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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濯回到府中时,天幕飘悠悠地又下了一场雪。
    他望着雪幕,半阖着眼眸,在庭院中孤立片刻,压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才迈入屋舍中。
    屋舍中燃着灯,猫儿盘踞着桌面。听到他的脚步声,它从桌子上一跃而下,极快地跑向他。
    宋濯冷厉的神色才稍缓一些,拂去身上的细雪,微微俯身,猫儿熟练地跃入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角度卧着。
    这些没有姚蓁的时日,幸得有猫儿同他相伴。
    宋濯坐到桌案前,从抽屉中取出妆奁,长指拨开锁,将妆奁打开。
    那里面,盛放着许多属于姚蓁的私物。
    宫城中燃起了大片的烟花,绚丽非凡,万家团圆。
    而他居于这寂静的角落,孤身一人,只得同她的私物相伴。
    许是宋濯出神太久,将猫儿箍紧了,它有些不满;或者是烟火的动静太大,惊吓了猫儿。猫儿从他手臂间挣脱出,扒着抽屉,跃向屋舍深处。
    它将抽屉拨乱,弄出的一阵嘈杂动静令宋濯回神。
    宋濯拢着衣袖,整理抽屉。
    他清点着抽屉深处的兵符,动作忽地一顿。
    少了一枚兵符。属于吴地的兵符。
    找到姚蓁时,她身上并无兵符;那群叛军手中亦未曾缴出。
    ——丢失的这一枚,恰好是吴地的兵符。
    明灭绚丽的烟火透过窗,映在宋濯脸上。
    他听着喧嚣的烟火声,沉寂许久的心脏,忽地突突跳动起来。
    他想到了一个姚蓁还活着的可能。
    第98章 告急
    临安的元日, 习俗同望京并不相同。
    新岁即将来临时,身为公主的姚蓁,往年会同父皇、母后, 以及皇室诸多子弟,一齐行过年终祭祀仪后, 举办除夕晚宴。宴中,除却丰盛的各类菜肴外,还须得食用饺子。
    临安则不同, 当地的百姓鲜少知饺子其物,他们过元日,从岁首至元宵,食用“十碗头”。
    骊府中的庖丁不会包饺子。
    骊氏人曾居于鲁地, 是惯常食用饺子的。又有姚蓁在府中,骊夫人便亲自动手包了饺子。
    学堂休假后, 姚蓁颇为清闲,便偎在骊夫人身侧, 请教她如何包。
    骊夫人极有耐心的教她, 奈何姚蓁从未做过这种活,包出的勉强有个形状, 并不美观;拿给骊夫人看过之后, 骊夫人笑着摇头,说容易散馅。多次尝试失败后, 姚蓁无奈地搁下饺子皮,左右看了看,没有自己帮上忙的地方, 决定厚着脸皮坐享其成。
    很快便到了除夕。
    净庭户这种琐事, 并不需主人家亲自动手去做。姚蓁往年在宫中, 从未见过这般的习俗,十分稀罕。骊兰玦便教她钉桃符。
    当夜,三人围桌而坐,手边各自摆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因着是家宴,便没有什么顾及,骊夫人取了一双干净的筷著,边用筷著翻着瓷碗中的饺子,边同面前的两个孩子说着喜庆的话。
    姚蓁的话并不多,捧着鸡汤暖手,慢吞吞地啜饮着,安静地听她说话。
    未几,屋舍外燃起大片绚丽的烟火,姚蓁有些懵懂地抬头,乌黑清湛地眼眸中映着烟花,流光溢彩。
    她抬头的同时,两双筷著同时伸到她面前。
    姚蓁讶然低头,眨眨眼,望向骊夫人,又望向骊兰玦。
    骊兰玦放下饺子后,飞快地收回筷著,迎着她的目光,温润一笑。
    骊夫人也笑,慈祥地道:“好孩子,快吃罢。”
    姚蓁夹起饺子,在他们的注视下,各自咬了两口,分别吃出一块碎银子、一枚铜钱来。
    硬物将她的牙硌得有些酸,她讶然地捂着脸颊,满面错愕,骊夫人和骊兰玦见此,倒是开怀地笑起来。
    骊夫人笑道:“窈窈吃到了两口好福气呢,来年必定福气满满!”
