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可愿帮忙?”
    任盼芙就笑了起来:“这是自然。”
    ……
    严琼兰百无聊赖地看着任家庭院里种的各色花卉发呆。
    她其实不爱这样的场合,奈何任家是她们家的姻亲,任家高升,她们家便要来做客,任盼芙的面子她更是要给的。
    余光瞥见自己未来的嫂嫂晏婉宁含笑朝着这边走来,她挺直了脊背,神色淡淡地看了过去,眸光里便微微闪过一抹鄙夷。
    到底是商贾之女,生母刚刚闹出那样的丑闻,当女儿的居然这样急不可耐地来别人家的宴会上想出风头,瞧她手上戴的那数枚金光闪闪的金马蹬戒指和发髻上那光耀夺目的红宝石,瞧着简直比严家的主母还要华丽些。
    晏婉宁未捕捉到那一晃而过的情绪,自然地挽起她的手,低声道:“琼儿,瞧着今日任家倒来了许多眼生的妹妹呢。”
    “许多江州府的官眷前两日也坐船过来了,今日也来了。”
    晏婉宁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看向任盼芙的目光不由有些艳羡。
    任家老爷如今高升了,任盼芙的亲事也是顶好的,任家又只有她一个独女,这些年来,哪怕任盼芙普普通通,毫无才名,也没人敢小觑了她去。
    不似她,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才在这江陵城小有名气。可晏安宁一回来,众人的目光就都被她吸引了——来任家的路上,她听见街头巷尾都在传,晏家回来了一位生得风华绝代的大姑娘……
    任盼芙的宴会,自是由她一应安排。
    姑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吃点心赏花,待得人到齐了,任盼芙便在亭台里开口,笑得眉眼弯弯:“诸位姐姐妹妹们今日有眼福了,适逢南莲居士云游江州府,途径江陵城借住我家……居士带了些早年画作,愿意同姐妹们共赏。”
    此言一出,庭院里顿时喧哗声一片,热闹了起来。
    南莲居士,绵州人士,据传是柳大师的亲传弟子,也是个年少成名,颇得当世几位名家赞赏的天才。而她的画作,在闺中女子之中,更是被奉为圭臬,江陵城的才女们,没有几个没有描摹过她的画作的。
    “任姐姐可真是有面子,竟能请到南莲居士在家中小住……”
    “若是南莲居士今日能在此作一幅新画便好了,咱们也算是开了眼了。”
    而听到这个名号的晏婉宁,面上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惶然,两手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搅在了一块儿。
    强自镇定抬眼时,却正撞上一双琉璃色的瞳眸。那眸子的主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后者顿时僵住了身子,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了心头。
    作者有话说:
    昨天有点事情,欠更本周抽空补上
    第88章
    喧阗声中,不多时有几位婢女簇拥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任盼芙含笑上前,微微屈膝给那女子福礼,道一声“南莲居士”,众人才颇有些如梦初醒的意味,低低地议论起来。
    南莲居士流传于坊间的字画从来都是淡泊出尘,清雅平和的,因而照众人料想,她定然也该是一位瞧上去仙风道骨,不染尘埃的人物,可来者的面貌却是大相径庭。
    她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生得极好,鹅蛋脸,红唇丰盈,曲线玲珑,和满庭院的年轻小姑娘们立在一起,不仅半点没有被比下去的感觉,反倒如同开得正盛的一朵牡丹花,灼灼其华,明艳至极。通身的衣物,亦算得上华丽,乍一看,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太太。
    偏她又肤光白皙如雪,神态间自含一种平和淡然的神韵,听任盼芙说话时眉梢带上了些跃然的快活笑意,那股咄咄逼人的漂亮便被化解去了七八分,只看得人眼前一亮,半点恶感都难生。
    两人交谈片刻,那南莲居士便从婢女带来的箱笼里拿出一些画卷,仔细谨慎地展开置于桌案上,供众人品鉴。
    有人看画,有人则怯生生地上前和南莲攀谈:“……居士,您今日穿得好漂亮啊……”
    闻言,南莲居士挑了挑眉头,声音带了几分揶揄:“……到底是还没遁入空门,总不能一身海青清净到底。出门在外讲究人看衣装,总也要配得上我这漂漂亮亮的画。”她游历天下,什么样的事情都碰见过,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们见了她的表情,她一瞧就能猜得出她们在想什么。
    有些小姑娘们一听就释然地笑了。
    的确,这居士的名号听着像是道号似的,倒让她们误解。况且,又有哪门子的规矩定了,要名满天下的贤士一定要淡泊如菊呢?
