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洛臣一听,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你派人跟着我?”
    “怕你出事”,令行止也没看她,手打着方向盘,拐了一个弯,路况良好。
    “谢谢令市长关照”,魏洛臣看向窗外,“知道我没怀孕,心里松了一口气吧。”
    令行止笑笑,没再说话。两人一路沉默,直到回到了家中。家里保姆许久未见令行止,看到先生和太太回来后还有些惊讶。魏洛臣把手里的钥匙仍在柜子上,鞋子也没脱坐到了沙发上。
    身后跟着的令行止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把纸袋子放在茶几上,而后扭头对保姆说,“你去准备晚饭吧,去五零三看看有什么新鲜的食材,这个季节阳澄湖的螃蟹应该肥了,你带两只回来,另外再做两道太太爱吃的菜。”
    保姆点点头,手心出了些汗,在围裙上抹了一把。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地上,映衬着整个墙面都是橘黄色的。令行止站在一旁,魏洛臣曲着腿靠在沙发上,两人的组合看起来就是温馨的夫妻。
    可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令行止交代完这些后,坐到了魏洛臣身侧的沙发上,掏出手机,看着对话框里打了还没发出去的字,犹豫了一下,又逐个删除。再抬起头的时候,保姆的关门声刚好响起来。
    魏洛臣与令行止对视,两人都默不作声,看着彼此。过了几秒,令行止站起身来,“我去倒杯水,你想喝什么?茶?咖啡?”
    “水。”
    说完,魏洛臣比上眼,靠在沙发上,用耳朵来判断令行止在做什么——脚步声,杯子与桌壁碰撞的声音,水撞在玻璃上的声音,再然后又是脚步声……
    “你的水。”
    魏洛臣睁开眼,看着令行止端着两杯水的模样,她心里酸得发涩,抬手接过水杯,“谢谢。”
    “不用。”
    令行止又坐在了她身侧的沙发上,喝了一口水,目光落在地面上盆栽的倒影中,“我来找你是谈离婚的事”,他说出口,看向魏洛臣,“你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我都会满足。”
    魏洛臣抓紧了水杯,手指上的血管在白皙的膨胀,“我不会离婚的,我说过很多遍。”
    令行止点点头看向魏洛臣,“是,我知道”,他轻笑一声,“可这婚,是你不想离就能不离的吗?我能帮你保住魏家,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你想出国,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我可以满足你。你想当你的主编,我也可以满足你。魏洛臣,人生不止爱情一件事。”
    “我明白”,魏洛臣盯着令行止看,“可如果我不是令太太,我的人生会少很多乐趣。”
    “人要懂得知足。”
    “知足!?哈哈哈哈哈哈  ”魏洛臣仰起脖子笑,“知足?令行止,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太可笑了。”
    令行止看着魏洛臣癫狂的模样,心中居然升起一股怜悯之意,可他知道有些事情当断则断,拿着水杯一股气咽下去,把喉咙中的酸涩一并吞咽。
    魏洛臣不再笑,侧头看着令行止,“你觉得我为了不离婚,就仅仅只是做了怀孕这件事吗?”
    令行止侧头看向她。
    魏洛臣的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侧着身子与令行止对视,“我做官太太这么多年,每天看着你们尔虞我诈,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怎么整人,怎么拿捏别人,我可从你身上学到了不少。”
    此时此刻,令行止竟一反常态,眼中多了几分欣赏之情,“你说说看,什么事能阻止我和你离婚?”
    魏洛臣眼眸漆黑,嘴唇殷红,像极了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恶煞,她的嘴一张一合,“令行止,你们令家走私的军火,在海外囤积了万亿的财富,哪一条说出来,都会让你们家声败名裂。”
    令行止眉头一挑,他一下子放松下来,以为魏洛臣手中真的有什么关键的东西,于是他反问,“你知道和令家一起贩卖军火的人有谁吗?你又知道万亿财富是在替谁保管?你把这些东西说出去,只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令家岿然不动。魏洛臣,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就是我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你上串下跳。”
    说完这些话,他站起身来,低头看着魏洛臣,“听话,离了婚我也可以让你在京城里横行霸道。你的日子依然逍遥自在,我不会让我的前妻被人看不起,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除了那张纸。”
    魏洛臣仰头仔细看着令行止的那张脸,她看了很多年,从未觉得陌生,直到现在,她也觉得无比亲密。
    “可……只有那张纸才能证明我是令太太”,魏洛臣盯着令行止小声地说,“你把爱情给了别人,我只有那张纸”,她笑了一下,“那是证明我令太太身份最关键的东西,你居然说它是一张纸……”
    魏洛臣红了眼,她缓缓站起身,“魏家倒台是因为惹到了叶利峰……让魏家倒台的罪魁祸首是我,可你知道吗?叶柔辛利用令家走私军火和令行兮的事情威胁我,我为了令家答应了他的要求……我没了家,现在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现在连一张纸都吝啬给我,是不是?”
    这是令行止第一次听到魏洛臣说这件事,他张了张嘴,眼睛里有惊诧,而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肩膀塌陷了下去,“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你为了令家招惹了叶利峰,那我不会不管你,可是……现在他死了,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魏洛臣的眼泪从眼眶中流出来,“我对你的爱不能证明吗?令行止,你的心怎么可以硬得像一块石头啊?她们到底哪里好?哪里比我好?是我不够爱你吗?”她摇头,“不,我是最爱你的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爱我,我是做错了事,你可以告诉我啊,我也是第一次爱人,我也是第一次做人家的老婆,你怎么可以要求我什么都会?”
