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她?斟酌道,“安乐堂来的小宫女多了不少。”
    程丹若关?切:“怎么回事?”
    “主?子们心里有事,下头的人免不了被撒气。”杜涓子道,“都是?皮肉伤,不碍事。”
    程丹若微微拧眉。
    “陛下龙体欠恙,宫里就动荡。”杜涓子轻轻叹息,“这个年关?不好过。”
    她?看向程丹若,欲言又止,“你惦记这里,我们都念你的好,但……你也要多小心。”
    “你放心,我都有数。”程丹若想?想?,挑了件好事和她?说,“汪湘儿出?宫了,没回老家去,说人都不在了,就留在我的医馆帮手,好些人家听说她?是?宫里出?来的,都有意求回家去,只她?不肯。”
    杜涓子不自觉地摸了摸腿,笑道:“她?有你照拂,我们是?不必担心了。”
    “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程丹若道。
    她?口气这般笃定,杜涓子也忍不住信了:“但愿如此。”
    程丹若又安慰了她?两句,没多久,承华宫的小太监前来复命,告诉她?最新消息:“陛下传了恭妃娘娘和淑妃娘娘侍疾。”
    “辛苦你了。”她?朝小太监点点头,微微一笑。
    如她?所料不差,贵妃的命,应该算是?保住了。
    -
    腊月二十九,皇帝赶在除夕前下了两道旨意。
    一是?柴贵妃决意出?家,为皇帝祈福,皇帝深感欣慰,命人在西苑建造一座佛堂,并赐封贵妃为静贞仙师,一应供养仍如贵妃。
    消息一出?,宫内外多少有些意外,可柴贵妃却毫无拖延之意,赶在除夕前,便带着景阳宫的宫女落发,闭门念经,一副已经不在红尘的架势。
    二便是?晋封恭妃为皇贵妃。
    这倒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皇长子为太子,自然要封生母。从前有传闻说,皇帝不喜恭妃,故有意不封,无论是?真是?假,起码在这时候,帝王的理智压倒了个人喜好。
    他在为太子铺平道路。
    礼部接了旨,在除夕封笔前走完了流程,就待年后举办仪式。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仪式不一定会走了。
    事实亦是?如此,年三十,皇帝病情?加重。
    杨首辅年都不过了,进宫求见。
    皇帝没见。
    靖海侯就沉得?住气许多,在家一边过年一边等。
    程丹若……没走成。
    下午三点多,她?安顿好皇次子,正准备下班回家过年,乾阳宫传召,让她?带着皇次子过去,皇帝想?见见孩子。
    这没什?么好说的,父亲临终前想?见见孩子是?人性,于孩子来说,这时候见父亲也能得?到一份保障。
    程丹若让人把暖箱放进轿子,外层裹上棉被,抬去乾阳宫。
    皇长子也被裹得?严严实实地送到了。
    他见到程丹若,嘟嘟嘴,大力扭过头,可余光却不断瞥着她?,还在没见过的暖箱上来回打转。
    乾阳宫不惜煤炭,烧得?暖洋洋的。程丹若把皇次子抱出?了暖箱,让他适应一下周围的温度。
    “这是?谁?”皇长子脱掉毛茸茸的皮袄,大着胆子凑过来,指着小家伙问。
    奶娘说:“是?皇次子,殿下的弟弟。”
    “弟弟?”这是?个陌生的概念,皇长子皱着眉毛想?了会儿,嫌弃地说,“不要!难看!像虫子!”
    程丹若:“……”唉。
    她?看向襁褓中的皇次子,这孩子继承了何月娘的白净,皮肤底子很?好,奈何左脸上一块青黑色的大胎记,几乎遮住半张脸,样子有点吓人。
    难怪小孩子会害怕。
    “大郎……”田恭妃在里面听见儿子的话,心都要跳出?来了,连忙出?来阻止,“这是?你弟弟,不可以这么说他,知道吗?”
    皇长子并不怕母亲,依偎到她?怀里:“不要弟弟!难看!”他嫌弃地摇摇头,“像大虫子。”
    “大郎!”田恭妃严厉地制止,“不许说了。”
    她?很?少训斥儿子,皇长子不由委屈,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为了一只难堪的“虫”凶自己?,扁扁嘴巴,假哭嚎啕:“不、不要弟弟!”
    田恭妃脸上露出?一丝惶恐:“大郎、大郎!不许哭,你父皇在睡觉……别哭了,娘给你吃点心,奶娘、奶娘快去拿吃的。”
    她?手忙脚乱地哄儿子,唯恐他触怒帝王。
    但小孩子多聪明?啊,他们天?生知道怎么操纵父母,既然嚎哭有用,为什?么要认错?
