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对梁晰晰来说确实是个工作运势开红盘的好日子。
    就在昨天上午,顾盼与经营早餐店的杨氏夫妇私下面谈过后,达成了一项彼此共好的协议——他们已经透过委託律师向林砚彰提告,并决定对梁晰晰撤告。而选日不如撞日,她当天就带他们去看了一间位于住商混合区的大马路旁中古公寓一楼店面,他们也对急于求售的卖方开出的价格颇为满意,当即带回合约审阅,买卖双方就只差另约日期签约就功德圆满了。
    顾盼很确定这笔交易势必旗开得胜,信心十足地踏进真好住不动產,经过接待室时,听见里头传来的一番对话——
    「严小姐,你出这个价,真的太为难我了啦!屋主是因为工作关係要举家移民加拿大,根本不缺钱,才会开出这么低的佛心价……」
    「黄先生,我是个单亲妈妈,购屋的预算有限,要求的也没有很多,就是一处可以让我跟小孩遮风避雨的家,你能不能尽力帮我跟屋主磋商一下,给你的仲介费我保证给足!」
    「我们真好住一向秉持良心经营,只是你开的这个价钱真的太不好谈。这样吧,我给你再泡杯茶,我也去联络一下陈先生,就看对方愿不愿意了。」
    「好吧,那就拜託你了。」
    那位同事从接待室走出来,一转身就是向上翻了个大白眼,另一位从茶水间步出的同事出言取笑他:「哈!你这次接到抠门的奥客了齁?」
    「就是啊,没钱还想买什么房子……那个客人光是开价就比另一组客人硬生生少了三百五十万,光是仲介费我就从能从盘仔那里赚饱饱,我还稀罕她一毛不砍的买方服务费咧!同情心又不能当饭吃!你也帮我想个可以打发她走的藉口……」
    顾盼拄着拐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心中拟定了计画,便拨打分机给陈芝璽,「芝璽,去请接待室那位严小姐来我的办公室,说我有一个适合她的物件要介绍给她。」
    「可是梁姐,那是小黄学长负责招待的客人——」
    「我管他是小黄还是小黑,现在那位客人是我们的了,马上就去带她过来。」她吩咐完毕就掛断电话,随即弹了个响指召来刘志雄。
    「你一大早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刘老手边还捧着一杯茶正要喝呢,但临时被她「徵召」过来,他也不得不认了。
    「你跑一趟xx东路五段七百二十号九巷三楼,跟屋里那个因为久病厌世而烧炭自杀的阿嬤沟通一下,说有个单亲妈妈近期会带着小孩搬进去,如果她平常不去惊扰她们,间着没事就多关照她们母子俩,她们每逢三节也会投桃报李。」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刘志雄发现他有点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
    「什么?你再讲一次,让我听清楚。」顾盼微微瞇细了眼,那是一种准备下手剥皮的打量目光。
    「没、没什么!我马上去办!」刘志雄立刻乖觉地转身消隐在空气中,赶忙跑腿办事去。
    这时陈芝璽也刚好带进那位年约四十五、面容略显沧桑的女客户,「严小姐,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梁襄理,你们慢谈。」
    顾盼开门见山说道:「严小姐,我从同事那里约略耳闻你的状况,你能否确切告知我,你目前的预算有多少?对住屋的基本需求是什么?每个月薪资水准大概如何?因为这会关係到你能跟银行申请到多少房贷。我也会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尽我所能为你安排一个适合你的物件。」
    严小姐叹了口气,忍不住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她年轻很多的女襄理大吐苦水:「其实我在找你们带我看屋之前,就已经被其他家仲介『劝退』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一次大概也不例外吧。可我们就是辛辛苦苦赚钱谋生的一般小老百姓,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笔钱,虽然买不起动輒几千万的豪宅,但难道就活该没地方住吗?」
    顾盼专注地聆听她说话的同时,也频频望向女人背后大约一公尺距离的某个点,等对方倾诉到一个段落,她才开口说明道:「严小姐,我先向你坦诚交代,我个人是本公司负责凶宅买卖业务的专员。」
    一听见「凶宅」二字,对方果然立时神色大变,而顾盼依然镇定如故,「我之所以敢专营这门生意,自然是有我的自信与本事。在我经手的买卖合约上,必定会註明这样一条条文:『凡购入此宅的买方,若入住之后遭遇灵扰之事,请务必联络本房仲经纪人梁晰晰知悉,本人梁晰晰当于一週内到府整顿务尽。』严小姐,诚如你所言,你实际上没有其他更多的选择,那何不给我、也给你与你的孩子一次机会,让你们母子俩拥有一处可以安居的落脚之处?」
    「……我手上的存款只有一百八十万。」严小姐静默思索了一两分鐘,似乎心里也做好了决定,这才眉头深锁地再次啟口:「我每个月领的是最低基本工资,我之前也询问了好几家银行,审贷条件最宽松的一家也只愿意贷给我六成……」
