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姜峦也和林衔据理力争过,说到底只是皮外伤,加上现在天凉还有衣服挡着,犯不着请假。
    但林衔坚持给姜峦请了一个星期,甚至把家里的茶几、柜子填满枣核桃,下午要是没课就回家煮一锅桂圆红枣汤。
    这样变相的输血方式仅持续了三天,姜峦就撑不住了,奈何林衔态度强硬,订了指标,不达标能教育一宿。
    无奈之下,姜峦只好趁林衔上班时抓几把枣核桃下楼,招呼来小区的流浪狗,挨个投喂,渴了就给它们喝桂圆红枣汤。
    时间长了,它们就赖在楼底下不肯走,林衔回来后还特意和姜峦提起这事,说每次回来都能看到全小区的流浪狗聚一块开大会。
    而姜峦每次都低头装作认真写作业的样子,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到了周五,姜峦和往常一样提着一袋枣核桃下楼,守在门口的狗狗立刻蜂拥而至,她就跟撒喜糖似的在那抛枣核桃。
    “别抢别抢,这还有!”
    “嗯,我这也有。”
    “……”
    林衔啪的关上车门,拎着一袋子枣核桃阔步走到姜峦面前,话还没说一句,底下的狗突然朝他汪汪大叫。
    滑稽的一幕令他气极反笑,回过头看向手足无措的姜峦,“可以,人家借花献佛,你借枣献狗,还培养了一批忠诚的护卫。”
    “林老师……”
    姜峦自知理亏,蔫蔫地拉了拉林衔衣袖。
    “回家!”
    五分钟后,偌大的客厅里,姜峦缩在沙发一角,林衔则抱胸站在她跟前,两人均是一声不吭。
    这一刻,林衔深感自己真是身兼多职,又做着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班主任、又当爹、又当妈、前不久还给自己安了一个见不得光的男朋友。
    一种矛盾已经足够折磨人,他却是把学校教育、家庭教育、情侣关系三大难题混在了一起。
    真是一团乱麻,连解决问题的头绪都找不着。
    沉默良久,林衔才叹口气道:“为什么不听话?”
    “明明是你不听话……”姜峦低低地控诉,“我都说我没事了。”
    “你……”
    林老师此时拼命按捺住波涛汹涌的情绪,他现在已经是一个老师了,对孩子的顶嘴要有耐心,教育要讲方法。
    “林老师。”姜峦突然上手环住林衔的腰,可怜兮兮地仰头看他,“我真的没事了,你就让我去学校吧!”
    林衔对此很不理解,“这么急做什么?你不知道班里一堆人对着你的空座位直羡慕,今天最后一节是我的课,个个归心似箭没人在听。”
    “所以你需要我啊,要是没人回答你问题我可以捧场的。”
    眼看姜峦一副星星眼的样子,林衔气极反笑,“这种情况下我一般直接点名。”
    他碰碰姜峦的头发,无奈地笑道:“你要去就去吧,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姜峦听了立即喜笑颜开,把林衔抱得更紧了些,“就知道林老师人好。”
    林衔笑了笑,不管作为老师,还是作为家长,他都太溺爱了点。
    但是作为男朋友……溺爱也没关系吧。
    由此危机就算解决了,晚饭时桌上摆的也不再是各类补品,姜峦对着满桌饭菜夸张地赞叹道:“林老师,只有大鱼大肉才能彰显您的水平!”
    “红枣汤就差到只能喂狗是吧。”林衔没好气地夹了块小排扔给姜峦。
    “别这么说嘛。”姜峦走到林衔身边揽过他的脖子,“这说明林老师的厨艺不止征服一类物种。”
    林衔闻言笑了笑,顺势盯着她的眼睛,“来。”
    “嗯?”