    “不——”皇长子干脆坐地上不起来,“不要、不要弟弟……”
    田恭妃焦头烂额,只能求助:“姐姐……”
    程丹若:“……”她?最不会哄孩子了。
    “大郎,安静点。”她?意思意思地帮腔。
    皇长子“呜”了一声,有点发憷,降低音量观察情?况。从小到大,奶娘和母亲都对他千依百顺,只要他开始嚎哭,她?们一定会答应他,哪怕不答应,也会在别的事情?上松口。
    父皇见得?少,可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不管他做什?么他都会微笑。
    他也不是?很?怕他。
    唯独这个姨母,从小就对他不假辞色,不管他怎么哭嚎都无动于衷。在小小的祝灥心目中,她?是?很?可怕的人物。
    哭是?没用的。
    “不要弟弟……”他小声试探。
    “不行。”又是?熟悉的否决,但程丹若这次和他讲了道理,“弟弟和你是?一个父亲,他娘是?你娘亲的妹妹,你们是?最亲的兄弟。”
    皇长子不理解,瞪大了眼睛:“难看。”
    “你小时候也这么大。”程丹若假装听不懂他在说胎记,一本正经地说,“弟弟长大就好看了。”
    皇长子呆住了。
    他看看弟弟,再想?想?自己?也这么丑,扁扁嘴,扑进田恭妃怀中抽泣:“大郎不难看!”
    “不难看,大郎怎么会难看呢。”田恭妃抱住他,躲到偏殿哄了起来。
    程丹若松了口气,瞅了眼榻上的皇次子,他茫然地看着周围,却因为视力没发育好,看不见远处,到处抓东西。
    她?伸出?一根手指给他攥着,他就安心了不少,开始吃手。
    “擦手。”她?轻声吩咐奶娘,“擦了再让他吃。”
    没有安抚奶嘴,小孩子爱吃手没法子,只能勤快点擦拭,免得?吃进细菌。
    奶娘熟练地抓住婴儿的小手,拿干净的湿纱布仔细擦拭几遍,这才放任他继续吃。
    皇次子也安静了下来。
    第547章 小暗示
    皇帝将外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会考虑到自己?作为?父亲在儿童教育中的缺失, 也不会想起恭妃被他多?次责骂,是?否有这个信心去纠正孩子, 更不会顾及这是?皇长子头回见兄弟, 幼儿本能地排斥一切争夺父母注意?力的人。
    他只会加深已有的偏见——恭妃不会教孩子。
    二郎是?他的亲兄弟,固然有所不足,他也不满意?, 但兄弟骨肉岂可嫌弃?兄长不友爱弟弟, 太不像话。
    可恭妃却不纠正大郎的错误,反倒一昧哄他, 真慈母多?败儿!
    他心中火起, 无奈却没有气力发怒, 只胸膛起伏不定, 强行按捺情绪。
    闭眼冷静片刻, 皇帝终于积攒到足够的精神开口:“传程氏。”
    “是?。”石太监挑起帐幔,轻声到外头传唤,“夫人, 陛下传召。”
    程丹若抱起皇次子, 垂首到梢间听命。
    “二郎来了,抱给朕看看。”皇帝发话。
    石太监接过孩子, 抱到皇帝枕边。
    皇帝借着光看了儿子一眼,婴儿脸颊上的青黑胎记是?这样明显可怖,仿佛某种不祥的预示。
    “这胎记……”他斟酌地问, “可有法子去除?”
    程丹若道:“等岁数大了,兴许会慢慢消退。”
    她说的是?兴许,可皇帝颇感安慰:“那就好。”他勉力支身, “朕给他取了个名字,大伴。”
    石太监应声, 呈上一张红纸。
    上头写着皇次子的名字:沝。
    “臣妇替齐王殿下叩谢圣恩。”程丹若跪倒叩首。
    “虽取了大名,但须待他成?人再用,平日里仍旧叫二郎。”皇帝叮嘱。
    “是?。”
    “程氏。”皇帝微微喘了口气,说话显而易见地费力起来,“你和这两个孩子有缘法,以后?,多?尽心。”
    程丹若刚想答应,就听皇帝又接着说:“别?忙应,朕问你,你觉得大郎如何?”
    爹妈问别?人怎么看自己?的孩子,难道是?在等人挑毛病吗?
    程丹若立即道:“太子殿下非常聪明。”
    “谎话。”
    “臣妇不敢欺瞒陛下。”程丹若道,“殿下方才哭闹,并非淘气,只是?恭妃娘娘对他千依百顺,今儿却为?齐王殿下呵斥了他,他害怕齐王殿下夺走母亲宠爱,这才发脾气说‘不要弟弟’,而臣同他好好说道理,他就明白了,不再哭闹。”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皇长子之所以闭嘴,多?少是?有点怕她。
    ——虽然这个认知让她觉得极度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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