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梅子芝不敢用价值昂贵的这些特殊颜色。矿石和尸体与花草不一样, 她扎染用的草木染浆早在医术上有记载是什么功用,有什么弊端,也在多年染布人手中, 清楚让人知道穿上后对人是否有影响。而矿石碾碎入画也就算了, 从尸体上提出的颜色她是实在不乐意用。
    万一有毒呢?且不吉利。
    画作必然是三者之间成品最为精细的,在用色上下了重手后, 刺绣和扎染要胜过它可不容易。作画又要长时间与这些物件接触。她不能用命来赌。
    刺绣的颜色也是如此。想要出众罕见,也会涉及到用色上。其次刺绣有技艺在其中。在细节上可比她染画的细节要好控得多。
    她仅仅凭借一个扎染,要如何在这其中脱颖而出?
    梅子芝在纸上画了好几个稿子,用的脑子比之前给太后更多。太后的礼一想就知道, 最终当普通的一份生辰礼会放在库房里。能讨到一个名号已经是意外之喜。可秋日宴的礼不一样。秋日宴的礼是会拿出来展示的。
    如果说太后给的是一时间的虚名。那如果在秋日宴上拿下第一, 所拥有的便指不定是名垂千史的实名。往后她的染布便能够长长久久流传下去,或许千百年后朝代更替,她的成品依旧在世上流传。扎染的手艺依旧代代传承。谁会对这种事情不心动呢?
    至少梅子芝是心动的。
    心动便要行动。她按照以往拿到头筹的那几个画作来思考。她去过的地方不算多。要说刻画山河的壮阔,她内心没有见过多少, 只遥望过苍山,低头见过洱河。她难以将苍山代指天下诸多的山, 更不可能用洱河指代天下的河流。
    要说真正全天下都任何的河,得是黄河了。要是说重要的山,得是泰山。
    这里想要精妙, 她竟是一时没有太多思路。见都没怎么见过,哪里来的念头点子?
    至于另外其他的。比如说刻画京城。她到京城才寥寥几月,对这里很多人说话都还在慢慢习惯, 要说故意去描绘京城, 实在像刻意的讨好, 很容易不伦不类。
    至于什么边疆之类的。她周城是靠近边疆, 来往贸易繁盛。可事实上征战一类的事与她毫无关系。她见过将士, 没见过打仗。她住在周城,没遭受过敌袭。
    要是去展现老百姓的生活。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论是作画还是刺绣,细节上都能比她更精细。她自己作画都可以刻画出更好,用扎染的手艺反而糟蹋。
    她脑中都能想出千万种法子,用作画超越自己扎染想到那些染画念头。她自己都能胜过自己,别人胜过她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再去细说其它的,还有什么呢?梅子芝拿了一支只浸染了水的干净毛笔,在纸上胡乱画着。水流如染浆,轻易能够将纸打湿,就此染上显眼的……
    梅子芝微愣。
    山河瑰丽,小船流水,她脑子里都可以想出千万个染法。要找一个扎染胜过其他任何一种的,便只剩下一出……那便是让观者自己动手。
    刺绣的成品不可能让他人来动手。作画的成品不可能让他人来增添最后点睛的一笔。唯有扎染,扎的手艺做好,染的手艺可以自己做,却也是可以代工的。
    就像若是用简单的几个色去染,只要她扎好了交给别人。别人完全可以直接浸没入染缸。拿出来剪掉绳子就成了形。
    可秋日宴上脱浆和剪绳子,要怎么做才能以极快的形式完成,且不影响最终成染画呢?要知道大部分染画还要晾干。在剪绳子之后常常皱巴巴的,根本无法让人第一眼看出成品。
    梅子芝将手继续往下划拉着,眼睛微眯,思绪随着纸上的水流思考着。唯有一整块布送过去,唯有在现场染最后一步,并在入清水后,想办法吸掉布上大多数的水,最后以极简单的方法将绳子抽走。这样才能展现出成品。
    那么方法就是:让一部分地方染不上色,让一部分染上去只有浅色。
    当白布浸没到染浆中再取出,布上所展示的成品,必然是颜色有无数色块区分的。
    可即便是只有一个色,要如何展示,才可以压过山河压过黎民百姓呢?
