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姬盈盈在说他,但沈惟舟就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跟某些时候的秦随简直如出一辙。
    而这时候的秦随也终于屈尊纡贵地把目光转向了坐在那里的姬盈盈,看着对方眼中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的算计,低低冷嗤一声。
    如果姬盈盈刚刚说的是秦随,那秦随只会让人滚,但她刚刚说的是沈惟舟,于是满殿的人就听到了自家陛下像极了昏君的口谕。
    “传朕口谕,即日起,昭昭见任何人不必行礼,一应待遇等同于朕。”
    “责礼部测算良辰吉日,拟婚书备六礼,嫁妆从朕的私库里出,按历朝历代最高规格置办。”
    沈惟舟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停住了:?
    秦随失心疯了?
    [来这套!先斩后奏还是皇帝玩得好。]
    [秦随,不愧是你,你是懂为自己求娶老婆的。]
    [舟舟老婆同意吗?怎么跳过恋爱求婚直接准备结婚了?]
    [万一是先婚后爱剧本呢?先把老婆绑上床再说!而且看舟宝那一脸懵的样子可爱死了。]
    “还有,”秦随语气带着点玩味,“若论品级,该是太后和九公主对朕和昭昭行礼,刚才的疏忽朕便不再计较了,现在行礼罢。”
    这下轮到姬盈盈和太后一起面色铁青了。
    她们今日的目的便是给沈惟舟一个下马威,告诉秦随不是他可以肖想的人,没想到自己这边下马威没下成,反倒被秦随给了一场下马威。
    打脸不成反被打,一国太后和一国公主给一个不知身世背景的病秧子行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姬盈盈快要咬碎一口银牙,娇俏的面容都因为羞辱感显得有些扭曲,正当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太后先她一步开了口。
    “是要准备大婚了。”
    满殿哗然,太后竟然承认了?
    然而她接着口风一转,语气凌厉:“不过不是和此子!”
    秦随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听着太后的言论。
    “一国帝后之位如此尊贵,家世才貌能力手段缺一不可,便是皇帝想,难道群臣就会答应你胡闹?”
    太后说着说着缓和了脸色。
    “盈盈是个好孩子,自然是配得上你。大秦如今的境况不佳,若是能得到晋国的帮助,那对皇帝对大秦都有好处,更何况你和盈盈若是成婚,很快便能诞下子嗣,两国交好岂不是一段绝世佳话?”
    秦随慢条斯理:“一堆屁话。”
    殿内众人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太后这次勉强压住了心中怒意,反问道:“皇帝可有不满?”
    “朕没有说过后宫不得干政,但是那个人不包括你,太后。”帝王居高临下,凤眸里带着漫不经心,“让敌国公主成为本国帝后,朝臣未必支持朕,但一定不会支持你。”
    “而且,谁说过朕要朝臣的支持?”
    “太后觉得朕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秦随拊掌大笑,“朕是在通知你们,亦是在命令你们。”
    “看不惯就递折子,就告老还乡,就撞柱子,朕也可以帮帮他们,一步到位拉出去直接赐死,若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可以子孙世代不得进朝为官,可以诛九族,看众位爱卿喜欢。”
    秦随一甩衣袖,眉眼冰冷:“朕的后位不需要多嘴多舌的将死之人置喙。”
    “君无戏言。”
    向来守规矩的太后应该比他这个不太爱守规矩的帝王更明白这四个字的含金量。
    “你!”
    太后一时语塞,被秦随气得说不出话来,佯装神色痛苦地捂住了胸口。殿内顿时兵荒马乱,一个个神色焦急地喊着太后娘娘,但不敢动。
    秦随没兴趣也没时间在这看一出闹剧,见他转身牵住身后的青年欲走,视线落到二人十指相扣的手掌上,姬盈盈突然开口。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该听见的人都听见。
    “陛下明知道盈盈会带来多大的利益,为什么要拒绝呢?是因为陛下旁边的这位公子吗?”迎着秦随凉薄的眼神,姬盈盈笑得一派温婉,“盈盈需要陛下给的脸面,除了帝后之位,剩下的都如往常一般无二即可。”
    意思就是她只要个虚名,秦随和沈惟舟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她不会做半点干涉,做足了委曲求全的姿态。
    太后适时露出一抹心疼之色。
    秦随油盐不进:“朕是没说明白吗?”
    那他就说的再明白一点。
    “大秦帝后之位不会做任何利益交换,就算是交换……你也不配。”秦随似笑非笑,狭长凤眸里带着嘲弄,“若执意交换?那便让姬衡玉亲自来。”
    反正都是联姻,娶姬盈盈有什么用,不如直接娶姬衡玉,两国掌权人一步到位,看看到底是秦随生还是姬衡玉死。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众人心思各异,不知作何想法。
    只有弹幕乐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以前就老想,反正都是表面工夫为什么不是皇帝直接把大臣放在后宫,晚上侍寝白天打工为皇帝生为皇帝死。]
    [007全年无休连工资都不用发,为什么不入后宫,爱卿是不喜欢吗哈哈哈哈。]
    [没错啊,让姬盈盈上位还不如让姬衡玉上位呢,一国太子肯定比公主管用(指利益交换)!]
    姬衡玉肯定是不会屈身于秦随的,别说现在秦国形势不佳,便是如今秦国一家独大他成了阶下囚,他与秦随也只能是不死不休,宿命般的对手。
    更别说如果让晋国朝臣听见这番话那都要痛斥一番秦随罔顾人伦,是不折不扣的昏庸之君,怕是直接能调转矛头和燕国联合攻秦,生啖其肉。
    若是姬盈盈今日能有姬衡玉那般手腕和权力,她也不会在这里和秦随说这些,不管皇子公主,既然生在皇家,谁又没动过那点念头,谁又甘心屈居于忍下连自己的人生都做不得主?
