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惦念姐姐的病情,关千愿这次只在纽约待了二十多天便匆匆回国。
    两年前自己从医院脱离岗位去稻县支医,头年还总爱捡着假期火车转飞机回澜城休息,第二年开始便不怎么回了。小镇工作繁忙是一方面,每次回澜城都要找借口回单位简要述一下职,面对那几个面若冷霜的老领导,她对此很是逃避。好在那一年姐姐的病情比较稳定的,稻县地处西南边陲,挂念妹妹路途安全,关楠干脆让她常驻这最后一年。因为正规抚养政策,表姨去世后老房子便落在关千愿自己名下。周边亲戚也没有愿意做她监护人的,秦秀红倒是打过主意,但为时已晚。高中时的关楠有好好当一个文科生,高一下学期学完经济与法那本政治书后便拉着两个妹妹去法律援助中心咨询,经过叁个人不懈努力,才把这套房子相安无事保存到这一年。
    澜城算是老一线都市,前些年又着重发展云台区,连带着这栋位于布施巷里的老房子也缓慢升值到一个听起来颇令人生怖的夸张程度。
    这房子空着也是亏,支医的第二年关千愿索性拜托关姗把房子拿去出租,赚来的钱补贴进关楠的护理费用中。一百一十平不算太小也不算大,自己平时购物欲很低,衣物不算多,去支医收拾一番后房子里并不会剩下多少,多余的尽数放在楼层底部的地下室就好。
    这次与提前知会关姗自己回国时间,二姐对自作主张提前结束假期的做法并未过多惊讶。与这次的租户结算完房租,开车去机场去接妹妹,两姐妹在回城的高架桥上,关千愿看着周围林立的高层建筑,疑惑说这不是回云台区的方向吧。
    关姗这几年好不容易戒掉烟瘾,却改抽电子烟。
    一车的香芋甜味。关千愿无奈笑笑,打开车窗,关姗看过来,说:“老房子刚找人简单收拾了下,你先去我那边住两周再说。”
    房租的钱一笔笔都在新卡上,每次化疗放疗都会按时打给医院,这笔装修的钱多半是关姗自己掏的。二姐的性子向来如此,与自己相似的清冷感,但更浓重些,甚至还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冷嘲热讽,仿佛看谁都不顺眼。但每每遇到些困难,话最少但做最多的人往往是她。
    周末返城的人很多,车流几乎被堵在高架桥上,只能慢慢往前蠕动。关楠的车还是老款的手动挡,在拥堵的路段行驶容易死火,需要不停地换挡。一会离合一会刹车一会油门,一顿操作下来看得关千愿眼花缭乱。
    见关姗一边抽烟一边操作,关千愿委婉建言:“姐,我开吧。”
    关姗看了眼后视镜,不以为意:“你好好握你的手术刀就行了。”
    ……
    直到两个星期后,自己拖着行李被送回装修好的布施巷老房子,关千愿都没有在姐姐那里解释清楚,他们急诊科的医生是几乎不用上手术的,但她自己倒是有段时间时常掂着手术刀沉默思量,可是……
    绵长的思绪被打断,关姗抱着床空调被迈进屋里,说:“等六月底升温改盖薄的。”
    墙体已被重新粉刷,家具与地板也请了保洁收拾干净,关姗给自己添了些装饰的小物什,整个客厅目之所及处都是柔和的暖色调,但这在她自己看来是初次尝试。
    关千愿点头,关姗又对着阳台的洗衣机遥遥一指,淡淡道:“洗衣机不好用了,还有点漏水。上一个租户是个比较好说话的,走之前多付了五百房租钱。”
    这洗衣机很旧,年龄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应该跟她一样,都是二十代的人,但在电器界已是髦餮之年的老人。
    关千愿微讶,有点不敢置信:“这洗衣机卖个叁百块估计都没人愿意要。”
    关姗抱着被子走进卧室,扔在床上,拍拍手,打量妹妹的小身板:“你一个人抬不动,需要搬下去扔掉的时候记得喊我。”
    关千愿倒了杯水递过去:“嗯。”
    关姗接过,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打开电视:“你单位那边几时去上班?”
