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纳闷。
    曹贤看着是从后宫来的,可陛下现下并没有妃嫔,难道是陈太后出事了?可前世,并没有听说办琼林宴时出过这样的事啊。
    不知缘何,顾昀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可现下的他,并不能跟过去或是问什么,当下,只好按捺下心头的紧张,坐了下来。
    ……
    皇帝急匆匆地走了几步,却见顾文堂跟在后面,眉宇紧皱。
    “太师,前头的琼林宴您怎么好不在?”
    顾文堂却摇摇头:“先帝从来宠爱惠乐殿下,若是出了事,臣也无颜给先帝交代,陛下便让臣跟去吧。”
    皇帝神情微微有些动容,似是忆起了幼年时的点点滴滴,有同长姐的,有同早逝的先太子的,更多的,却是同这个亦师亦父的臣子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颔首示意顾文堂跟上。
    今日他特意召了长姐入宫,挑在这个时间点,自然也有他的打算。
    薛家驸马已经去了有快一年了,如今出了许多新进的才俊,若是长姐有意,他便可再赐下一门婚事,也免得她整日胡思乱想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可谁知,方才曹贤却来禀:“……惠乐殿下用膳时忽地晕倒了!”
    他心里有些乱,生怕她是因自己前些时日将她赶去庙里吃斋念佛闹出来的病,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笼络人心了,自是拔脚就走。
    华灯初上,金色琉璃瓦在夜色里也未被夺去光华。
    皇帝急匆匆地走进朱红殿门,一华服女子正面色苍白地坐在软塌上,太医正在静静给她把脉。
    皇帝一见她面色心里便咯噔一下,昔日的嫌隙仿佛都暂且被抛掷一旁,只顾得血脉亲情了。
    魏永嫣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
    此情此景,她已然知道是大事不妙了。但这是宫闱,她没处躲,也没法买通皇帝的心腹太医。
    皇帝看向胡太医,便见对方已变了脸色,一脸的古怪。
    “是什么重病么?”他忙问,心也揪了起来。
    胡太医讷讷半晌,看了一眼跟来的顾文堂,有些迟疑。
    小皇帝不耐烦地摆手:“太师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胡太医一脸为难,咬了咬牙,还是低声道:“殿下并无病症,只是……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落针可闻。
    胡太医也拼命低着头,恨不得直将脑袋垂到地宫的炕道里去。
    按理,宫里太医诊出喜脉该喜不自胜,毕竟赏钱颇丰,可偏偏,被诊出喜脉的是这一位……惠乐殿下的驸马早就病逝了,此时她身怀六甲,又算得上哪门子的喜?
    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这对于皇家来说都是蒙羞,是天大的丑闻。
    胡太医已经开始为自己的项上人头担忧了。
    皇帝怔愣住,过了半晌,怒气冲冲地出了宫殿,恨不得立时坐着辇车离开此地。
    他还以为她是病了,感情是和什么人私通闹出了这样的丑闻,这也就罢了,偏生这一切还都被太师看在眼里……
    皇帝执政以来,头一次觉得这么丢脸。
    “臣有事想禀告陛下。”可此时,从来最洞悉人心的太师却并未离开,反而上前一步,面色沉凝地开口。
    皇帝单手捏在辇车的扶手上,恨不得将其捏碎了,面上却还要维持镇定,深吸了一口气,问:“什么事?”
    “……数月前,臣在码头,似乎瞧见了惠乐殿下的婢女与臣的侄儿顾昀往来,当时便疑心马车上的人是殿下,只是事后我问起,侄儿却道对方只是做运河生意的孤女,他不过从那里采购一些品相好的东珠……臣便没有起疑心。”
    皇帝听明白了。
    原来太师怀疑与长姐往来的男子,正是他钦点的新科状元顾昀。
    只是长姐堂堂长公主,居然还伪装身份,扮作孤女接近顾家的人……到底真是对顾昀一见倾心,不惜不择手段,还是另有图谋,盯上的只是顾家的人?
    皇帝一时间觉得丢脸又心惊。
    他喊了曹贤进去问,后者不多时回来,便冲他点了点头。
    果真是顾昀。
    他气得咬牙,但也心知,至少,此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传出去,顾家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皇帝觉得心情似乎没那么沉重了,叹息道:“若那人真是他,为今之计,朕也只有下一道赐婚圣旨,命他们二人择日成婚了。太师认为呢?”