    但姬衡玉的光芒太盛了,盛到从出生开始就阻断了兄弟姊妹所有争权的路,除非姬衡玉死,否则晋国皇室其他人不会有出头的机会。所以这些年姬衡玉遭到了不少明里暗里的刺杀,绝大部分都是来自晋国内部,但每一次死的人都不是他,而是日渐稀疏的皇室子孙。
    姬盈盈知道姬衡玉的手段,所以她从不与姬衡玉唱反调,安安分分地等着姬衡玉把她当个小妹妹养着,不掺手任何有关帝位的事。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蛰伏隐忍数年,以前没有机会,但是现在有一个天大的机会被递到了她的手里,只要她踮踮脚就能够到。
    拿下秦随,若秦国胜,她为帝后;若晋国胜,她是为晋帝统一天下付出良多的公主,这两个身份无论是哪个都可以让她在权力的中心如鱼得水,甚至取而代之!
    只要……拿下秦随。
    想到这里,姬盈盈咬住唇瓣,状似天真地抬头:“真好,陛下一定很爱这位公子吧。”
    爱?
    还没等秦随说什么,太后先面色扭曲地大笑出声,笑到前仰后合不能自已,笑到眼泪都要出来了,才拭掉眼角的泪珠开了口:“帝王没有爱。”
    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
    帝王怎么可能会有爱这种东西,别在这引人笑话了!
    “好了,明天,不,今日。”太后拼尽全力撕下了被钉在椅背上的衣帛,“哀家会下懿旨,皇帝与盈盈就挑个最近的好日子大婚,如果有人不同意,让他到哀家面前来说!”
    秦随勾了勾唇,置若罔闻,转身就走。
    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沈惟舟,似乎是在回答姬盈盈,也似乎是在回答太后。
    见真的要走了,沈惟舟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安诗雨,轻轻扯了扯秦随的袖子:“我要她。”
    秦随没问为什么:“来人,带走。”
    姬盈盈想说什么,但是被泛着寒光的刀身逼了回去。她目光阴冷一瞬,又恢复如初,笑着对安诗雨说道:“诗雨去伺候公子几天,可不要忘了本公主,听说最近有你兄长的消息了呢。”
    安诗雨身形抖动了一下,低声应是。
    沈惟舟冷眼看着这一幕,什么话也没说。
    反正安秋明就在太医署,等他们兄妹二人相见,一切自会明了。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无声,就这么退出了永寿宫,秦随和沈惟舟慢慢走着,身后传来二人故意说与旁人听的交谈。
    “陛下重情重义,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姬盈盈似乎是在安慰太后。
    “重情重义?重情重义可跟有情是两码事,帝王当然不能有情。”
    “古往今来哪个帝王能专情一人,自古薄情帝王家,你看看那些痴情种哪有一个好下场,为了一人葬送天下江山的例子还少吗!”
    察觉到沈惟舟在听,秦随解释:“那是他们废物。”
    因为废物,所以只能当大局的傀儡,只能用心爱的人当挡箭牌,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和失败。
    “陛下只是跟这位公子两情相悦,没有那么严重的。”姬盈盈抿起唇角,“盈盈无意打扰,择日就离开望京回晋国了。”
    “没有那么严重?”太后冷笑,“如果就是这么严重呢?如果此子真心爱护皇帝,就应该知道八十万大军压我大秦边境,就应该知道国库空虚军饷不足,就应该知道帝王不是他一人的,而是这天下千万人的!”
    沈惟舟停下了脚步。
    秦随面色不改:“想听什么朕与你说,不必听她攀扯。”
    认可了这个说法,沈惟舟继续和秦随往外走去。
    最后几句话隐隐约约地传进耳边。
    “这位公子也像是识大体知礼节的,必不会让天下苍生陷入战火之中,太后放心,盈盈会尽快修书皇兄。”
    女子声音甜美而纯净,带着一点令人啼笑皆非的坚定感。
    “大婚之日,就是晋国出兵相助秦国之时。”
    “这天下,秦晋平分之——”
    ……
    片刻后,一辆貌不起眼的马车出了宫门,直直往城门口而去。
    到了城门,秦随和沈惟舟在一众面色沉肃的禁军面前登上城楼,朝着远处眺望,将目所能及的山河胜景都收入眼中。
    往东看去。
    春风撞入万丈林涛,枝叶摩挲的沙沙声自远及近传来,根深叶茂的林间鸟雀啁啾,郁郁葱葱让人心绪一下子平静下来。
    视线转向南边。
    护城河折射出粼粼波光,炽热的太阳为河水添撒上了一层金辉,夕阳西下的时候水天一色,格外漂亮。
    最后把目光投向西侧。
    群山层层叠叠的深浅色勾勒出浓淡相宜的水墨画,遮天蔽日的险峻绝峰在远处看也不过就是小土丘,只有真正登上的时候才能察觉那崇山峻岭之下的幽暗深谷。
    其实说要看也没什么可看的,天下风景千万般好,如诗如画,可若是没有那掺杂其中的那一个个被点成小黑点的百姓,那风景也就只是诗画,不是人间。
    沈惟舟低眸看着城楼下的山河盛景,一身红衣灼目,手中拿着一个不甚起眼的玉坠。
    他看向秦随:“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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