    梅子芝将笔搁下,双手托腮,低头自言自语:“天下、百姓,这些都是陛下眼中最重要的东西。想要比这些更重要,或者更有意思……总不能画一条龙吧?”
    这念头不说梅子芝,宫里的皇帝听到太子和他说秋日宴在民间有趣的传闻,知道画场比试让人好奇,一样随口说了声:“她送过一幅凤凰,这次不会要送一条龙?送龙可就无趣了。”
    真龙天子听惯了臣子们各种阿谀奉承的好听话,收过无数好礼。扎染颇富有特色,做一条龙再怎么惊艳能经验到哪里去?再者说秋日宴是百官群宴,不是他皇帝生辰。龙,不合适。
    另一头,同样知道京城有各种传闻的滕大人脸上系了好几块布,认真用笔将勾勒的画作上色。他的声音在布后发闷,垂着回答着身边友人的询问:“龙不合适。拍龙屁拍到马腿上,往后我名声会变得不好听。”
    呼出的气将布轻微打潮,然令人惊异的是,原本好看的布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上了一层亮闪。可想而知。要是滕大人不系着布,那些个亮闪全会沾到他脸上,入他口鼻眼内。
    即便如此,他依旧咳了两声,眉头皱起:“最近身子愈发弱。不知是不是春闱几天伤着了。养了好些日子没养好。本想着天气转暖会好些,谁想一忙又倒下。”
    友人在边上听这话,忙劝:“身子不好就别画别操劳了。秋日宴又不是只有今年一年。往后那么多年呢。你这画慢慢画不行么?”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在作画。全京城的人已经等着看谁能拿下画局第一。”滕大人这般说着,“我怎么可能中途放下。要是我真放下,岂不是被全天下看笑话。”
    能够每三年考一次春闱考九年,如此固执的人全天下都没多少个。要知道一般而言要是春闱没考上,就这样连考了三次,也会被纳入后补官员名录。要是朝中缺人,会专程从里面挑选。当然这种挑选出来的官员,常常任职的位置既繁忙又官位低微,只有鲜少是能够乘风而上。
    或许有了这补录垫底,滕大人这回反倒发挥好上了榜。
    如今一鼓作气出个头,臣子能够记的滕大人这么一个人,往后一来二去求个画作,关系就有了。尤其是礼部,说不定就想要个画画功底好,能够逢年过节替皇帝送点礼出去的。
    友人哪能不知道他心思:“哎。一时闲适和一世厚禄。换成我,我肯定选一时闲适了。”
    滕大人瞥了眼他:“你难道现在没选么?”
    友人哈哈大笑,直到临走才和滕大人说了声:“我去帮你打探下另外两位是有什么想法。你这画吧。”他看着画卷,“火树银花不夜天,总觉得该是上元节的画。春日都嫌晚了,你非要放到秋日。好在中秋有月,画个月亮画个菊花该闹腾还是闹腾的。”
    画作上明月当头,京城里百姓往来嬉笑,灯火通明下隐隐可见京城城门。视角是王庭高处往下,角落处有菊花盛开,让画作带上了一点清香。细处有士子扛琴归来,更让画作上带上了一点音。
    如此盛景给人以天下太平之感。往年那些气势恢宏的大江大河,未必有繁华所带来的愉悦。画作细看是精雕细琢,人物更是惟妙惟肖。当滕大人用矿石艳色点上彩,几乎就是点睛之笔,让其必成传世巨作。
    此时的罗思恩,在屋里摊开了极大的地方。她面前固定好的布上,被她一针针绘上色彩。她早已有了思绪,绣的是一种意境。高山流水、曲水流觞。百姓农耕、士子聚会。恍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而她轻微用手一转,面前固定好的布竟能旋转过来,露出其后的另一幅刺绣。那是一副京城的粗略模样。没有多少细刻,但着实看得分明。
