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而是再待下去, 他怕他忍不住杀了盛空阳。
    盛空阳没感觉错, 刚刚那一剑确实是冲着他去的,不过距离稍远,秦随还是退而求其次, 杀了朝他扑上来的侍卫。
    向来不把敌人的命放在眼里的帝王当然不太满意这个结果,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斩草除根最好,已经把人得罪死了, 再加上敢对沈惟舟出手, 还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要是留着盛空阳反倒后患无穷。
    不过毕竟盛空阳不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虽然秦随没把他放在眼里, 但他身后的关系网确实错综复杂,值得让他思量片刻。
    可这些都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怀里的沈惟舟还气息微弱着,都不用权衡比较,盛空阳的一条烂命在秦随这里半个铜板都不值,还是沈惟舟重要。
    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折射出微弱的月光,帝王冷淡地垂首,已经把盛空阳划到了死人的名册里面。
    夜风带来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眼看着男人要带沈惟舟离开,盛空阳心思急转之间,终于想到了一件先前被自己忽略的事:“你不能带他走!”
    秦随恍若未闻。
    “他体内有黄鹤引之毒,现在更是中了情蛊,你要是带走沈惟舟那他必死无疑!”盛空阳加大了声音,话里的急躁褪去,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笃定,“只有我能救他。”
    已经站到门外的秦随停下了脚步。
    男人微微偏头,修长挺拔的身形在月色下仿佛镀了一层秘银,狭长凤眸漆黑如墨,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的凉薄与冰冷,连那有些平凡的面容都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他像是被勾起了兴趣,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擅医?”
    盛空阳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或许是因为秦随刚刚出手太过直接的缘故,他竟然也对这个男人起了一点异样的心思。
    他不擅长武力,所以他对武功比他高的人都有着莫名的好感,而且现在薛夫人派来保护他的人都死了,师兄又要完成宗门任务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如果这个男人能跟在他身边的话……盛空阳呼吸乱了几下。
    沈惟舟能给的价格他也能给,还能给的更多。
    那这个男人为什么不能跟着他?
    想到这儿,盛空阳不退反进,竟然朝秦随慢慢走了过去,半点也看不出如旁人一样害怕秦随的样子。
    盛空阳轻声道:“对,我擅医。”
    “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也有七分把握能从阎王手里起死回生。如果你愿意的话,薛家、天算宗内我的资源你可以随意取用,云家和万劫谷也可以对你大开方便之门。”盛空阳见秦随没拒绝,又朝他靠近了几步,“你经常受伤吧,我可以无条件医治你,只要你答应我——”
    “保护我。”
    秦随不置可否,似乎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一样,朝盛空阳递出了手里的剑。
    盛空阳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策反成功,抬头去看秦随。
    男人唇角微勾,笑意未及眼底:“见面礼。”
    什么?
    盛空阳没明白秦随的意思,但也不需要他明白。
    这次他和秦随的距离足够近,中间又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尽管盛空阳看到秦随抬手的动作就下意识后退,但还是晚了。
    剑柄抵住盛空阳的手骨,秦随居高临下,干脆利落地一击,眼神淡漠地看着面前的人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眼球瞬间充血,却又疼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盛空阳跌倒在地,左手想去触碰已经没有知觉的右手,又绝望地看见一双黑色靴子停留在自己手边,然后抬脚碾了上去。
    盛空阳目眦欲裂:“不——”
    任何人都可能会因为现在屋内之人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而心悸,但秦随不会。
    恶鬼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人有所怜悯,更何况是另一个善于伪装的恶鬼。
    盛空阳的这只手彻底废了,秦随似笑非笑:“只有你能救?”
    弹幕鸦雀无声,连盛空阳的狂热粉都一句话也不敢说。
    卧房内的其他人更是互相搀扶心神巨震,生怕被秦随注意到自己,要么死要么伤。
    “先救救你自己吧。”
    “废物。”
    秦随抱着沈惟舟转身离去,这一次没有人敢拦,也没有人可以拦。
    大悲的刺激之下,盛空阳现在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似哭似笑的音节,眼前因为泪水而模糊,又因为恨意而渐渐清晰,不消片刻,他抬起了头,冲着秦随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他拼命地尝试发声。
    “你是谁?”
    “我要。”
    “杀了你。”
    “沈惟舟,你一定……死。”
    ——
    秦随是直接朝着出府的方向走的,不需要再特意去前厅,夜莺解决了风九御之后会自行跟上。当务之急是回燕宫,让王大海给沈惟舟拔刀解蛊。
    不消片刻,秦随到了宁阳王府门口,在这里看到了风九御和夜莺。
    “夜莺……”
    剩下的话消散在空气中,秦随看着面前这一幕,眸中的凉薄愈发加深。
    风九御满身血污,神情阴鸷,一条胳膊的袖管处空空荡荡,已经包扎好了。
    夜莺被吊在宁阳王府的大门前,右眼被活活剜出,剩下一个可怖的血洞,口鼻处都不断往外渗着鲜血,看上去受了极重的伤。
    听到动静,风九御转头朝这边看过来,目光略过沈惟舟,又看向了他,咧开一个笑:“秦随?”