    正赶上琼林宴,这时候下一道赐婚圣旨,没人会往不堪处想,只会觉得他器重人才,愿意将胞姐相许配。这是风险最小,最方便的做法了。
    谁料,皇帝却见从来镇定从容的太师面露难色,竟一时没有应下。
    “太师不愿?”皇帝挑了挑眉头,总不至于顾家的人还敢嫌弃他的胞姐嫁过人吧?他心气不顺,说话难得有些冲。
    “倒不是不愿。”顾文堂摇头,犹豫了片刻,开口解释道:“陛下不知,臣那侄儿,原已经和府里寄住的一位表亲定了口头亲事,那姑娘也是身世可怜,无甚依仗,陛下要赐婚,顾家自然喜不自胜,只是……”
    皇帝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那顾昀,竟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阴沉得能滴水。
    前些时日魏永嫣出手害的那姑娘,似乎就是顾家的表亲。倘若真是同一位,也就是他的好姐姐明明知晓人家要定亲了,还接近顾昀,甚至为了争风吃醋出手害一个无辜的姑娘……
    太师那样聪慧的人,定然也能很快想到这一点。
    此时此刻的皇帝,简直觉得无地自容。
    他并不愿意做这般仗势欺人的事情,却为了长姐,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幸而,他听见太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惠乐殿下这头要紧,至于那小姑娘,臣会令我母亲再替她寻一门亲事。”干脆利落地做了决定。
    皇帝心情复杂地握住了太师的手,很有几分感动。
    想到那骤然失了亲事的姑娘的不易,也是心生怜悯,叹息了一声。
    “这件事,是皇家对不住她,朕会给她些金银的补偿,劳烦太师转交。”
    “臣,替晏氏谢恩。”
    ……
    圣驾离开,琼林宴上的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不多时,亦开始觥筹交错起来。
    待掌印公公曹贤手持明黄圣旨归来,不少人已经喝得有些微醺,但乍一瞧见,还是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为何陛下会传旨?
    内阁的一些老臣以为是陛下有事要交代,正准备上前领旨,却见曹贤目不斜视地绕过了他们,在头戴状元乌纱帽的顾昀面前停下来,笑道:“陛下有旨,顾状元,接旨吧。”
    顾昀怔了怔,旋即立时跪下来听旨。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倒不是旁的,而是在思忖着,莫不是他抢了白彦允的状元位置,也连同圣心一道抢过来了?琼林宴还没过,陛下就准备给他派差事了?
    只是这样一来,是否太过张扬了?
    且听那圣旨洋洋洒洒夸他一通,可到了最后,却道:“……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朕之皇姐惠乐,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朕下旨钦定卿为长公主驸马,择吉日成婚。”
    竟是他与魏永嫣的赐婚圣旨!
    顾昀如遭雷劈,良久没回过神来,直到上首曹贤冷冷的提醒声,他才骤然回神。
    这是怎么回事?
    他能清楚地看到,曹贤在对着他笑,可那笑意却并未直达眼底。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想起来给他和魏永嫣赐婚?
    对旁人来说,这或许是天大的殊荣,可对他而言,却是经年的噩梦。他不愿与她再做夫妻,一日都难以忍受!
    曹贤皮笑肉不笑地道:“顾状元不接旨吗?这样的大喜事,难道您还不乐意不成?”
    心中也是鄙夷不已。
    长公主勾勾手指头就能拉上床的男子,什么状元郎,什么人品贵重,也不过尔尔。
    吃了那一厢,倒还想着同青梅竹马的表妹成婚,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此人让陛下难得在太师跟前丢了人,曹贤自然也是看他不顺眼极了。
    这话使得顾昀清醒过来,心头苦涩:原先想着可能会抗旨的人会是他那三叔,却不曾想,被一道旨意逼成这样的人会是他自己。可他哪有什么资格抗旨呢?顾家人最大的依仗便是顾文堂,可这个人,现下却与他默然地水火不容。
    他只得接过那道旨意,长叩首:“臣顾昀,谢陛下恩重。”
    曹贤这才笑了笑,道:“这旨意,稍后也会送到阳安侯府去让顾状元亲长同乐。陛下的意思,这是喜事,还是宜早不宜迟。”
    顾昀的心狠狠揪在了一块儿。
    同乐?
    是要戳人心窝子吧。
    他简直能够想到,听到这道圣旨时,她会有多失望。圣旨一下,她恐怕再也不会看他一眼了吧?
    为何?他逆天而归,明明是为了好生补偿于她,为何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方才,皇帝急匆匆地归去,定然是内宫发生了什么事。
    他记得,三叔也跟过去了……
    这件事,难不成是他的谋划吗?
    顾昀心底发寒,有些腿软地站起身来,旁边的同科们立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喜。
    “恭喜顾兄,贺喜顾兄,顾兄得了这门亲事,日后仕途定然不愁了。”
    “所谓金榜题名夜,洞房花烛时,顾兄,你这可是双喜临门了,日后得请我们喝一杯……”
    或是认识的,或是上来混个脸熟的,一时间,一个个的倒都和顾昀称兄道弟起来。
    在他们眼中,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惠乐长公主嫁过人,生过孩子又如何?先头那个驸马不是已经死了么?
    且左右陛下就这么一个亲姐姐,便是出嫁过再多次,这份骨肉血亲的关系是不会变的。
    人群中,唯有白彦允冷眼旁观,眸光深邃。
    方才他听见顾昀同人闲聊时,道自己有个马上要定亲的表妹,可眼下,却是欢天喜地地接了另一门亲事……这实然也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他关心的是,那位阳安侯府的表姑娘,是不是就是晏姑娘?
    如若真的是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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