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记恨霍皖衣,想要报仇,直说就是。朕现在就下令,说他其实偷天换日,和旁人换了身份,实则就是那个作恶多端、丧心病狂的霍大人。未免夜长梦多,现下就可将他直接处死,你觉得如何?”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紫殷才动了动眼神,叹道:“不如何。”
    “你难道不是改了主意?”
    “我从来都没有改变我的想法。”谢紫殷道。
    叶征道:“你不是恨霍皖衣吗,你现在放话让人弹劾他,阻碍他,为的不就是报复?可你这么报复他,又不许我真的发作他,你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谢紫殷不答反问:“陛下觉得,是快刀用在人的身上更痛,还是钝刀?”
    叶征想也不想:“只要是刀都会痛,不管是快的还是慢的,能不挨刀最好。”
    “可已经受过的伤、尝过的苦,总不能说它不曾有过。”
    叶征道:“你还是很恨他。”
    “恨与不恨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谢紫殷端详着窗外枯树,“要让一个人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而他从前究竟错的对的,也不重要。”
    “你报复他,到底图了什么?你若报复他觉得痛快,那你随便如何。可谢紫殷,你从求娶霍皖衣开始,就变得让我有些看不明白。你究竟是在为了自己痛快,还是在让自己更痛苦?”
    谢紫殷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开口。
    他抚摸着窗棂,没头没尾道:“我很喜欢桃花。”
    ——谢相大人不容允霍皖衣站到更高的位置。
    朝堂中多的是人为此幸灾乐祸。
    那霍皖衣也不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竟然真的妄想乘着谢相的东风一进再进。
    现在靠山不愿就他,他迟早要摔下来。
    许多人都是这般想的,传出来的话语亦不会好听到哪儿去。
    杨如深听到这桩消息时就已吃惊过一回,如今日日都听到那些嘲笑言语,眉头都不觉皱紧。
    孟尤情从他对面走来,看他神色,笑着问道:“杨大人怎么又是这种神情?”
    “……当然是为了霍大人的事情。”杨如深语带惆怅。
    他和孟尤情关系已较从前亲近不少,已是能说几句心里话的知己至交,对于孟尤情的关怀,杨如深自无什么好隐瞒。
    闻言,孟尤情怔了怔,道:“杨大人是在担心霍大人?”
    杨如深道:“我何止担心他,我更担心现在的朝局。”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只不过……在我看来,这朝局已经不必担忧了,”孟尤情道,“因为它很快就会变化,且是真正的翻天覆地,让人措手不及。”
    杨如深望向他,狐疑道:“你难道知道什么?”
    然而孟尤情只是浅浅一笑,高深莫测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有一种预感。杨大人,如若谢相大人仅仅是为了让霍大人难堪,那他有千百种方法,可他为何只选择这一种?你是否想过?”
    风吹得急切,窗外落叶卷起,从他衣摆处扫过。
    玉生垂下眼帘,神情漠然地看罢落叶飞扬,然后抬起手轻轻推开木门。
    “嘎吱——”
    他逆光站在门前,一身霜衣胜雪,眉目却冰寒至极,恍如永不融解的积雪。
    这刹那,刚刚醒转的青珠儿瞪大眼睛,打量四周的目光再也不带希冀,反而立时绝望了一般,泛着浓浓的雾气。
    倒在地上的人影抖如筛糠,单薄无助得厉害,然而玉生居高临下看来,没有半分动容。
    “青珠儿,”玉生轻声唤他的名字,又问,“你和王爷都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
    分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可青珠儿还是被这句话吓得肝胆俱裂,脸色霎时惨白。
    “你和王爷都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玉生又问了一遍。
    他掉下泪来,匆惶摇头,挣扎着想要出声求饶,那从前被玉生伤过的舌头却好似在这时又痛了起来,青珠儿趴在地上,呛哭不止:“……玉、玉生道长……”
    “乖孩子,”玉生却微笑着屈膝蹲下,一手抚着他满面泪水的脸颊,轻声询问道,“你和王爷都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
    青珠儿抿着唇,欲要出声时颤了颤唇瓣,半个字也没能发出。
    玉生纵然是微笑面容,神情也无比漠然,青珠儿不答他的反复询问,他亦不生怒,只是放柔了语调,更为温柔地问:“你和王爷都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
    青珠儿再也捱不住这般压力,崩溃哭道:“记得!记得……玉生道长,我都记得!”
    “……原来你记得啊。”玉生仍是唇角含笑。
    而这一瞬间,他冷下面容,温柔抚在青珠儿脸上的右手瞬间滑下,死死扼住人咽喉,反而将人带起身来,又狠力往下一掼!
    砰然巨响。
    作者有话说:
    新帝:你放屁!
