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发话了,胡氏自是没有不应的,闻言立刻起身和晏婉宁告辞:“夫人今日也累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陪卫夫人去园子里说说话。”
    晏婉宁将这二人轻慢的态度收入眼底,目光闪烁了片刻,深吸了口气低声吩咐了身侧的婢女几句。
    ……
    陈觅客气地同胡氏在二门前作了别,上了门前停的那辆名贵柚木制的马车。
    马车轱辘轮转起,胡氏的眸光在那金银珠贝交错的厢舆一角上打了个转儿,神色竟难得的有些艳羡。
    祖父多番嘱咐道她不可轻慢这卫家人,她却不全是为了背后的利益对其恭敬有礼——这卫夫人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气度风华竟这般出挑,便是比之幼年时她遥遥看过的一位得宠宫妃也不遑多让。
    胡氏对着她,竟有种难以言说的自惭形秽感。
    回首,却见贴身婢女悄悄地近前来细禀几句。
    胡氏听得冷笑连连:“真是不知死活。别管她,我倒要瞧瞧,她今个儿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
    陈望舒却并不理会宋家内宅的小小风波,水葱般的指尖撩起舆帘半边,淡淡地吩咐车夫道:“不急着回去,先去东边的银楼,我要为宋家少奶奶打一副头面。”
    车夫不疑有他,扬起马鞭在拐角掉了头。
    驶至喧闹的大街,陈望舒便戴着帷帽下了车,扶着婢女的手进了银楼。
    然她并未在楼中挑选金银首饰,反倒是脚步匆匆地穿堂而过,被人引着从银楼后头的小门出去,转了几道弯,到了另一处庭院。
    参天古树下,一青衫男子正与一老者对弈。听见因疾步而来的环佩叮当声,男子巍然不动,老者却悠悠地抬起了头,一见就惊愕了:“王……”
    陈望舒也有些意外,眼尾微微扬了起来:“闵老头你还没死呢,我以为照顾文堂这不要命的活法,你这么贪生怕死的人,早就被他抓起来祭旗了呢。”
    得,一开口,追忆往昔的气氛也没了。
    闵百岁气得胡子上翘,没好气地道:“您这些年倒是一点没变,老朽我得亏没跟着你们家谋生计。”
    “闵大夫这话说岔了,如今,她可不是十年前的她了。”一直默然不语的青衫男子放下棋子,语气带着微微的嘲讽。
    闵百岁想到了什么,亦闭起了嘴。但余光瞥见相爷竟不动声色地又赢了这一局,眼皮就耷拉了下来——这么多年当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相爷就不能装一回技不如人吗?
    哼,这两位可没一个能哄人的,个个都能将人气死。
    心思飘了飘,闵百岁不由想起那个讲话温温柔柔的小丫头起来,他在心里暗暗嘀咕:下回相爷再这么不留情面,他就去未来的夫人跟前告状,啧啧,今日这俩人怎么也都能算是青梅竹马来私会吧?
    但也仅限于他恶趣味地想想,他一个期盼自己长命百岁的人,可没胆子到相爷的眼珠子面前造谣。
    “你不必阴阳怪气,我欠他,欠陈家,可并不欠你。”
    顾文堂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那不知王妃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这称呼让陈望舒微微有些恍惚。顾文堂视魏廷如乱臣贼子和除之而后快的仇人,自然不会这样抬举她。这样喊她,不过又是在往她心上扎刀子罢了。
    但她早就过了伤春悲秋的年纪了,很快便将那股情绪甩之脑后,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这趟来是做什么的。除了你烧毁的那处,还有一个地方,藏着他这些年的……”
    顾文堂却忽地敛起了眉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既来投诚,怎么还带了个尾巴?莫不是也想害死我?”
    闻言,陈望舒倒是愣了愣,蹙着眉头回身,一眼就看见了鬼鬼祟祟躲在门边的晏婉宁主仆。
    早在陈望舒离开宋家的时候,晏婉宁便悄悄地跟着她的马车。她一心想找到胡氏与这卫夫人之间的猫腻,想捏住胡氏的把柄来挟制她,却没想到撞破了卫夫人与外男私会!
    她是远远见过的卫老爷的,自然能认出这个与卫老爷年纪相仿的男人并不是他,一个成了亲的妇人避开车夫鬼鬼祟祟与人相见,想也知道是为了私情!
    不意能拿住胡氏都礼遇有加的卫夫人的把柄,晏婉宁正觉不虚此行,却见庭院中说话的二人忽地都朝她望了过来。
    她心头警铃大作,拔腿就跑,还没跑出两步,便被锋利的长剑抵住了喉咙。
    晏婉宁唬了一跳,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招惹上了一伙难缠的人。
    但更令她惊愕的还在后头。
    被人押着跪在了那位美貌高贵的卫夫人跟前时,她听见那嗓音醇厚低沉的男子问:“这是什么人?”
    卫夫人冷冷地看她一眼:“无足轻重的蝼蚁罢了,杀了她。”
    晏婉宁顿时汗毛倒竖,楚楚可怜地望向那位看上去十分儒雅高大的男子。
    但那男子也没有理会她,只是意外地看了卫夫人一眼,轻呵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宋家新过门的夫人,漳城是宋家的地界,杀了我,你们会倒大霉的!”
