了?那也不配活下去了。还是说,”琴酒顿了一下,语气意味深长起来,“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波本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琴酒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语气有些敷衍:“也行吧,反正她交给你了,你想怎么玩都可以,只要她能聪明一点,身体机能正常。”
    如何应付一个难搞的老师,也是必须要学会的功课。至于心理健康,还是什么其他东西,他才不关心。
    波本明白过来,感觉自己被侮辱了:“我对小女孩没有兴趣!”
    “我不在乎你有没有兴趣,也不在乎你怎么教她,”琴酒站了起来,“要是半年后她大脑还是空空如也,就是你教不好,你无能。”
    波本很生气,什么狗屁逻辑。
    琴酒看出波本还是不乐意,冷不丁补充一句:“我有和你说过吗?她是宫野明美的妹妹,和赤井秀一关系不浅。”
    波本深深吃了一惊:“宫野明美的妹妹?!”
    “你不是要查赤井秀一的死亡吗?哦,对了,还有雪莉。”琴酒又吐出一口烟,“把她带在身边,不是一个天然的诱饵吗?真是便宜你了。”
    就在这时,爱子突然动了一下。
    两个男人都看向她。
    她抬起头,眼神还没有聚焦。
    但她确确切切听到了宫野明美和赤井秀一的名字,在意识不清的模糊边缘,一下把她唤醒了。
    “赤井秀一的死亡?”她开口,几乎是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声音沙哑无比。
    “赤井秀一死了。”琴酒说,从心底感到一股真切的喜悦,“被一枪爆头。”
    赤井秀一死了,而他还活着。
    就连脸颊上那道浅浅的伤疤都成了胜利的勋章。
    而爱子茫然了很久,才听明白琴酒的话。
    赤井秀一死了。
    赤井秀一死了?
    赤井秀一死了!
    他竟然死了!
    她不能相信,她不能接受。
    他怎么能死?他怎么敢死!
    犹如一簇火焰窜向心脏,犹如一股热流冲向后脑勺,她又气又急,又惊又惧,只感觉胸口气血沸腾,一下又晕过去了。
    波本沉默地看着她的头咚地一下磕到地上,试探地开口:“宫野明美收养的那个妹妹,不是死了吗?”
    琴酒敷衍道:“没死成,又活了。”
    什么情况?
    波本按捺下疑问,决定回去好好调查一番。他单膝跪到地上,把爱子打横抱了起来。
    鲜血顺着她的左肩,流到了他的手上。
    琴酒目送着他们离开。
    他们都是用仇恨、鲜血和痛苦浇灌出来的人。
    她会成为下一个他,像他杀死邦斯马一样杀死他吗?
    不会的。
    他不是邦斯马,只要她忠于组织,他就会好好培养她。
    她确实曾叛逃过,但她活着从地下室出来,一切就不一样了。
    至于能否成长到杀死他的地步。
    呵,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存在。
    真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到颤抖。
    波本把爱子送到医疗部,医疗部的人给爱子处理好伤口后,就要波本把她带回去。
    “她的伤口靠近心脏,你们不再观察几天吗?”
    “这里不提供住院服务。”医疗部的人说。受伤的外勤太多了,每一个都来这里治疗,怎么忙得过来?处理伤口已经是看在波本的面子上,做出很大的退让了。
    没有代号的外勤就像耗材,死了也没人在乎。即使是什么“组织重点栽培对象”,身体不健康,熬不过去,活不下来,就是没有栽培的价值。
    无奈,波本只好把从麻药中苏醒的爱子带回自己的安全屋,甚至没法把她带去医院,或者找公安的医疗人员。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她刚躺到床上,波本就听到一声痛呼,他过去一看,她左胸上方的伤口又崩开了。
    波本只好自己动手处理。
    那里真的很危险,波本仔细观察了一下,两处旧的刀伤,迭在一起,一个新的贯穿伤,还有开放性的创口。怎么搞成这样了?他用纱布吸干血,敷上药,重新包扎,还给了她几片抗感染的药。
    “请问,您有镇静药吗?”爱子苍白着脸问他。
    “没有,”波本说,“我这里又不是什么都有。”
    爱子低下头,悄悄说了声对不起。波本有些于心不忍,从药箱里拿了几片用来止痛安眠的苯巴比妥,也有一点镇静的功能。
    爱子服下,一夜无梦,第二天睁开眼,已经是中午了。
    她有些惊慌地从床上爬起来,担心刚见面就给这个看上去比较冷淡的代号成员留下不好的印象,冲进了客厅。
    波本站在厨房做饭。
    爱子有些不可思议,她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确实是在做饭,还做得有模有样。
    诸星大会做饭,但都只是草草下个面条,煮个速冻水饺了事。
    想到诸星大,爱子心脏猛地一抽,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诸星大死了,赤井秀一死了。
    她感到一种茫茫然的空落感,就像是恨了很久的仇人,还没等她去报仇,先自己死掉了。
    他那么强,怎么就死掉了呢?
    他不是号称银色子弹吗?一年前,不是还差点杀了追杀他的组织成员吗?
    所以……没有人能活着逃离组织……
    就连赤井秀一,也被组织杀死了。
    那种陌生感又出现了。
    仅仅过了两个多月,世界就已经天翻地覆。
    姐姐死了、赤井秀一死了、雪莉叛逃。
    雪莉,也会被组织抓住,然后杀死的吧……
    波本从厨房里端着盘子走了出来。
    他当然知道爱子站在客厅里看着他,他一直等着她做些什么,但她什么都没做。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把午饭放到餐桌上,拉开椅子:“吃饭吧。”
    爱子慢吞吞走过来,坐到波本对面,低头一看,发现是米饭和鱼汤,清淡,但富含蛋白质,很适合伤员。
    但她没有什么胃口,她吃了一会儿,就停下了筷子。
    波本的吃相很优雅,用筷子夹起鱼肉,细嚼慢咽。
    她问他:“赤井秀一真的死了吗?”
    真的死了吗?
    波本也想知道这个问题。他绝对不相信赤井秀一死了。
    但在她面前,他说:“他死了。”
    死了。
    爱子闭了闭眼,脸色又苍白了一点。
    “你不希望他死吗?”波本问道。
    爱子警惕起来:“他是叛徒,当然要死。”
    她没有说她恨他,所以希望他死。
    “雪莉也是叛徒。”波本试探地问道,“她也该死吗?”
    爱子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她盯着碗里的昂丝鱼,盯着鱼的白色眼珠。
    “叛徒必须死。”她说。
    波本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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