    “吃点开胃菜。”
    林衔抬手按住姜峦后脑,姜峦却是紧抿着嘴,双眼含笑硬是不让他亲。
    “不让啊?”林衔挠了挠姜峦的腰窝,把人往跟前一带,顺势坐在了他大腿上。
    “嘴里有味道嘛。”姜峦瞥了眼桌上的饭菜,其实开饭前她就已经吃了个半饱,林衔一边做她一边尝,美其名曰品鉴。
    “这算什么理由。”林衔把姜峦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很强硬地表示拒绝,“不接受。”
    说着,便在某人还发愣时凑了上去,报复性地咬了下她的下唇瓣,借势破门而入,攻城略地,扫荡里面的一切。
    “什么味道?”姜峦环抱着林衔的脖子,微微喘息。
    “米其林餐厅的味道。”
    姜峦忍不住笑了,“自恋。”
    若是往常,林衔必要提一嘴姜峦的前后矛盾,夸人的是她,损人的也是她,可是看到她笑了,他却突然觉得,他就静静看着好了。
    看着她笑。
    晚饭后,姜峦把林衔的肩膀当枕头枕着,两人倒也不干别的,就互相依偎在床上刷手机。
    其实这几天在家里,姜峦每日的手机使用时长都是12h+,甚至生出了相看两厌的情绪,尤其是她的手机用了快三年,卡顿现象越来越频繁,一遇到总让人恼火。
    就当姜峦第三次点开病毒查杀时,林衔突然碰了碰姜峦的胳膊,“明天去买个新的手机。”
    姜峦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虽然林衔帮她的事情加起来早已堆积如山,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可在钱这方面,她还是不希望有一天结算起来,这会成为一笔天文数字。
    正当姜峦大脑飞速旋转该如何拒绝时,林衔直接拿过她的手机,找了根牙签当取卡针,把两人的卡对调了位置。
    装好后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姜峦,“我看到苹果又出新款了,打算明天去换个新的,你先用我这个吧,去年买的还能凑合用。”
    姜峦慢吞吞地摩挲着手机屏幕,隐隐感觉出这是林衔在照顾自己,却又因为两人薄弱的感情基础不敢自作多情,思来想去只好开起玩笑,“林老师这么喜新厌旧?”
    林衔啧了一声,“这叫辞旧迎新。”
    话是这么说,但林衔高三时也是个裹着加长版羽绒服缩在教室角落,一手面包,一手中性笔,素面朝天毫无时尚可言的刷题机器。
    上大学后刚好他爸生意有了起色,出席一些场合会带上他,这时就特别注重颜面,对潮流几乎一无所知的他也开始研究奢侈品、流行款,学生时代的小透明在大学摇身一变成了风云人物。
    但林衔对自己的评价永远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对了,你案子的律师明天要过来问一些事情,中午我们就一起吃顿饭。”
    “律师?”
    “嗯,放心,我们是熟人,我会让他注意表情管理。”
    姜峦听着听着逐渐攥紧了林衔的手机,垂首沉默良久,“林老师,我麻烦你太多了。”
    “如果你能麻烦我一辈子才是最好的。”
    那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夜幕沉沉,窗外是逐渐回暖的春三月,屋里两个人依偎着看明月高升。
    今夜是一轮圆月。
    比起桐城的人满为患,林衔更喜欢江城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满是欢笑声,热闹却不聒噪。
    他挽着姜峦的胳膊在市中心周旋,兜兜转转终于找到要去的中餐厅,也因此耗费了些时间,一楼的大厅坐了不少人,谈话声不绝于耳。
    为了清净,林衔选了二楼的雅间,透过窗能看到外头的小树,枝干上冒了新芽。
    林衔点好菜后就给谢忱发了个信息,没想到放下手机的那一刻,门也开了。
    推门进来的年轻人神色淡漠,左手拎着黑色公文包,右手小臂搭着他的藏蓝色风衣。
    “姓谢的你是能瞬移吗???”