    他张开仅存的一边手臂,示意秦随再出来点:“看。”
    其实不用风九御说,秦随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外面的情况,但他也没拒绝风九御,就那么毫不设防地走到了宁阳王府外。
    面前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禁军,铺天盖地的火把照亮了这片夜空,也照亮了他们身上的盔甲和刀剑,以及在场每一个人明明暗暗的脸。
    秦随没说话,火光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静默的空气中蔓延,没过一会儿,禁军如潮水般退让出一条路,云子衍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拍着手打破了这片寂静。
    他看着秦随,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陛下来救人?”
    秦随没有答话。
    众目睽睽之下,他看了一眼被吊在府门上的夜莺,又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把沈惟舟放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捏了捏青年的耳垂,看不出在想什么。
    云子衍没有催促的意思,风九御也没有,他们站到了秦随的对面,几乎是冷笑着看着眼前孤家寡人的帝王做着困兽之争。
    他们实在是想不出来这种情况下还有谁能救秦随,远水解不了近渴,秦随今日要么死,要么被打个半死然后成为阶下囚。
    如果是从前的秦随,云子衍倒是还不会敢这么直接冲上来,让自己暴露在台前。
    秦随这个人是众所周知的很邪性,他是天下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无数次被追杀被暗杀,在战场上在府邸里在寝殿内,按理说早就该死了。但无数次险死还生,他依旧能好好地站在这,反而是每个想算计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不过那是以前了。
    从前的秦随孤家寡人,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所有人和事都是他可以利用的东西,包括他自己的命。
    他举目无亲,但是也没有把柄,没有可以被人利用的弱点。
    而现在,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多了一个病骨支离又虚弱易碎的美人。
    这真是……太好了。
    云子衍的全部心神都给了秦随,风九御森冷地看了秦随几眼,又把视线投向了一动不动的夜莺。
    风九御完全打不过夜莺,夜莺所用的并非传统武学,而是暗杀。没有行云流水的动作,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有极其质朴的一刀又一刀,每一刀都对着要害,每一刀都是出手必死的杀招。
    一开始风九御还能勉强支撑,但因为他没有太多对暗杀技法的实战经验,没几下就又被刺了几刀,很快局势就一面倒,风九御被压着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咬牙狼狈地躲闪。
    就在夜莺抓住了机会,要彻底结果风九御的时候,云子衍的人到了。
    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数以千计的禁军。
    性命之忧,断臂之仇。风九御亲手剜出了夜莺的一只眼,他本来想把夜莺做成人彘让他试试这腌臜滋味,但想了想,还是暂且留了夜莺一命,也留下了他另外一只眼睛。
    他要夜莺看着。
    他要夜莺看着秦随放弃他,看着他效忠的帝王被打碎一身傲骨,弯下那挺直的脊梁,看着秦随跪在地上向他们所有人摇尾乞怜,苟且偷生。
    他要夜莺生不如死。
    注意到风九御那阴冷的视线,无视云子衍胜券在握的笑容,帝王撕下用来伪装的面具,露出那张俊美的脸,而后平静地拿起沈惟舟的剑。
    他朝夜莺走了过去。
    风九御早有预料,他适时出声喊住秦随,语气是压抑到极致的恨与快意:“秦随!”
    秦随顿住脚步,垂眸望过去,看不出喜怒。
    正对着秦随的位置,云子衍身旁的侍卫举弓,风九御仅剩的胳膊抬起搭箭,箭尖来回晃动,最后对准了半倚在门边还未清醒过来的沈惟舟。
    往日矜贵倨傲天之骄子的风范一扫而空,现在看起来就像个不要命的疯子一样的风九御歪头看着秦随,眼里满是冷意和嘲弄。
    “选一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
    ——
    要回秦国啦,差不多一个月就完结了,下章就有救场
    第105章
    风九御的意思很明显。
    二选一。
    秦随只能救一个。
    要么救夜莺, 沈惟舟死。
    要么转回去救沈惟舟,那风九御的箭矢就会立刻调转方向对准夜莺的咽喉, 一箭射杀这个贱.人。
    秦随孤身而立,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定定地盯了风九御一会儿。就在风九御皱起眉来,要出言催促秦随快些选的时候, 他听见男人低低地笑了一下。
    并不带善意, 而是透着一股冰冷的讥讽。
    继续朝着夜莺走去,秦随不紧不慢地抬手,剑锋如雪映照出烈烈火光, 所有人都听见了秦随毫无感情的话:“朕从不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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