    谢相:素质。
    新帝:朕没有素质。
    第125章 毒发
    痛。
    痛得他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却又不敢呼痛。只沉沉呼吸,像即将渴死的一尾鱼。
    躲无处躲,青珠儿挣扎着起身跪倒在地,清秀的容颜被凌乱的发丝遮挡,仅露出双布满恐惧的眼睛。
    ——他惧怕玉生。这份恐惧并非无的放矢,而一直都有迹可循。
    他曾听高瑜说过许多关于玉生道长的事情。
    这样一个人,有着名声,有着地位,却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计后果,从来都只跟随着自己的本心在走。
    那被称之为是“求道”。
    玉生仍是居高临下地看他:“那你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他听到这句问话。
    他摇了摇头,哽咽着求饶:“……都是王、王爷要做的,我又怎么能拒绝?”
    若不是遇见高瑜,他也做不出毒杀梁尺涧的事。
    只可惜遇见了。
    恩情被他抛之脑后,如今见到的,便成为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玉生道:“你很好。”
    他抬起眼看了一瞬,惊诧于无从看出那张清冷面容的丝毫表情,更恐惧于这三个字背后的隐意。
    “玉生道长!”青珠儿叫嚷出声,“您、您要是这么……这么杀了我,王爷一定会知道的!”
    “知道?”玉生带着两分笑音说话,眼底冷似幽渊,“我敢将你带到这里来,难道你以为,我会怕高瑜知道?”
    他瞪大双眼,从这句话里读出十分危险的意味。
    “什、什么意思?”
    玉生俯身而下,手指捏紧他的下颌,微笑道:“我不怕他知道,也不会让他知道。你以为你的命那么有用?青珠儿,你若活着,你也许是有用的。可一旦你死了,你还有什么用呢?”
    “不……不……玉生道长,我求您,求您不要杀我……我,我可以为梁公子解毒!对、对!”他被那番话吓得绝望了一瞬,到底找到个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他双眸浸出眼泪,若放在平常,也算是楚楚可怜。只可惜他眼前的人并不欣赏他的任何东西,凝望他时的眼神,依旧冰冷淡漠。
    青珠儿哭着道:“我能帮梁公子解毒!我、我还有用……求您别杀我……我不想死……”
    “这天底下谁会想死呢?”
    玉生摩挲着他的下颌,力道轻柔得好似在安抚:“你这样的人尚且不想死,难道梁尺涧就想死么?你对他两次三番下毒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他也不想死?”
    因而人不走到绝望之境,又怎会担忧旁人的思绪。他张口想说,但无从回答。
    难道真要他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么。玉生当然比他更清楚。
    寂静的小院中,一时只听得到他沉沉的呼吸,和着玉生轻浅得好似没有的呼吸声。
    “求您……求您……”他从嘴中重复着这两个字。
    除此之外,他不知,也不敢再说什么。
    玉生收回手,缓缓站起身来。
    窗外也透来层叠天光,缕缕洒在人肩侧发尾,衬得一身莹莹生辉。
    “梁尺涧的命,我救得回来。”玉生垂下眼帘与他对视,话语轻轻,话意却将他一字一句地打入无间地狱——“可你的命,高瑜已经救不了了。”
    “永别了,青珠儿。”
    暗卫十一拿着字条走进房中时,高瑜正温香软玉在怀,神情惬意。
    对上那双幽深死寂的眼睛,高瑜有些扫兴,推开身旁的美人,淡淡道:“怎么样了?”
    十一单膝跪地,低垂着脑袋,语调毫无起伏地回答:“……回禀王爷,青珠儿已经找到了,但是——”
    “但是什么?”
    十一掩在面巾后的嘴唇微动:“属下无能,寻到的,只是青珠儿的尸体……”
    “哗啦——”
    摆在桌上的果盘应声而落,高瑜拂去桌上所有物什摆件,有那么一瞬错愕慌乱。
    高瑜道:“放肆!谁人敢对本王的人出手?!”
    “禀王爷,此事蹊跷,属下等人追查到时,是在城郊的一处荒山下……且凶手手段十分残忍,似是寻仇。”
    “寻仇?”高瑜无意识地捏了捏掌心,“他会和什么人有仇?他无父无母的,性子是差了点儿,但也不至于和什么人结仇。”
    除非——
    除非他和自己合谋毒杀梁尺涧的事情走漏了风声。
    心中有鬼的人,总怕被人发现隐秘。若是他们合谋的事情没有这一桩,高瑜怎般也不会怀疑到玉生的头上。可自己到底算计了梁尺涧,这个人在玉生心里的分量只多不少,只重不轻,若当真被发现了这桩隐秘……
    高瑜坐倒在椅中,良久,他问:“玉生道长在哪儿?”
    又是一日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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