    谢忱合上门,阔步走到桌旁落座,拿出公文包里的资料,“没有超能力,但我有时间观念,倒是你……”谢忱瞥了眼林衔,“你再晚五分钟我直接当你毁约。”
    林衔闻言啧了一声,“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没人情味了。”
    谢忱嗤笑道:“你有人情味,一天到晚多管闲事,真把自己当慈善机构。”
    白纸黑字一张张摆在桌上,谢忱确认没问题后终于抬头看林衔,身子往后靠,俨然一副大家长的样子,“你现在对我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连声叔都不肯叫。”
    “你才大我几岁就叫叔。”
    “我和你爸称兄道弟的,没让你叫干爹够意思了,况且你现在也是有求于我,别不知好歹。”谢忱抿了口茶,双手交叉搁在膝上,看向林衔的眼神不冷不淡,却令人无端生出几分凉意。
    林衔见他这副模样倒愣了愣,突然觉得这人是真变了,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谢忱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学生,跟在大律师旁边做助理,不是埋头记东西就是四处跑,人前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嗯、好、知道了。
    那会林衔也是个小跟班,跟在父亲后面听他和大律师攀谈,林衔对此很反感,反感他们的惺惺作态,喝不完的酒,说不尽的场面话。
    还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次胜诉过后的庆功宴上,林衔和谢忱先后离席,在男厕所离谱地打起了招呼,又鬼使神差的相约去天台吹风。
    黑夜里亮着几颗星星,林衔朝谢忱说起了他父亲的假惺惺,谢忱则吐槽起他老板的不近人情,一个快毕业的高中生,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竟然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很久,甚至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都自认举世皆浊我独清。
    “妈的,我做了老板带头睡到下午一点半。”
    说这话的人几年后混得风生水起,林衔父亲多疑,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却始终屹立不倒。
    谢忱真的做起了老板,却不像当初说的那样睡到下午一点半,反而带头996。
    但林衔知道自己没资格数落他,他两现在都是看人脸色行事,谁也没脸面提当年在天台的嚣张谈话。
    林衔接受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的现实,只是仍很惋惜,成长让他们连插科打诨的朋友都做不了。
    “好吧,忱……叔。”林衔转了转筷子,却突然怎么也开不了口。
    谢忱这时将视线偏向旁边的姜峦,从进门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个女孩。
    “你。”谢忱微眯眼,略有迟疑,“你叫姜峦?”
    “是。”
    “你还有别的亲属吗?比如,姐姐什么的。”
    姜峦摇摇头,“我和她……也算相依为命吧,从小到大也没见她提起谁,甚至关于我的亲生父亲也不透露一点。”
    “确定?”
    对于谢忱的反复确认,姜峦只当他怕朋友无端惹上了麻烦,微笑着重复道:“我确定。”
    谢忱闻言点点头,又询问了一些细节,等菜全部上桌后,谈话也就此结束。
    正当谢忱准备起身时,林衔敲了敲桌子,“大老远来一趟,不吃点再走?”
    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半分留人的意思,谢忱心下了然,拿起风衣后又举起酒杯,朝林衔碰了碰,笑道:“下次吧,难得回一趟江城,我想四处转转。”
    谢忱走后,姜峦试探着问道:“谢律师是江城人吗?”
    林衔闻言举起酒杯仰头闷了一口,“嗯。”
    放下酒杯,他呼出来的气还有酒味,身体往后靠看向姜峦,“说起来你们还是校友,他就是江城一中的,他女朋友也算是吧。”
    “也算是?”
    “因为他女朋友又去桐城的高中复读了一年,两人就是那会认识的,那时……谢忱也刚工作吧,忙得要死还和女朋友煲电话粥。”
    “哦……那挺好啊,既是高中校友,还能在异乡结缘,他们感情应该不错吧。”
    林衔摇摇头,“他女朋友已经死了。”
    “死了?”
    “嗯,复读完就自杀了。”林衔思绪飘到很远,仿佛又看到满地的啤酒瓶,和消沉的谢忱。
    那会他坐在谢忱旁边,听他一遍遍重复:“开始一段错误的关系,就像推倒了一块多米诺骨牌,一步错、步步错。”
    “我觉得我就是个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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