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看个东西。”钟嘉诚把手机递给她。
    是一段微信界面的劝架视频。旁边站着一堆五大三粗的男人围观,两个面红耳赤的啤酒肚中年男子正在拎着绿棒子砸桌,四周男人见状撒腿就跑。
    地点有点眼熟,柳枝枝划拉两下,没看错,是马路旁边的三木牛肉面馆。
    紧接着镜头转到劝架拉人的孟侦身上,黑T黑裤子。
    是他手臂受伤那天,柳枝枝有印象。
    往他们跟前走时,他眉头拧着,顺手从隔壁桌上拿起两个空酒瓶,移到他们桌前。
    看两个啤酒肚互掐脖子,谁也不让谁。
    孟侦双手抻开,两个瓶子分别立在两个啤酒肚脖颈前。
    “我靠我靠!”
    有个男生叫唤,微信视频开始晃个不听,像素很模糊。
    哐哐,咚——
    有个重物着地,画面重新定在桌前,孟侦一袭背影,对光而立,手里两个拎着的啤酒瓶底部碎成尖角。
    几声干呕声里,一号啤酒肚头倒椅子上,孟侦左脚踩着他的胸口,右手把啤酒瓶撂桌上,死死盯着他。
    脚下的一号啤酒肚又气又恨,胸口顶着一只黑脚,浑身动弹不得,只能张大嘴喘气。
    这时,镜头转到视频右下角,地上是二号啤酒肚。
    二号正弓着肥腰,捂大肚子,垃圾桶里不时有呕吐物倾倒。
    “哥,警察来了!”叶凡闯入画面。
    拍视频的人又一声“我靠!”
    紧接着孟侦收脚,轻轻抖搂两下右臂,抬步过去和警察打招呼。
    至此,几十秒的小视频播放结束,封面定在他和警察撞肩礼那里。
    怪不得叶凡说那晚没人动刀子。
    想法在心里压着,柳枝枝不敢笃定,又无法忽视。
    看她失落的脸庞,钟嘉诚收回手机,“枝枝,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不加我微信没关系,但是你那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以后离他远点。”
    说着他侧身,伸手轻抚柳枝枝的额头,她立刻往回撤。
    咚——
    闷声一记,丸子头撞到车玻璃上,她咬咬唇,眸子湿漉漉的,一蓝一黑,睫毛和鼻尖有点抖动。
    “别怕!”看得钟嘉诚心里一软,声音变柔。
    柳枝枝收回不安,摇摇头,“没有的。酗酒滋事在每个饭店都是家常便饭,老板有点功夫是很正常的事情。”
    “枝枝,他没受伤。”
    她眨巴两下眼睛,“我没注意。”
    “你没注意?”钟嘉诚呵笑,看她揉着脑袋,语气放轻,“那你现在知道了。”
    换来柳枝枝两只柳叶眼瞪着他,“朋友怎么样,那是他们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人格权和自由权。钟嘉诚,你很无聊。”
    整段话一气呵成,意思再清晰不过。
    没想到她完全不惊讶,有的只是说最后一句话时,咬字极重的“无聊”,打得钟嘉诚骨鲠在喉。
    说他恶心还能说明柳枝枝心里有气,无聊是毫无感觉。
    他这条线段想重新触碰到柳枝枝,和她相交。她那条一直躲,懒得跟他平行,直接刹出框内。
    钟嘉诚舔两把刺痛的上颚,干咽空气,解释道,“枝枝,我是关心你,怕你受伤。”
    “不用了,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柳枝枝快速开车门,“桥归桥路归路,你以后真的,别来找我了。”
    嘭一声。
    车门随风撞合,撞碎了钟嘉诚辛苦建设的信心。
    浑身血液发热,额角淌着汗,有种抽骨的疼痛在钟嘉诚胸前翻腾,扯得他咬紧牙关,双手握拳顶着胸口。
    他眉头拧成疙瘩,紧闭双目,牟足全身力量收紧胸口,却依旧怎么压都压不住那根名为柳枝枝的,飞离已久的骨段。
    这段时间她又恢复过来,经常下班出地铁口,补两下妆,顺顺头发照照镜子,踏着轻快的小碎步去找孟侦。
    只留钟嘉诚一个人原地坚守。
    烟身在指间燃着,他唇侧微开,猛抽一口,随后掐灭烟蒂,摸出一旁的手机。
    钟嘉诚轻车熟路点进一个对话框,拨打电话,“茶水间的货敲定一下。”
    “钟总,钟望还是没有消息。”
    他喟叹道,“继续找。”
    *
    到家后没等柳枝枝回房深思,接到同事的电话,说有份文案现在需要她核对。
    一忙忙到凌晨一点,和老板确认完,她十指麻木。
    明天可以晚上班两个小时,她发消息给赵晴子说不用叫她,随后扑床就睡。
    眨眼间的功夫,夺命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柳枝枝烦躁地伸手,往床头柜上扒拉,糊里糊涂按下接听。
    “柳枝枝,你今天不上班了?”