    小姑娘们正是爱俏的年纪,南莲居士的这番话无形中更是引起了她们的好感,于是众人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品鉴其带来的字画起来。
    看着看着,不知是谁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发出声音的姑娘顿时涨红了脸:“我……”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任盼芙作为东道主,自是先行走了过去,笑眯眯地问:“这是怎么了?”
    那姑娘胆子小,见了任盼芙倒是如蒙大赦,只小声地道:“我只是觉得,这幅字画上面的题词,似乎有些眼熟……”
    有人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笑了起来:“哟,这不是晏家姐姐上回作的咏春诗吗?”又看向南莲居士:“您早先就认识晏二姑娘吗?这是近日作的画吗?”
    画卷上寥寥几笔尽显春日软暖时节的好光景,倒是与那咏春诗的诗中意象相得益彰。
    南莲居士闻言皱了皱眉头,上前去查看,看了片刻,神色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此画,是十多年前我游历江州府时巧遇一位太太携女踏春,即兴而作,倒是有些年头了。”她顺着说话那人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晏婉宁身上,眉头略松了松:“当年那位太太似乎便是江陵晏家的人,莫非是姑娘的母亲?”
    庭院中的姑娘们顿时齐刷刷地朝晏婉宁望了过去,目光中掺杂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意味。
    若是从前,这话或许还会被不了解内情的人糊弄过去,可今时今日,江陵城的街头巷尾都知道,先前的成氏夫人已经被贬为妾室,十多年前,当家作主的也自然不是这一位。
    所以,说是耳濡目染其母的才学,不经意犯下的过失也是说不通了。
    口口声声说是即兴而作,实然却是剽窃早逝的嫡母与嫡姐踏春之作,一时间,众人心里对晏婉宁这些年来的“才名”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线怀疑。
    晏婉宁的心一点点凉下来,今日的场合非同小可,不仅有江陵城的贵女们,还有一些从江州府城远道而来的贵女,若是闹出这样的丑事,今后她就没脸见人了。
    “居士认错人了,想来当日,您见着的是我。”
    恰逢此时,一个温柔和煦的声音响起,晏婉宁心底无处安放的怒火顿时向着那人熊熊燃烧起来。
    晏安宁!
    对,一定是她使的小手段,那任盼芙同她交好,说不定是伙同她欺骗大家,找了人来冒充什么南莲居士刻意败坏她的名声!
    如若不然,那茶楼里说得如谪仙般出挑的贤士,怎会是这样一副明艳姣好的做派?
    且南莲居士的画作,从来都是仅有一份,若此时在任家的这一幅画是真的,那她在家中封存的书房里寻到的那一幅踏春图,又作何解释?她寻到的那一幅画作上只有南莲居士的印章,并没有写明诗作出处,也未必就是江氏夫人写的。
    她听闻江氏夫人的娘家从前也不过是有些田产铺子,要说书香门第,也实在差得很远,何以就能用即兴诗作入了当世贤士的眼?
    定是晏安宁眼见着她娘失势了,又听什么人走漏了风声,才搞出了这样的把戏,目的就是为了给她的生母造势!
    晏婉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顿时如同抓着了救命稻草一般,冲过去将那幅画抓在手里,随意一扫,便高喝道:“你这幅图是赝品,你也不是什么南莲居士!”
    只是话一出口,她的神色倒先有了稍稍的停顿。
    只因她手里这幅画作的内容,实在是非常眼熟……可她明明将家里那幅画烧得一干二净了,这东西,到底哪里来的?
    这样的场合,晏婉宁这么说,不仅是在诋毁南莲,也相当于将任家这东道主的面子任意践踏了。
    但晏婉宁也并没有什么担忧。
    任家纵然高升,却也不至于让晏家望而却步。在江州府一带,他们晏家,仍旧是炙手可热的人家。对任盼芙,她从前愿意礼遇,但要说忌惮,却也没有多少。
    同样的情绪在任盼芙脸上也一闪而过。
    还未等到南莲居士发话,她便已经似笑非笑地迎了上去:“婉宁,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寻了个妇人来找你的麻烦么?”
