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要出门?”正在打扫庭院的小厮见白术从内院走出,开口问道。
    这些下人平日并不会关心自己的行踪,白术愣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大人留步!”
    白术闻言顿住脚步,疑惑地转回身,他心情本就烦躁,此时并没什么好脸色。
    那小厮支吾了一下,为难道:“街上现在都没人敢出门呢...”
    白术拧眉,“怕什么?反贼不都被捉拿了吗?”
    小厮挠了挠眉梢,“现在时期特殊,满街都是禁卫军,怪吓人的。”
    就连皇后的葬礼,都将他这个弟弟拦在宫外,此时上街撞了禁卫,触了霉头还给自己找不痛快。
    白术的眉心慢慢松开,话头一转,“府上的东西还够吗?”
    “够着呢,昨儿个刚找人送来一批粮食。”
    “那就行。”他点点头。
    “啊对了,大人,刚刚有信来。”
    小厮跑进侧厅捧出一包装着信封的纸兜,“小的没敢打扰您,就先收在这儿的柜里了。”
    白术脸色突变,飞快伸手接过,护进袖中,“下次再有,直接去我房里找我。”
    “是。”
    他没再说什么,又调转步子往内院回了去。
    白术在书桌前坐下,手指忙乱地撕开包装,从中抖落不下十个信封,其上每一个都写着地名。
    他逐一打开,可从[江州]到[睦洲],从北到南共十三处,一个他期盼的字眼也不曾寻见。
    白止失踪后,他一面派人跟踪还跟丢了,一面联络四海八荒的探子寻找白榆的踪迹,每日一报。可送信需要时间,他赶往亦需要时间,甚至无人知晓白榆究竟是死是活,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而明知这一切都是无谓之举,他还是忍受不了什么都不做。
    殿内仅点着一台烛灯。
    贺景珩的视野之内,桌案上,躺椅上,小几上,都被铺满了卷轴。
    因而他目之所及,便是一张张少女面孔。从沉星悬的四岁,到十二岁。
    只可惜,他竟未能留下一幅她二十岁的模样。
    他提起灯,走到躺椅前,弓下身以眼神仔细描摹起八岁的沉星悬,从眉眼到嘴角,他的眼波也逐渐柔和。
    “下辈子,让我同你一起长大吧。”
    忽闻“吧嗒”一声,一滴蜡打在了画卷的左下角,贺景珩慌张地放下灯,捏起袖子小心翼翼擦拭起来。
    大监进来时看见这样一幕,忙跑至跟前,“陛下怎么了?让奴才来吧。”
    “无事,无事。”贺景珩直起身,视线胶着在那未能全然被抹平的印记,无奈地摇了摇头。
    “噢...”大监观察着他的神色,说起正事,“陛下,陈氏今日已斩首于菜市口。”
    他默了几许,淡然道:“知道了。”
    紫宸宫大火于他而言是重击,更是警醒。
    当他不得不相信白榆的离开之际,也正是他恍觉暗处的阴谋早已在向着自己逼近之时。
    想用她的死来分散他的注意,倒真是被温郁找对了门路。
    他也正好不用装傻充愣,只顾自沉浸在悲伤之中,便是正中了他们下怀。可他还是觉得不够,他故作顽劣,故行荒诞之举,好逼得对方先动手。
    贺景瑜的叛军在丧礼这天自以为滴水不漏而士气高涨地突破皇宫时,殊不知宝华殿前的天子,才是真正的待兔之人。
    世家大患从高祖皇帝逝世起,便是困扰着朝政和民生的根源,那群士族既不愿变得乖顺,那就顺便一网打尽即可,不过是眼下多见些血罢了。
    谋反的罪名,更是足以让贺景瑜被当场抹颈毙命。
    温郁颤抖着跪在儿子的尸体前,呆怔地盯着那喷涌出鲜血的刀口。她还未及为其覆上没能瞑了的目,便陷入了疯魔之中。
    她疯疯癫癫地想要抓住贺景珩,却只能被御前侍卫压得严严实实拖了下去。
    “母后,他们都说我疯了。你瞧啊,你才是真的疯了。”
    贺景珩森森对她笑着。
    她的惨叫声惊破天地,久久回响在广场之上。
    这才是温郁最痛苦的下场。不止失权失势,更不必命丧黄泉,而是亲眼看着她此生唯爱之人和最后的希望,暴毙在面前。
    他们母子情分的隔阂,是从贺景珩初现聪慧之资,温郁就再也没有放下过心中的戒备。
    她做好她的太后,已是他仁至义尽,他们本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人自作孽。”贺景珩冷笑一声。
    大监以为他在说今日轮到陈氏斩首一事,立马面色凝重应和道:“是啊,陛下明明给过他们机会。”
    那日起,若有主动前来请罪的世家,便可免于一死,安分在京中做个闲散小官。
    可若为展士族风度“坚贞不屈”,菜市口可就日日热闹非凡了。
    血渍日日清扫,却早已渗入石板砖中,留下满地的腥污。老百姓也不嫌此地污臭,每日前来寻曾欺压过自己的恶霸,对着砍下的头颅拍手叫好。
    他终是学着他的父亲,血洗了这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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