    「严小姐,你只带着你今年就读国二的儿子一起住,一厅两房一卫的格局基本上应该足够应付你们的空间需求。另外,你儿子明年就要准备申请高中,最好也不要距离学区太远,以节省通学跟通勤的时间。」顾盼在脑海中一一检阅手上握有的凶宅名单,从中搜寻比较有可能成交的物件,「再考量你自身的购屋预算及银行贷款成数,xx东路五段七百二十号九巷有一间小二宅新古屋很适合你们,请你儘快挑个空档时间,让我带你去看屋。」
    严小姐愈听愈觉得惊疑,听到最后,她忍不住诧异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一个国二的儿子?我从来没有跟任何房仲提过他的年纪和学区……」
    「是你先生告诉我的呀。」顾盼轻松愜意地回答她,下巴朝她的背后微微一点,「他应该是你先生吧?看上去应该五十岁不到,国字脸,大浓眉,脖子缠着好几圈绷带,不过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安详,并未承受太多病痛之苦的样子。」
    话音甫落,严小姐极其怔愕,猛地从座椅上旋转过身,却看不见除了办公室基本设备以外的其他东西,更遑论人影了。
    当她再回过头来面对顾盼时,已然是泪湿双颊,「你……你看得见我先生?」
    顾盼点了下头,再次看向客人背后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在听取些什么,几秒后才又对她说:「你先生还拜託我转告你,他说他很感谢你当时替他做出的拔管决定,让他免受更多肉体上的折磨,请你不要再为此自苦下去。还有,其实你婆婆也没有真正怨懟你的意思,她只是太捨不得家中独子壮年早夭,而当时除了你,她没有其他可以怪罪的对象,好让她有理由甘心接受儿子早死的残酷事实。你放假有时间的话,就多带孩子回南部探看她老人家,你婆婆对她早年那样苛待你,也感到很过意不去,若是你愿意开口请她帮忙,说不定买房子这件事还能从长辈那里得到一些帮助。」
    不等她说完,严小姐早已趴在办公桌面上泣不成声。而她那早逝的丈夫仅能虚抚着她哭得抽搐颤抖的肩膀,其他再多的也着实无能为力。
    真好住的其他员工听闻这么不寻常的动静,都忍不住朝梁晰晰的办公室投以好奇的目光,陈芝璽不得不趋前叩门询问:「梁姐、严小姐,你们谈得还好吗?」
    「没事。芝璽,你去帮严小姐再冲一杯咖啡过来。」
    「喔……好。」
    当热腾腾的咖啡递送到严小姐面前时,她已经将方才过于激动汹涌的情绪收拾得差不多了,一边抽起顾盼桌上的面纸擦拭眼泪擤鼻涕,一边略显赧然地说:「真不好意思,我太失态了……都过了这么些年,我本来也都以为事情早就过去了,没想到一提起来还是……」
    「没关係,哭就哭吧,每个人的人生本来就各有各的难处。来,喝杯热咖啡缓缓神。」顾盼表示能够理解对方所处的情境,「买房子毕竟是件大事,你回去再慎重考虑一下,如果你愿意相信我,那么随时打名片上的电话给我,我很乐意为你服务。」
    「嗯,谢谢你。我回头想想,一有决定就立刻打电话给你。」
    「好的,慢走。」
    顾盼目送严小姐落寞寂寥的背影离开办公室,也与那个始终放心不下妻小的男魂相视頷首作别。
    「梁姐,那位客人的状况……呃嗯,好像有点特殊,你认为有多少成交的可能呢?」陈芝璽不禁疑惑。
    「天晓得!」顾盼耸肩摊手,「但依我个人推估的话,大概九成五吧。」
    「……」陈芝璽一脸怔怔然,明显搞不懂她这直属上司的自信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顾盼的定见确实很快就成真兑现了。两个小时后,她就接到了严小姐的来电,约好明日下班后去那间凶宅看屋。
    而陈芝璽在这段时间内也拟妥了该物件的买卖合约书,递呈给她过目,「梁姐,那位严小姐看上去就是一个很会精打细算的人,光是这次短暂的面谈,你就让她同意去看凶宅,你真的很有两把刷子耶!」
    「那当然,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顾盼一点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在后进面前佯装谦虚或客套,「你要记得,每一次有机会出手,你都必须做足了准备,才能替自己创造赢面。」
    这时候,顾盼才得空拿起手机查看,发现她调成静音状态的手机里有三通未接来电,清一色是房东打来的。由于她在工作中无法接听,房东先生又传了另外两条简讯过来——
    「梁小姐,跟你同住的其他租客打电话跟我抗议,说你囤放了大量垃圾在阳台,垃圾车来的时间,也没有看到你拿下去倒,严重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品质,请你今天晚上就把那些垃圾一次清理完毕。」
    「对了,梁小姐,你之前跟我签的两年期租约,下个月就要到期了,我们要找时间另签新约。因应物价指数年年上涨,我的房租也要起涨了,一个月一万两千元。」
    她读完之后只是冷冷一笑,很同意是有这个必要跟房东先生好好谈谈,但至于是怎么个谈法,全看她怎么高兴就怎么谈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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