    面对这样的威胁,卫夫人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并没有悔言。
    晏婉宁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浓浓的绝望。
    冰凉的刀刃抵住她喉咙的力道似乎愈发重了,她能感觉到,只要对面的男子一开口应允,挟制着她的人便会毫不犹豫地割断她的喉咙。
    “别杀我……我是江陵晏家的女儿,我家很有钱的,只要你们不杀我,我愿意给你们一大笔金银珠宝……”晏婉宁失声痛哭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然没了形象。
    陈望舒不耐烦地拧了拧眉头。
    自作聪明还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她这些年见得太多,实在是厌烦了。
    顾文堂闻言神色却微有波动:“你说,你是晏家的女儿?”
    晏婉宁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是!我是!”
    他并未偏信偏听,而是扬手召来一人,听他说了几句,才微微颔首示意其退下。
    “去,让你的丫鬟把你口中的金银珠宝都给拿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一边的闵百岁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真行,他家相爷现在都沦落到要抢小姑娘的嫁妆了。不过想到他前些日子打听来的消息,对晏婉宁倒是没什么同情。
    年纪轻轻的不学好,眼下能保住性命就算相爷良善了。嘿嘿,金银是身外之物嘛!相爷大抵是为给姑娘出口气,那这东西,还是他们底下人分了吧。
    晏婉宁却不知其中底细,还真以为是财帛动人心。虽然很舍不得她的嫁妆,却也知道什么更重要,忙不迭地派人回去取。
    很快,她就被人押到了一边去。
    陈望舒嘲讽地看了顾文堂一眼:“怎么,你给小皇帝卖命,连这点钱都没有?”
    “不劳你费心。”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望舒说明了来意,便懒得再与这对她没有好脸色的人多周旋,只临走时道:“机不可失,三日之后你若是不去,恐怕下次就很难得手了。”
    顾文堂可有可无地颔首。
    待她走后,闵百岁忧心忡忡地问:“相爷,这……陈姑娘的话,能信吗?”
    虽然二人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可如今,她到底是叛王家眷。这到底是投诚,还是陷阱,实在是难说。
    顾文堂却不去揣测陈望舒的心思,他更喜欢去验证事情的真假。
    “今日便去探探虚实,若是真的,今日便动手。”
    即便陈望舒真是后悔跟了魏廷,可未必就没被魏廷察觉。她说出口的不是陷阱,但被人知晓后,也说不定是将计就计之策。
    他做事,可一向不喜欢因人心或是旁人的算计陷于被动。
    交代完正事,顾文堂淡淡地扫了一眼面色发白缩在一角的晏婉宁,吩咐道:“拿纸笔来。”
    今日的见闻,倒是该让安宁知晓。
    ……
    半个时辰后,惊魂未定地回到宋家内宅的晏婉宁,终是忍不住痛哭起来。
    好好的,她非要去招惹那女杀神,如今不仅没占到好处,还赔了许多嫁妆进去,这下子,她在宋家的日子就愈发艰难了。
    可偏偏这是有苦说不出的事情——若是被人知道她被人绑了起来抢了钱财,绑她的人还是男子,恐怕定然会被疑心她失了清白……
    想到这些,晏婉宁不禁悲从中来,伏在床棂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
    忽闻一男子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她惊愕地抬头,泪眼朦胧里瞧见宋镇阴沉沉的面色。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闪过她的脑海。
    她站起身来,用帕子拭了泪,柔柔道:“妾身只是想家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她连钱财都没了大半,若还与宋镇置气,只怕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闻言,宋镇的态度倒是软和了不少。
    晏氏毕竟年幼,回宁时他又没给她体面,心里觉得委屈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他一向说一不二惯了,圆房当日看着这娇艳的年轻颜色,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她擅作主张替嫁的逾越行径竟还没能得美人半点好脸色,心里自是诸多猜疑不满。
    此刻,对着美人梨花带雨又难得温声细气的模样,倒懒得与她计较这许多了:“女子出嫁,自该以夫家为重。你嫁过来便是宋家的夫人,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老爷说的是。”她却怯生生地上前一步,小声地道:“只是许多日没见着老爷,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慌得要命……”
    说着,手指竟轻轻地勾住了男人的金丝腰带。
    宋镇的脸上也显出了些笑意。
    “是吗?我瞧瞧,眼下还慌不慌……”
    床笫温存之际,晏婉宁眼前竟不受控制地浮现起庭院里的那个男子的样子。
    可惜了那么好的相貌,却偏偏去当人姘头,还做着夺人钱财的勾当……若是个做正经事的,大抵也会哄得许多年轻姑娘愿意嫁给他吧。
    但她再不是那种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了,眼下,她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她要牢牢地拢住眼前这个男人的心。
    若是有机会,她定要让那个女杀神也尝尝生杀予夺之权落在旁人手里的滋味!
    出生以来的第二次,她对一个人有这么强烈的恨意。
    上一个,还是被她一柱迷香送进烟花之地的嫡姐,晏安宁。
    这一次,她也一定能赢。
    作者有话说:
    笙笙to顾相:您是懂报备的
    第100章
    晏安宁在漳城的落脚处是先前托人买下的一座宅院。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旁的原因,这宅子竟与晏康的住处毗邻而居。
    晏家人皆知这趟大姑娘出师不利,一来便在少主手头吃了好大一个亏,两户宅院的门人自然也是各为其主,每日里说些酸话互讽,颇有相看两厌的态势。
    这一日,晏安宁的府邸上倒来了个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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