    “下周吧。”
    其实那边已经左右吩咐自己去“打零工”了。急诊科永远都是最缺人,又最没有所谓尊严的地方。国内高校没有急救学与急救专业,急诊的组成构造往往由医院每个科室调人过来轮转,一段时间后再回各自的科室。但各科室都能有名医大师,急诊科的却经常性隐在幕后,闪光点几乎为零。
    时差倒回来之后,这两周她的日常除了熟悉街道便是照着食谱给关楠做营养餐。探望的时候捎上,美不美味她不确定,但咸淡对于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来说,肯定适中。
    上周送餐时她挑了周六去送。双休医院人普遍多,大门有警卫管制,后门则锁着,堵了两台闲置的救护车。关千愿冷凝片刻,抄近路从抢救室旁的小路过去,心想免不了与同事打个照面,届时点头笑笑即可,却不料大老远就看到抢救室外侧台阶上站满了人,白大褂没几个,几乎都是黑衣服,手里还举着自制的塑料板。
    那头哭声愈发清晰,关千愿走过去,迈上台阶时那人特地举着板子朝向她,自己几眼就把上面内容看了个大概。双眼怜惜看着图上正躺在太平间的年轻男性,遗容不算安详。她怅然道:“请你们节哀。”
    “我们只要一个结果!”人群中一位中年男子扶着早已哭昏的老妇人,大声道:“我们要澜城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周杰偿命!”
    “周杰偿命!”
    男人身后的家眷仿佛打了鸡血般高声附和。她在远离前线岗位这两年已鲜少遇到今天这种场合,此时像是一个围观了整场事故且不懂医理的普通老百姓,双拳紧握,一脸沉浸其中的悲恸。
    抢救室门打开,一个男医生掀了拦挡的线大步过来,拉过她的胳膊就往里面走。来闹事的家属见状往前挤,对方回头大喝一声:“再吵!屋里面的病人一个都救不活!”
    待两人进去,关了门,对方才松一口气,小声埋怨道:“你怎么从这里走啊!”
    关千愿只盯着被关在门外的家属瞧,半晌:“丛医生。”
    “嗯。”丛志飞一身白大褂,叹口气,看她一眼:“你假期结束了?还早吧。”
    “下周。”
    “行啊,关千愿,工作狂啊你。”
    她未置一词,微笑,眼睁睁看着丛志飞在简单打了声招呼后便被新送进来的病患家属催过去。
    即使蓝黄绿叁区床位并未爆满,但急救室还是一如既往的快节奏。提着保温餐盒正欲从抢救室入口走进挂号大厅,在门口正好遇到推着洗胃机过来的苏岑。
    “千愿!”苏岑快步过来,拉着她的手打量片刻:“你总算回来了。”
    “嗯。”想起自己这次去美国购物清单里还有苏医生的一份,冲她眨眨眼:“化妆品下周我给你拿过来。”
    苏岑挠挠头,不好意思起来:“谢谢学姐。”
    两人身后一道尖锐女声响起:“上班时间聊什么?”
    苏岑吓得一抖,中断谈话,伏低身子将仪器推进去。关千愿转身看向来人,轻轻点头:“金医生。”
    身形高挑的女人交叉着胳膊,正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瓜子脸上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在一身洁净神圣的白大褂衬托下也难掩其中所夹杂的不屑与暗讽。
    关千愿在心底把那各种意味参透了个遍,脑中的小人无所谓耸肩,不想作更多思考。
    金晓瑶冷嗤一声,乜了她一眼走进抢救室,两人擦肩而过时留下轻飘飘一句:“关医生,真没想到你还愿意回急诊啊。”
    ……
    关千愿在C大有两个还在联系的学妹。孟晚宁在一院嘉南院区妇产科,平时隔得远见不着,苏岑则与她一个科室。低了整叁届的学妹与自己同一年生,这事已经够离谱了,而关千愿还是个十二月底的小生日。苏岑吐槽过好几次,若不是自己出生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面对学姐时还真的该无地自容了。
    “我只是被家里逼着上学早而已。”
    每当苏岑开始自怨自艾时她便没办法。虽不习惯,但只得硬着头皮充当一个学姐该有的身份。那时赵悦还没从一院护士岗辞职,两个C大学姐带着两个温吞又老实的学妹节假日逛街吃饭,赵悦揽着苏岑和孟晚宁在前面唱歌活跃气氛,后头还坐着个只知道吃水果拼盘的傻闺蜜。
    赵悦经常问她:“当学姐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爽?”
