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头,沈青棠又哭又跑,头昏眼晕,已然有些脱力地跌倒在廊柱边,浑身皆被雨点淋湿,仿若一朵从枝头被暴雨打落在地的残花,没了生息。
    “沈青棠!”
    秦颂急切地持伞从街口跑来,四散寻望,一见那倒在铺子前面的人影,仔细辨认了两眼,当即心下一慌,赶忙奔了上前。
    “沈青棠?”他匆匆赶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昏倒在地,浑身湿透的女孩,整颗心都在发颤。
    酒楼里的妇人说,她一见着那锦衣卫指挥使魏珩,便像丢了魂似的赶忙跑了出去。
    可雨这么大,她也不带伞,没事一个人瞎跑出来做什么?也不同他说一声。
    秦颂又急又气,四散看着无人的街道,真想立刻就把这头脑发昏的丫头骂醒,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可她终归还是他护在手心里的人,是一举一动都牵着他心脏的人。
    秦颂气得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索性一把扔了伞,慌忙上前蹲下身,欲好生托起她。
    可才凑近一看,他顿时又浑身一怔,惊得没了动作——
    沈青棠腰后的襦裙,竟然渗着些被雨冲淡的水红色印痕。
    是……是血?
    秦颂吓得六神无主,抬手想去触碰,可滞在半空中顿了两下,还是立刻收回手,赶忙解下了外袍替她盖好,冒着淅沥的雨,抱起人就大步奔了回去。
    天地渺远,脚下水花四溅,除了一颗赶快要找到马车的心,秦颂慌张得什么念头都不剩了。
    **
    “汤药,汤药!”
    秦府的一间内院被婢女围得水泄不通,掌事的宋姑姑在门口撑着场子,急切地催促着往来之人。
    间或有一盆血水从屋内端出来,紧接着,滚热的汤药和湿布巾又忙不迭被传了进去。
    刚从佛寺赶回来的夫人江鸢,一听沈青棠病得严重,卧榻不起,心悸得险些站不住脚,见到门口的姑姑便忧急地问:“怎么了,棠儿这是怎么了?”
    宋姑姑欲言又止,隐晦地引着江鸢如房,扑面是一片浅淡的血腥味。
    翠绡帐下,只见沈青棠盖着薄被,额上敷着块冷布巾,面色苍白地卧在榻上,乌发被汗浸湿了贴在耳边,瞧着虚弱不已。
    宋姑姑凑在江鸢的耳边,愁着眉小声道:“月潮淋雨,高热不退,下血不止。”
    “啊?”江鸢讶然不已,忧心万分,忙走到榻前去看望了起来。
    宋姑姑紧跟其后,急得叹了口气:“唉,郎中才来瞧过,说是气血本虚,又添病笃,只怕是难熬啊。”
    江鸢坐到榻前,怜爱地抚了抚沈青棠滚烫的面庞,眼里不禁湿润了一片。
    十多年未见了,当年那个一点点小的囡囡,已出落成了这般秀美的姑娘,眉宇间还有几分她娘亲的影子。
    想到她的娘亲,江鸢又禁不住悲从中来。原先在路上听到消息时,她便痛不自己。
    可现下看到眼前这个清瘦的丫头,想到她在沧州过的那些苦日子,想到她早早便没了母亲,一人乘船不远万里来到燕京,心中如何不酸涩。
    不知想到什么,江鸢收住热泪,忽的转头问,“怎么会淋雨呢?不是颂颂去接棠儿的么,怎么会让她淋雨呢?”
    想来一路都没看到秦颂的人影,江鸢恍惚了一阵,又不禁疑道,“颂颂人呢?”
    “少爷他……”宋姑姑有些为难地语塞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难以言说的场面。
    就在不久前,婢女们隐晦地说短了亵衣和月信布的事情。
    她家少爷听了只字片语,也不甚明白,许是比较着急沈小姐的病况,耿直地自告奋勇,“不就是衣服和块布么,我去给她买不就好了?”
    “……”
    宋姑姑为难地笑了笑,这可怎么说呢,亵衣和月信布皆只出现在闺房里,是女儿家自己缝补的隐秘之物,外面如何有的卖?