    令行止说不出来话,任由魏洛臣的泪水滴落。
    “我们不是敌人啊,令行止,我不明白。我一颗热乎乎的心都掏给你了,外面那些女人到底有什么好?我可以为你去死,她们能吗!她们为你去死吗!是,魏家现在不行了,念在旧情上,念在当初魏家帮过令家的情分上,你还要和我离婚吗?养条狗都会有感情,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呢?”
    魏洛臣束手无措地看着令行止,泪水像是珍珠一样,一颗一颗打在裙摆上,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像一个好看的洋娃娃。
    令行止喉结动了动,他鼻头一酸,侧头看向光洁的地面,没法看魏洛臣。
    “魏洛臣……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能光用对错来评判……”他声音有些变调,“这么做,对我们都好……我们的婚事当初不仅仅是你我两人的事,现在,更不会是……我身后还有令家……”
    其他的话,令行止无法说出口。
    在与理性永恒的冲突中,感情从未失过手。纵使之前百般衡量千番算计,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那些利刃没法抽出,他没法伤害她。
    魏洛臣又笑了,歪着头看令行止,泪水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她美得惊心动魄,说出的话更是一把刀子,捅到了令行止的心里,“你心软,我一直都知道,我一哭你就会心软,你就会哄我,可我多骄傲啊,我不能在你面前丢面子,我不能哭。”
    令行止摇摇头,似乎是下定决心后,他转头与魏洛臣对视,抬手抚上她的肩头,“魏洛臣……我们离了婚,我还会好好对你,名利、地位,应有尽有,好吗?”
    “别这样,是我让你为难了,对不对?”魏洛臣抚上了令行止的脸颊,痴迷地看着他,“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
    令行止长叹出一口气,他眼睛里的倒影是魏洛臣,“没有。”
    魏洛臣放下了手,站在原地,泪痕干枯,“抱抱我吧,好吗?抱抱我……我们一见面就是吵架,你抱抱我。”
    令行止的手缓缓从她的肩头滑落,走近,将魏洛臣紧紧抱在他的怀里。
    日头西去,阳光悄然离开。
    魏洛臣泪流尽了,她耳边响起来两人结婚的时候,他念出来的婚礼誓词——「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睢,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同心同德。
    宜家宜室。
    互助精诚……
    令行止松开魏洛臣,两人的情绪都有所缓解。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你放心,我说到肯定做到,离婚后,我会护着你,护着魏家。”
    魏洛臣失神地看着令行止,“可我不想离婚,我只剩下那张纸了。”
    令行止看着她,叹出一口气,“你……缓一缓,我明天让律师把离婚协议书送过来,有什么条件都好说……明早九点”,说完,他逃也似的从家里跑出来,不是因为魏洛臣,而是因为残酷的现实。
    沉着脸,他点了一只烟,很快,车内烟雾弥漫。
    保姆回来的时候,屋子里没开灯,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到沙发上冒着的红光。太太在抽烟,最近一段时间里,太太总是在抽烟。消化不完的愁,先生回来的时候,浓愁才消去半分。
    “不用做了,你回家吧”。
    嘶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保姆吓得一个激灵,把手里的东西归置好后就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令行止是被手机的铃声吵醒的。他哪儿都没去,就在车里将就了一个晚上,律师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她已经到了。令行止挂了电话,从车里下来,他身上的衬衫有了褶皱,脸上也是不修边幅的模样,胡渣也冒出了头。
    律师看着他,表情有些诧异,她没见过令行止如此模样。
    “我们可以去谈了,您要的资料我都带好了。”
    令行止点点头,抬手抹了一把脸,“好,走吧。”
    进了电梯,到了楼层,两人走出去,敲了敲门,没人开。令行止输入密码,门哗啦一声开了。
    屋子里没人,令行止先让律师坐到沙发上,“我去洗漱一下,她可能还没起床,等等吧……不着急。”
    “好。”
    他没上二楼,在一楼的洗漱间随意弄了一下,走出来的时候,人清爽了不少。两人坐在沙发上,律师拿出资料,“这是我整理好的文件,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
    令行止快速扫了一遍,“把我在北京的这两套房子都给她,还有这些影视公司、杂志社的股份,都给她。”
    律师有些惊讶,可还是照做了,“好,除了这个……您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令行止看着文件,慢慢摇头,“……没了,就这些吧。”
    “令市长,您家有打印机吗?我们改好了后需要打印……”
    “书房有,我们去书房吧……”
    上了二楼,令行止带着律师去了书房。推开门的时候,他侧头看了一眼孤零零的走廊,远处是她的卧室,门紧闭着。
    律师一行人进去了,令行止站在门口没动,他侧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始终不安,“你们忙着,我去看一下她……”
    不知为何,令行止迈出的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跳上,好像有人用力敲打着他的耳膜。他敲了敲门,没有声音,鬼使神差,他拧动门把手,“咔哒——”一声,门开了。
    风吹过来,带着低沉、优雅的婚礼进行曲,令行止身子一顿,下一秒,他抬脚走了进去。
    婚礼进行曲的旋律萦绕在耳边。
    床上没有任何人躺过的痕迹。令行止扭头看向另一侧浴室的门,有水蔓延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带着血腥味儿婚礼进行曲将他包围。
    令行止踩着湿透了的地毯,走到了浴室门边,轻轻一推。
    他看到了他的新娘。
    洁白的裙摆漂浮在水面上。
    红色醒目。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睢,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离婚?令行止,除非我死了。”
    “求你……救救我……”
    “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
    “抱抱我吧,好吗?抱抱我……我们一见面就是吵架,你抱抱我。”
    她永远都是令行止的新娘。
    魏洛臣,永远都是,令行止的新娘。
    魏洛臣用她炙热的、孤注一掷的、不计后果的爱,给令行止建造了一间永生找不到出口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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