    骊兰玦低声同她解释。
    姚蓁以往从不知有这样的习俗,如今知晓,感觉到亲人明目张胆的偏爱,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晚宴后,三人围着铜炉守岁。
    焰火之下,一屋之中,欢声笑语,成夜不休。
    于姚蓁而言,这是她度过的最清冷的一个除夕夜,亦是最温馨的一个除夕夜。
    诚然,望京中的烟火要比临安的绚丽许多。姚蓁却牢牢地记住了这一场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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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春佳节,转瞬即逝。
    元日之后,学堂复学时,姚蓁的学堂又来了许多新面孔。
    临安城皆知通判府中有位貌若天仙的女先生,教书教的极好,声名远扬。
    男子读书,多有学堂与族塾。女子读书倒是稀罕事,有些清贵人家的女子,欲求学亦是有路无门。听闻城中有女先生后,除却骊兰玦招揽来得学生外,渐渐的,自发来了许多求知若渴的学生。
    学生愈发的多,通判府中的那间屋舍的空间,不够用。姚蓁知会了骊兰玦一声,另设学舍,扩张了学堂的规格。
    姚蓁的授学之道,与这些女子寻常听闻的并不相同。
    她不授《女诫》《女训》,不教女子们如何为妇,而是教授《韬晦术》《论语》等一些晦涩、却知世明礼的著作,启蒙女子亦可从政,立一番功绩。
    她教的内容,于当地女子而言,有着极大的冲击力,犹如重观世间一般。
    这种教学方式,传到坊间时,起先遭人诟病,纷纷扬扬议论了一阵子。但学堂中的学子们倒是极其受教。
    长此久往,于她们的开慧之上,颇有成效。
    姚蓁看到她们的转变,自然是喜闻乐见。
    只是,偶有一次,她授课之时,被学子提问治世之道。她不假思索地脱出而出一番言论,旋即猛然发觉自己说出的,同往年宋濯所传授的如出一辙。
    姚蓁怔忪片刻,安慰自己,自己毕竟曾为宋濯的学生,理念相同,无可避免。
    然而回望往昔,她惊觉宋濯的言行渗透在她的思想里,无微不至地影响着她,如同在她的脑中烙下极其深刻的印记。
    姚蓁忽地有些心乱。
    -
    新春之后,没过多久,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这一日,民间习俗,女子可大大方方地出行,不必遮面,穿梭于街坊之间,寻有情之人,共赏满城花灯。
    姚蓁为学子们休了一日假。
    夜幕降临时,骊夫人将她同骊兰玦推出府门,笑道:“过节哪有在家中的道理,你们二人出去逛逛。”
    姚蓁触及她的眼神,明白她是在撮合他们,有些局促。反观骊兰玦,倒是一脸淡然,接过家仆递过来的花灯,引着她往城中去。
    城中很是热闹,西子湖上漂着许多各式的花灯,人群熙熙攘攘。
    两人同热闹的人群擦肩而过。
    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沉默地沿河堤走着。
    行至断桥上,人流越发地密集。
    骊兰玦护着姚蓁,穿梭在人群中,簇拥的人群推了他们一把,令骊兰玦虚虚拥了姚蓁一下。
    姚蓁浑然不觉,有些懵,只知他似乎被撞到,便关切地偏过头问他:“表兄,你无事罢?”
    骊兰玦摇摇头。
    却没有继续往前走。
    他单手撑着桥栏,将姚蓁虚虚地护在怀中,目光温润,一直望着她。
    姚蓁不解:“表兄?”
    骊兰玦松开手,像是才回过神一般,带着歉意地笑了笑:“方才有些出神。”
    姚蓁敏锐地察觉,他似乎有些话没有说出。
    他没有说,她便没有问。
    二人沿着西子湖,慢悠悠地绕了一圈。
    节日喜庆的气氛太过浓郁,回程时,姚蓁渐渐被这种气氛感染,频频注目在沿途的小商铺上。待走到一个做工精良的花灯铺子前,她看得有些出神,不禁停驻脚步。
    骊兰玦察觉到,便买了两盏花灯,来到波光粼粼的河畔,同她一起放花灯。
    第二日清晨,姚蓁晨起之后,方知岭南战事告急。
    她匆忙洗漱过后出府,紧赶紧慢地出了府,望见了一身银色轻铠,立于马上的骊兰玦。
    骊兰玦勒着马,没有多说什么,温和地看她一阵,只温声嘱托:“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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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适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的。
    姚蓁的学堂,所收的学费不多,至多受一些纸墨笔砚的散钱;若是遇到家境贫寒的女学子,便会免去学费。
    念着于夫人的幺女已到了启蒙的年岁,姚蓁托骊夫人同于夫人说道说道,将于家小女接到学堂。旁的学子习课业时,姚蓁得了空,便教她识一些字。
    这小女娃颇为聪慧,亦喜爱读书,姚蓁教她并不费力,她也极喜欢亲近姚蓁。
    许是因为幺女在她这边求学的缘故,于夫人常常会呈上拜帖,来骊府做客,每次一来,还会将姚蓁召到身侧。
    起初姚蓁并未觉得什么。
    然而时日一长,骊夫人问及她的年岁,感慨她到了应嫁人的年岁;又同骊夫人说起,自己儿子及冠后尚未婚配。
    饶是姚蓁愚钝,亦听出她话中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心中微有些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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