    电话那头传来孟侦懒洋洋的声音,吓得她顿时清醒,睁眼瞪着亮堂堂的天花板。
    脑子还在启动程序,组装昨晚的记忆。柳枝枝慌乱地思索两秒。
    “怎么不说话?”
    轮休又调休的事情没跟孟老板说,老板放她晚两个小时再上班的事情也没说。
    那边一声嗤笑,“我吃你早餐吃多了?想逃?”
    记忆重新拼接起来,柳枝枝这会儿不太想跟他说话,“我有事请假了,不好意思。”
    “生病了?”
    “不是。”
    “你怎么了?声音这么沉?”孟侦问。
    她清清嗓子,“没有啊!”
    两秒后,那边松口,“行,那明天见!”
    没想好要不要见,柳枝枝没回,直接掐断电话。
    大早上来这么一出子,她不再补眠,起床洗漱吃早餐。童心那边是晚上,估计又在床上跟男朋友腾云驾雾。
    脑子里憋着事儿,她一连两天都无精打采。
    第二天早上柳枝枝下车后,招呼打得客客气气,他很快发现异样。
    晚上她上楼试菜,等她吃完饭,孟侦问她怎么回事。
    “什么?”柳枝枝从笔记本里抬首。
    没再跟他分享小日常,没拉着他聊天,对他说的话也不感兴趣。经常聊天就是这样,哪天手机静音,反而觉得不习惯。
    所以孟侦也不习惯了吗?
    余光看他揉揉眉心,低声问,“你这两天怎么回事?”
    柳枝枝沉首搓搓脸,抬眸时嘴角扯出一个笑,“我这两天没事啊!”
    笑得比哭还丑,眼里一点开心都没。
    脾气上来,孟侦懒得再问她。
    “孟老板,有刀子吗?我要拆笔记本装订。”
    “等着。”孟侦回里屋拿。
    望着他的身影,柳枝枝心里扑通扑通,暗自祈祷。
    门上哐当一声,孟侦拿着东西出来,“用不用我帮你?”
    “不用了。”她伸手,接过刀子。
    余光撇到他往洗手间走,柳枝枝的注意力全跑刀子上。
    入眼是一把锋利的黑色水果刀,刀身有几小块锈迹斑斑,泛着黄黑色。
    柳枝枝摸了一把,刀身好像刚被擦拭过,有点湿凉,便抽一张纸巾,在生锈的地方反复抠弄两下,纸巾立刻沾上红黄色的锈迹。
    是血没错。
    那晚,没人顾得上一把刀子有没有沾血。孟老板两三天不在店里,长时间浸泡血液后,刀子生锈。
    那个猜想逐渐在柳枝枝心里生根发芽。
    当晚孟老板的行动线,只有他从里屋出来后,提着药箱的这截路有血迹,别的地方都没。
    下楼时她觉得奇怪,一直操心孟老板怎么还不联系她,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
    钟嘉诚朋友的视频里,孟老板最后轻拍两下手臂,并没有伤口。
    至此,柳枝枝的第一件事确认完毕。
    心脏在胸膛里横冲直撞,她深呼吸几下,收回笔记本,连带手里这团纸巾一起丢包里。
    随后她扶着桌子起身,艰难走到茶几前。
    明知不妥,她还是张开胆子,随手抓两把小积木撂包里,甩甩这两只鸡贼的手,继续假模假样拼星黛露脑袋。
    待孟侦出来,柳枝枝笑嘻嘻问,“孟老板,你能把这个乐高卖给我吗?”
    他眉毛条起,“你想要?”
    “嗯。”
    “不能!”
    柳枝枝幽怨地看着他,“它是我拼的。”
    “它是我买的。”
    说完孟侦贱嗖嗖笑一下,又问,“你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
    她停下手上安装的积木块,特意抬眸看孟侦一眼。
    他正坐桌前给小音响充电,眼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亦或是柳枝枝自作多情太久,根本就读不懂这种男人。
    她微启齿,“没事啊,就觉得有点没意思了。”
    “什么没意思?”孟侦放下音响,凝着眉看她。
    四目相接,柳枝枝不躲不闪,半响后微笑道,“都没意思。”
    肉眼察觉到孟侦瞳孔瑟缩一下,幽深的眸底全是寒冰,脸色臭得能当街持枪杀人。
    她偏要赌气,换上一脸笑盈盈的表情,再作一句,“孟老板,你怎么又皱眉?”