    话已出口,自是覆水难收,纵然晏婉宁此刻心头已经有些不妙的预感,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冷冷道:“我不愿这么想任姑娘,但事实如此,我也不好为你开脱。”
    任盼芙定定地看她几息,眼眶突然毫无预兆地红了:“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竟被这样误解……”竟是捏着帕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围观的姑娘们也看傻了。
    任盼芙从来都是清清冷冷的性子,谁又能想到会被晏婉宁几句话闹得哭了起来?
    场面顿时有些乱了,几个姑娘忙围上去安慰她,有心直口快的方才看过晏婉宁手里的画卷,就不满地打抱不平起来:“晏二姑娘,你自个儿瞧瞧,你也自诩是才女,这画卷和题诗看上去可有些年头了,怎么会是人新做的赝品?且还有南莲居士的印章,你难道也认不出吗?”
    晏婉宁也被任盼芙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待被人劈头盖脸一顿嘲讽后,顿时涨红了面皮。
    她是来任家做客的,结果却把任家的姑娘给欺负得哭了起来,这事传出去,只怕谁都会认为她蛮横跋扈……
    她隐隐能感觉到,那嘲讽她的姑娘开口后,聚在她身上不善的目光也越来越多了。
    偏这时,被泼了脏水却始终一言不发的南莲居士走了过来,面容和煦地看了她一会儿,温和地道:“晏二姑娘,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们是闺中姐妹,今日的事,只要你诚心给任姑娘道个歉,想来她定然不会生你的气。至于这画……不过是巧遇晏太太妙手偶得之作,南莲也不过是我的名号,重在直抒胸臆,若你觉得不是真迹,也都不要紧。”
    她一副宽宥晏婉宁年少无知,剽窃画作题诗的态度,倒教后者越发如鲠在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末了,竟在众人如刀子一般的目光里脸色青白交加地仓皇而逃。
    这一逃,却愈发做实了众人的想法。
    “果真是她从家里看来的,却装作是自己作的,还要在我们跟前显摆……”
    “……这也就罢了,看看她的样子,倒像是任姑娘和居士欠她的,这性子怎就这样的骄横……”
    “……要我说啊,还是和她那生母有关联,怕是平日里都没教她什么好东西……”
    离场不过数十息的时间,晏婉宁苦心经营了多年的才名便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化为泡影。
    被众星拱月般围起来的任盼芙拭干了眼泪,柔声对着姑娘们道谢,余光瞥见看着她的晏安宁,微不可察地朝她的方向笑了笑。
    晏安宁便带着婢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庭院。
    鱼钩她早就放出去了,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会钓起来什么样的鱼。
    主仆路过任家外院时,忽地被一眼生的婢女叫住:“大姑娘?”
    晏安宁驻足,望过去:“你是?”
    “奴婢是在家中外院当差的,碰见见过大姑娘几回,只是大姑娘贵人事忙,怕是不记得奴婢了。”那婢女生得漂亮,说话热情又谦逊,拿捏的语调刚刚好,听她说了几句,倒不易让人心生不耐烦的情绪。
    “外院?那你这是……”
    “奴婢是跟着少爷来的,少爷方才还念叨着呢,刚刚归家便来赴宴,倒还无暇同姑娘见面。姑娘若是不忙,不妨先在此处等等,待奴婢去通传了少年,让他来给姑娘您请个安?”
    她笑得眉眼弯弯,似乎晏康真是打心眼里想见见她这个嫡长姐似的。
    若晏安宁是个孤苦无依,空有名分,一心压过家中庶出弟妹的嫡出小姐,定会被这话弄得心神激荡,迫不及待地想在晏家唯一的男丁面前耍耍威风。
    且身在旁人家里,本是该提防着有人有什么算计的,但只需她在此处等着,让晏康来见她,不由得便让人戒心放下了几分。
    “那自然好。”
    婢女闻言眉梢一喜,殷勤地让晏安宁主仆俩在一处凉亭里歇歇脚等待,自个儿便扭身走了。
    望着其远去的背影,晏安宁眯了眯眼睛。
    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瞧着倒是有些意思。
    ……
    不多时,方才的婢女带着一位翩翩少年郎折返,那少年郎一看见晏安宁,便含笑道:“长姐?”
    态度比起晏婉宁,倒是难以置信的温和有礼。
    晏安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难看出,面前的少年,通身上下都是用金窝银窝养出来的贵气,想来在晏家,也是养尊处优,众星捧月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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