    关千愿当时笑笑,表示疑问:“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感觉?”
    赵悦被问住,半晌,狠狠揉了把她的发顶:“照顾你照顾习惯了呗!”
    关千愿一下愣住,待自己反应过来,又对着赵悦傻笑起来。
    她可能真的享受年龄红利太久,久到自己每到一个新地点都习惯性当妹妹,并自私委身于这个身份下,理所应当承受着对方给予她的宽仁厚爱。在国内时家庭生活是两位亲姐姐,读书生活时是赵悦,华盛顿留学时则是陈凯莉与章茴。甚至在与沉琮逸恋爱那两个月,她都更喜欢叫他哥哥。明知他有妹妹还乱叫,对方无奈又宠溺的眼神对视过来,虽未置一词,关千愿往往也会心虚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关千愿自知那时她不算一个够格的好女友。烂脾气不停端着,敏感多疑,但总是不愿吭声,无事的时候觉得被他叨扰了都甚至不想理人。对方的爱总是沉重又直白,每次可怜巴巴讨好过来时,她内心总会掺杂一些不忍在里头,可能那时候就有了逃离之念。以至于最后他发癫强制自己的那次,分手回国冷静下来后,她对他的愧疚日益增长。
    但这总归咎于年纪尚小与悲惨过往总是自私又不贴切的。关千愿后来有思考过,二十叁岁的沉琮逸学业应该是一等一的好,甚至还能偶尔与自己玩游戏,可能那时他已经设立了锐普工作室,但无论是家中资助还是用他自己手里的第一桶金创立,这并不是很重要。你可能会说,这怎么不重要?富人家的孩子往往所头疼的一些事情,是家境平凡的他们连机会都不可能遇上的。而她二十叁岁时被二十六岁的沉琮逸护在怀中,嘴上不停诚恳说着自己对她的爱意,关千愿听得愣神又有点羞,但两人之间差着鸿沟天堑,他在工作与学业中不停随意转换身份,她则穿戴着他买给自己的名牌衣服与首饰,临近毕业就被未来折磨得不知所措。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的确惹人寻味。关千愿经常会觉得自己可能无药可救,性格在一个人生下来之时便定死,在亲情与感情双双受挫后自己不服输,不信邪,投入进医院工作之中,每天面对病人的生死、医闹、各行各业免不了的站队与勾心斗角,甚至还有学妹在身后对自己的殷切期待。
    二十六岁的沉琮逸曾经抛给自己一个问题——回国一个人工作生活与留在美国跟他一起,哪个更舒适一些?
    当时她果断选了前者,但两年前回来后工作不久便败了,在你能想到的医院急诊科的每一个隐形显形压力下,关千愿节节败退到稻县支医。
    学妹苏岑曾是骨科的实习一员,但每天的日常都是在其主任谩骂声中开始。那时主任给她安排了一个老师,而那个老师很明显已被打入冷宫,天天工作之余师生二人的日常就是被主任花式黑一顿,连带着苏岑带做学生的作业也难逃一遭。第一次手术,她都记不住自己被骂了多少句,从主任到护士,连麻醉医生都没放过她,最后只得在迷糊中拉钩吸血,傻愣愣站在一旁看自己老师做手术。
    机会被慢慢堵死,不能说什么事金子总会发光这种无用之语,而是得问问你自己,毕业时自己已经能做多少手术?你进科系后有几个能自己差的?
    就外科而言,一旦不站队,领导不让你上手术台,一个月就手生,一年便废了。
    于是走投无路的苏岑被发配去一院急诊这种佛系科室,后路被堵死,小姑娘倒没觉得太过于难受,天真总是占比较多的,每天笑嘻嘻跟在关学姐身后,工作忙碌但充实。
    苏岑不了解自己学姐的性格,关千愿是个不能教她太多的人。在赵悦愤懑辞职脱离医院岗位后,面对不可避免存在于每个科室的内斗,关千愿在去乡下支医前给她的建议只有做好自身,站队什么的只能看自己运气,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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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啦。42,43讲一下女主工作的事情然后两人才会在国内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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