    罗思恩本想在反面刺一幅百官上朝的画作。可这样的刺绣一时半会儿做不完,恐怕要花大量的日子。最终却不一定能够让陛下和百官喜欢。
    百官会琢磨自己在不在里面,位置又是谁在前谁在后。而只有文臣武将没有皇帝,皇帝自然也会不高兴。可要是真弄上了皇帝,也未免太功利。
    罗思恩是要帮丞相做一幅刺绣,可不是为了得罪人的。
    针脚细密,罗思恩无时不刻不对着这成品,极为伤眼。她伸手轻微揉了揉自己眼皮,侧头望了望窗外绿景,等舒缓一些才重回过头继续忙碌。
    不管是滕大人还是罗思恩都没有完成,现下一时也难分高下。一个光颜料就贵了,另一个则技巧必然在众人之首。
    哪怕梅子芝都无法在用针上说出自己比罗思恩强。
    梅子芝最终选择在一块布上,拿了笔一点点的补上涂着“水”。这“水”可以让布不容易染上颜色,就如同她自己护着她双手,防止她拥有一双青蓝色的手一样。
    布上“水”干之后,旁人全然看不出这块布有什么特殊。最多最多不过是细看下认为这块布似乎是有些斑驳,不适合量体裁衣。
    梅子芝用细绳在布上凭着脑中的念头扎起了不少地方,并没有将整块布都彻底扭成团。
    或许精简在秋日宴上能够令人眼前一亮。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文/乃兮
    周子澹并没有去多想三娘会交出怎么样的染画, 但还是在他哥的逼迫下去问了一声。问到答案之后,他是怎么都想不通三娘的染画做出来会是什么样的。
    他当然还是和他哥说了声,结果又被他哥撵去干活。
    “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妻子不想见我, 兄长只当我是工具。”周子澹在秋日宴筹办的现场长吁短叹,看着木工将亭子搭建起来, 再看着各种桌子被摆放起来,幽幽指了一角,“那边投壶的游戏可别忘了。”
    “是。”礼部一位小官员面无表情拿着册子和毛笔记着,“射箭、投壶、飞花令、蹴鞠点球、赏菊猜谜……”
    一口气念了下来, 几乎整个秋日宴上大大小小有趣的赛事数不胜数。有些不能叫赛事, 该是小游戏。这些小游戏大多是几个月相携着玩。
    好在宫里有宫女和太监,不少能在春日宴帮礼部操持这一场秋日宴。
    礼部官员提醒:“最重要的还是文与武两类比拼。文中有诗词赋、乐舞歌、书画艺。武里——”
    话还没说完,周子澹便抬手:“武这块我真不擅长,不是说好了让卢姑娘帮着来安排?就按她安排的做。那些个射箭骑马的比拼全看她了。女眷安排这一块让皇后和太子妃操办吧。”
    负责武的这块非礼部而是军部, 卢姑娘是将门之后,有正好成婚在即。于是圣上和太子给她安排了点事, 算是给将门中人的面子。
    礼部官员应声。
    他面上不显,内心对周家二郎是极为惊叹的。周家二郎没半点官职,却能够被全天下知晓名字并委以重任参与秋日宴筹办。这种人极为难得。
    至于他为什么面无表情, 自然是没有人能够承受周家二郎动不动就冒出来的一句不着调的话。比如被妻子冷落,比如被兄长差遣。大抵是周家人见过的达官贵人太多,周家二郎对大多数人的各种关系知道得清清楚楚, 以至于他还强行知道了一点不该知道的贵人们后院消息。
    说起来。他隐晦向着周家二郎透露:“前些日子太子妃和皇后说了一事。夫人之前群主之位, 只是口头一说, 并没有入册。秋日宴之后, 可提一句。”
    有身份和没身份全然不一样。郡主往后生下来的孩子好歹是个县主。要地有地, 要钱有钱。虽然说并不算多。可要是不说的话,全然就是平头老百姓,只是普通商户。
    要是哪天生意做得不好了……虽说还有周家扛着。在女眷中来往时容易被人看不上眼。
