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餐后,两人散步经过大厅后方的中庭椰林造景,椰林之中有一栋木屋,灯火幽暗,传来慵懒放松的爵士乐,是饭店的酒吧。
    亦媛走进酒吧,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中央小舞台上的黑色平台钢琴。她只看了一眼,却不知为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侍者让亦媛和赵擎天在靠近钢琴的小方桌旁坐下,亦媛刚好正对着钢琴右边的脚座,距离近得可以清楚的看见脚座上有一些抓咬的痕跡。而这痕跡是她见过的,亦媛脑海里浮现一隻叫豆豆的黄金猎犬,趴在钢琴脚座旁抓咬的情景。那是周彬的黄金猎犬,酒吧里的……是周彬的钢琴。
    亦媛的心突然揪结成了一团,一阵疼痛袭来,她大口的喘着气。赵擎天发觉她的异状,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亦媛摇了摇头,笑笑说:「可能是有些缺氧吧!」
    看着亦媛,赵擎天觉得那笑容里似乎有些酸楚,又问:「要出去走走吗?」
    亦媛答:「说不定喝点酒就好了。」
    记忆中赵擎天没见过亦媛喝几次酒。那时刚到可以喝酒的年龄,一两次吧,好像还是跟周顏周彬他们一起的。后来亦媛就远走他乡,也没再联络。他甚至不知道亦媛酒量如何。
    幸好亦媛点的是莱姆伏特加,并不是太烈的酒。不怎么喝酒的赵擎天也跟着点了同样的酒。
    但是酒送来的时候,亦媛却一口气喝乾了它,把赵擎天吓了一跳,原来她喝酒这么猛的?
    五分鐘之后,亦媛从脖子以上,整个脸红了个通透。
    赵擎天看着满脸跟方才晚餐的虾子一般顏色的亦媛,有点好笑,又有点担心:「你是不是醉啦?要不要回去休息?」
    「放心!才一杯而已,紧张什么?我本来就容易脸红,两杯以后就不红了啦!」看着赵擎天不置可否的表情,亦媛又说:「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伏特加特别好喝,再帮我点一杯。」也许酒精可以让人放松,也许,喝醉了就不会想起以前的事了。
    赵擎天想,既然要喝就放开了喝吧!有自己陪着,让她喝个过癮也没什么。原来宠溺一个人是这样的心情,酸酸甜甜,说不清道不明,不管她说什么,满足她。
    果然喝了两杯之后,亦媛脸上的红晕就逐渐退去,转成一种吹弹可破,像花瓣一样的顏色。待喝到第四杯时,眼里已经充满了迷濛的雾气。
    过了一会儿,到了点时,有位乐手上台,开始演奏着一些爵士风格的钢琴曲。酒吧里的灯光本来就不太亮,每张桌枱上都用一个玻璃小杯点着蜡烛,烛影摇曳。琴音随兴自由,时而快速流动,时而轻缓欲停,带着一点慵懒,确实让人压抑的情绪都松驰了下来。
    亦媛靠着小方桌,两手撑着下巴,发呆了许久,忽然说:「你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喝酒的那天吗?」
    「嗯!」赵擎天点点头。他知道亦媛说的是多年前,在周顏的画室,他们四人没有相约,却偶然的聚在一起。
    「那时多好啊!大家都在…….」亦媛幽幽的说。
    那晚,有一个大男孩用他清澈高亢的嗓音,唱了他们没听过的「山上的孩子」
    亦媛只记得其中的几句歌词:
    「轻轻的微风吹在你脸上连花儿都醉了
    弯弯的眉好似河流流进我心海
    若能化成白云飞到你梦里」
    如此热烈,如此激昂。但她辜负了他,她其实懂他心底的炙热,但却无视了这份本来就不易的感情。
    她想起那时他陪着她,在海边的小吃店里,她甚至还说:「不醉不归的话,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没想到,连懺悔的机会都没有,一别竟然就是永远。
    乐手演奏的时间已到,琴音暂歇,客人也陆陆续续离场。空了后的酒吧,只剩下满室凄清。
    亦媛站起来,慢慢走到小舞台。因为酒意而有点重心不稳,摇晃了一下。赵擎天扶着她,坐到了钢琴椅上。
    她抬起双手,落下时轻轻响起了那首熟悉已极的乐曲,萧邦的升c小调夜曲作品第20号。
    离开的这些年,亦媛一次也没有碰过钢琴,然而这曲子却像刻印在她的脑海里,如泣如诉,深沉悲伤,一如既往。
    迷离的眼神,让人感觉她彷彿在另一个时空演奏着。也许是因为酒的关係,亦媛眼中浮现了多年前那个初秋的夜晚,周顏海边画室前的沙滩上,年轻的大男孩和她一起随浪追逐。
    又似乎,回到了那个跨年夜,满天烟火的璀璨光芒中,男孩在她的额头印下了轻轻一吻。
    眼泪无声的从亦媛脸上滑落,一滴一滴掉落在惨白的琴键上,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原本就迷濛的眼神,莹绕着一种绝望的悲伤。
    琴声嘎然而止,止不住的泪让亦媛开始啜泣。
    赵擎天从背后扶住了她的肩膀,慢慢将她转过身来,用双手擦去她脸上的泪。亦媛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说:「我好想再见他一次,再见一次就好……」
    她因为哽咽而语不成调的说着:
    「周彬….周彬……他就在我身边,他说……等我回来……」
    「然后……就这么走了……」
    「我…..连再见……都没有说……」
    亦媛絮絮叨叨的说着,到最后已泣不成声。赵擎天也心痛起来,原来她什么都没说,却带着这样深切的不捨和哀痛过了这么多年。
    赵擎天让她靠在他的胸前,轻抚着她的肩背。亦媛已不再啜泣,泪水却浸溼了他的亚麻衬衫。
    他低下头,轻轻的对亦媛说:「哭吧!好好哭!把这几年没哭的都哭出来。哭完以后,你的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这世上的事,无法回头,只能渐渐遗忘。
    在酒吧入口处佇立多时的李若彤,默默转身离去。刚才那样揪心的情景和动人的琴声,已让她确定,这里就是广告拍摄的地点。而且,她要用尽一切方法说服沉亦媛,让她来担任这个专案的代言,拍摄这支广告。
    赵擎天终于拥着亦媛离开后,调酒师和服务生将酒吧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只留下最角落的那张方桌,縈縈烛光仍因着微风吹动而掩映。周顏靠着沙发椅背,拿起酒杯放在唇边,却久久不曾饮下,一滴涙水滚落酒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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