    “少爷,那些都是私物,应当……只在小姐的行囊里才有呢。”
    她家少爷听罢,面色微沉,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懂,立刻叫了些人走了。
    宋姑姑也不能将话原封不动地说给江鸢听,只委婉道:“少爷……带着女使去拿沈小姐的行装了。”
    **
    “砰!”院门被一脚踹开,门上的锁哐哐当当地摇晃着,尚有些苟延残喘。
    “小姐的行李先前是你们托管的。”秦颂立在门口,略有些着急地正色吩咐,“手脚都放干净些,该拿的拿,不该拿的不拿。”
    女使们点头应是,立即进里去了。
    时值傍晚,骤雨已停,远近皆是一片清新带湿的空气。
    歇了工回家吃饭的高简,一听隔壁那震耳的哐当声,还以为是进了贼了,连忙叼着饼就冲出来看。
    结果还真看到了一群胆大包天的人,为首的,正是他昨晚和他家大人谈起的那个秦颂。
    “哎哎哎,干嘛呢这是,私闯民宅呢?”高简不明就里,立即要上前理论,却被秦颂一把拦下,十分讲礼地打起了商量。
    “兄台谅解,我来取我妹妹的行头,事急从权,片刻不容缓。”他不由分说地掏出了一锭银子,“这是赔偿的锁钱,还劳你代转。”
    “哎不是,”高简一时脑子有些乱,急了,“那个,我家大……大兄弟他不喜欢别人随便进他家里。”
    苍天,高简几乎不敢想象,要是被他家大人知道,他没看好院子,还让别人闯了进来,会不会当场削了他啊。
    “还有不是,你为什么要用踢的,沈大夫知道你来拿她行李么,她没告诉你钥匙在哪儿么?”高简越想越觉奇怪。
    正说着,屋里两个女使很快便收好东西,挎着包袱出来了。
    秦颂赶时间,也无暇再同他多费口舌,“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可以进去看看可有少什么东西,若是有,西夹道秦府,随时恭候大驾。”
    他一跃上马,还不等高简反应过来,便挥鞭疾驰而去。
    “哎,这……”高简一脸蒙然,看看被踹开的院门,又看看那驶远的马车,揉了揉手里的油纸,思索片刻,还是赶紧跑去北镇抚司了。
    **
    魏珩奔波了一天,才同段鹏之周旋完,从梨园归来,便略有些疲乏地在案桌边撑头坐下,按了两下眉心。
    今日发生的种种事件,全部都偏离了他原先的预想。
    无论是那称被他救过的贺兰筠,还是中途改换主意的段鹏之,还有……
    ‘子钰!’
    想到踏出酒楼后,那猝然出现在背后的一声叫唤,魏珩又不禁睁开了养神的双眼。
    繁杂的思绪交汇于心头,凝成了难言的烦忧、牵挂与不安。
    他如何也不会想到,会在那样的场景下,同沈青棠相撞见。
    尤其还是在段鹏之的车驾前,那个他最想让她避开的人。
    魏珩忽觉有些头疼,有些烦心地轻叹了口气。
    原以为鹤临楼是达官贵客的出入之地,最适合他以魏家长子的身份现身,也可以塞责他的父亲,更不会与清贫的沈青棠所碰面。
    可他倒是疏漏了,秦家乃燕京一大富商,他们自然也可以出入其中,摆酒叙旧。
    就是不知道,沈青棠可否有从旁人的嘴里听说些什么,他的家世,他的姻亲?
    还有他假装不认识,将她狠心丢在了身后,丢在了马车后……
    魏珩呼吸微滞,想到她伤心欲绝地在车后一路追赶,喊声不断,他心中的某处柔软的地方,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了一番,有些隐隐生疼。
    无论是家中顽固的父亲,还是突然临头的姻亲,他自己都还未处理好,又遑论同她交代个清楚。
    段鹏之为人那般艰险,若让他知晓她是医女,是同他关系匪浅之人,那她该怎么办。
    万一被人挟制强迫,他又无法及时赶到,那又该怎么办。
    所有需要斟酌的决断全被他思量了个透,分明问心无愧,自认为全都做得在理,是为了使她免于危险。
    可私心里,他还是有着难以排遣的不安。
    兴许是担心,沈青棠会因此对他产生了误会;又兴许是担心,沈青棠会因此对他心生了怨憎。
    无论哪个,都足以让他烦得定不下心神来。
    也不知她现在,状况是怎么样了,是难过掩泣,还是暗暗怨诽……
    “大人大人!”
    正烦闷着,高简焦急的声音又划破了提案署内的死寂。
    “出大事,那个秦颂带着侍女踹了院门,将沈大夫的行头全部带走了!”
    魏珩本想训斥高简那不知收敛的大嗓音,可一听到他说的内容,快到嘴边的话顿时又转了风向,“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是大型分手现场,不骗人。
    最近三次因为疫情和租房的事情心态有点不稳,影响了更新时间,尽力调整过来哈。
    我在评论区看到好多宝贝要高考了是嘛!祝大家高考顺利,金榜题名嗷嗷嗷!正巧回来就可以看魏狗火葬场了!
    第47章 珠玉碎(中)
    高简缓了口气, 又重复一遍:“他带人,把沈大夫的东西都拿走了, 就刚刚。”
    把东西都带走了?
    魏珩微皱眉尖, 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碎片倒是闪进了脑海——
    ‘既然有要事,何不现在就带她走?’他冷笑道。
    ‘你再给我说一遍?’秦颂面露愠色,跃下马过来质问。
    ……
    ‘明日你出门, 便同故旧多叙些时日吧, 我近期也不会再回来。’他旁若无人地从她面前走过,语气冷淡。
    “你到底怎么了呀?”女孩噙着泪眼牵住他的衣袖, 满是伤悲和不情愿。
    ……
    因一时意气而失口说出的话,一遍遍地在魏珩脑海里重演。
    似是在反复提醒着他, 这样的结果本就是他一手酿成, 没什么可意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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