    不过身为郡主却热衷于商贾一事,好像说出去也不大好听。
    周子澹看了眼这位礼部官员,笑了一声:“你还真适合在礼部。”他是不想也不适合为官,梅子芝是不想要成为沐家人。如果要郡主位,她要么走沐家的路,要么被皇帝另外册封。
    前者梅子芝不会同意,后者对周家来说,福满会溢,容易遭来危险。
    “人总有自己想要的和不想要的。”周子澹这么说着,“所以秋日宴都有骑射了,不如再来点动物,狗赛跑和猫攀爬如何?不如鸟吧?赏鸟也不错。就是容易有味道,得另外划一地方。离用餐的地方远点。”
    礼部官员:“……臣会上禀。”由于太过离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应下,还是让尚书大人头痛去吧。
    如此忙碌之下,秋日宴的场地搭建很快完成。天天有风吹过,刚搭建好的木头味道也都散去。太子以及诸多官员找了个机会路过,都对此相当满意。
    当太子将礼部送来的如同一本册子一般的秋日宴筹划,再交到皇帝面前,皇帝翻看了两眼,也不得不说一声:“今年秋日宴看来很有意思。”
    要让见多识广的皇帝觉得有意思的,可比较少了。
    于是,在皇帝以及群臣期待下,秋日宴终迎来了开宴的那一天。诸多官员拿上请帖,满怀兴致早早带着女眷从家里出发。
    梅子芝最近吃胖了一点,加上有身孕腰宽了不少。她颇为倦怠从床上起身,将最近周子澹让人做衣服穿上。她尺寸有了变化,以前很多衣服穿不上了。这可好,周子澹顿时高兴了,这边选个布料,那边寻个裁缝。
    她自己是会做衣服,但自己做出来穿的和别人送的又不一样。周子澹喜欢送,她喜欢周子澹送。
    有了身孕不代表不能打扮。她如今不再是郡主,去参加秋日宴当然不能用越了规矩的颜色,也不能戴太多配饰。
    她没有浓妆艳抹,只是稍用花瓣做的胭脂沾了点红。提了她的一些气色。装点的配饰以银饰为主。虽说京城很多人已经不讲究了,她还是没有选择戴金和玉的首饰,而是选择银的。
    用青布作为发饰,为了增加亮色,自然是要在银簪边上佩上粉色重阳花。
    花开得正好,梅子芝剪下时都有些舍不得。
    最后让人将两缸染浆带上。清水的话秋日宴里会有人备好,不需要她从家里带过去。
    全部筹备妥当。梅子芝这才启程前往秋日宴。她到了地方看到门口张望的周子澹,很快笑出了声。周子澹这段时间忙到回家每次都是倒头就睡。最关键的这两天自是被拽着差不多快住在秋日宴这儿了。怕打扰到梅子芝睡觉,他晚上有时都不睡一个屋。
    没想到现在什么事不管,人闲来无事站到了门口来。
    周子澹遥望见到马车和三娘,立刻晃了晃手,小跑过来。他向来是混不吝的,没等马车停下,凑在马车床边偷袭了三娘。
    梅子芝感受到唇上温润,等人后退下意识瞪大眼:“你终于疯了吗?这是在秋日宴门口!”她四下一望,果然看到好些贵人在偷笑。
    周子澹又上前偷袭,在三娘勃然大怒之前,转道到马车前方。在马车内的梅子芝下马车,见到笑盈盈的周子澹,一脚袭过去。
    周子澹任由人踩,乐滋滋将脑袋靠过去:“我今天特意带了两双鞋。都是你买的。怎么样?是不是很聪明?”
    梅子芝的鞋出来时干干净净,根本不会在周子澹的脚上留下任何的鞋印子。按照周子澹现在说的话,明摆着是等一下她走了一段路之后,还会惹她。
    她耳廓都气红了:“今天那么多人!”
    周子澹将三娘的花佩戴更正一些:“就是因为人多才要表现。不然怎么能坐实我爱妻如命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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