    接着她眼神回到积木堆,细碎地念叨他,“孟奶奶说了不让你皱。”
    手里这块积木还没按下去,柳枝枝右耳就被揪住,一股烟味和木调香味闯进她面前的城堡。
    “嘶——”
    谈不上疼,就是扯太远,她的耳朵嘎嘣一响,有种与卤牛肉锅盖的排气孔擦肩而过后,局部火热的感觉。
    柳枝枝侧眸,伸手拍他纹身小臂,幽怨地瞪过去,“干嘛?”
    孟侦微俯身,立在她跟前,表情凶巴巴的,眼神直白且锋利,滚烫的鼻息全部扎在她脸上。
    热雾吹进眼球,柳枝枝忽地闭眼放手,眼珠快速滚动,睫毛不自觉哆嗦两下。
    耳闻孟侦轻笑一声,她睁眼,就见他充满压迫感的龙眼眼底柔和几分,双唇微扬,声音散漫,“你是我什么人?”
    语落,柳枝枝心头一阵,随即耳垂没了钳子夹她,眼前的孟侦也折身出门。
    柳枝枝两侧肩膀跟着轻微收紧,视线追随这道高大宽阔的背影,声音也软下来,“我也想知道。”
    哐当一声。
    休息室大门被孟侦关上,她又变回那只扁了气的包子,慢悠悠拼完星黛露脑袋上最后两盘零件。
    那把零件抓得刚好,星黛露少了一只耳朵和一只眼睛。
    可不就是现在的她!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想的别想。
    这么简单的道理,柳枝枝非要走反路。
    拍张照发过去,她按下语音条,“孟老板,我拼好了,积木丢了几个,死活找不到。”
    等了一分钟他没回消息,柳枝枝拎包走人。
    孟侦,你想得美!
    休想拿我辛辛苦苦拼的城堡,送给别的小姑娘!
    心里把孟老板骂个狗血淋淋,她还没解气,到家捞着美国时间正在吃早餐的童心穿梭峡谷。
    上班一个多月,柳枝枝还是只会玩公孙离。
    “所以你觉得孟侦自己剌了一道?”
    “但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童心害一声,“理由遍地都是啊,让小姑娘们心疼呗。”
    “但是那个金头发的女生,之前我没见过。”
    一心不能两用,柳枝枝躲草窝里继续控诉,“他奶奶还说他没跟女生说过话。”
    “谁家家长会说自己孩子玩得花?孟侦那种,你想想你要是他,有钱有颜,你会不往万花丛里钻吗?”
    “是哦!”
    这么一想她不再躲草丛,开启玉兔公主乱杀模式。
    几把游戏下来,她战绩显赫,人头掉得也不少,中途还拿到一把MVP。
    跟童心告别,退出游戏后,微信上孟侦发来两条语音。
    第一条是一个小时前,“怎么会丢?”
    第二条是三分钟前,“枝枝,抱歉,我最近不能送你了,奶奶突发状况,我陪她去海市做手术。”
    声音很急,急到柳枝枝没空想这是他第一次叫“枝枝”。
    心想孟奶奶状况挺严重的,她回:【祝奶奶一切顺利!】
    随后起身开卧室门,去洗澡。
    “诶,闺女闺女,你等一下!”柳大壮拍拍沙发,“过来,商量点事儿。”
    店里最近接了一批生意,给大公司提供下午茶零食。人家要的量太大,他最近在跑货源的事情,过几天没法送她面试。
    “没事的爸,我可以自己去!”
    洗澡时柳枝枝一直在想,可能这就是她和孟侦的差距。
    家里有什么事情,孟侦都靠得住。不像她,爸妈开个小店打发日子,还得操心她面试。
    没有孟侦的日子过得很快,她每天早起晚睡,做着三份不同的工作,过得十分充实。
    也许是“你是我什么人”这句话的关系,柳枝枝没再和他分享过日常琐碎,两人的聊天记录便停留在她那句话上。
    此事让她更加确定,独立清醒比什么都重要。还好这次没有闹得那么难看。
    月底终于等到工作日轮休,她提前一晚整理好面试的路线。
    不知道柳大壮问哪个朋友要的,竟然还有星衔和优加这种公司。
    面试当天柳枝枝起得早,对着衣服脸蛋一通捯饬。赵晴子刚睡醒她便出门,结果因为有点紧张,早餐遗落在地铁上。
    上午第二场面试是优加,这个公司她挺喜欢。倒车中途紧赶慢赶,总算按时到达楼里。
    没吃早餐犯了低血糖,柳枝枝甩甩眼前休息室正在漂移的脑袋。
    以往犯低血糖的经验告诉她,等下她要掉链子,晕在优加大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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