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所有人都疯了,不是变成了煞妖,就是变成了双眼猩红,与沙子或煞妖缠斗在一起的舍命者,亦或是,如可怜的丧家之犬,慌不择路四散奔逃,甚至为了挣一条生路,不惜砍向自己的同胞。
    郝娴感觉四肢冰凉,胸口却有什么东西在发烫,视线也像是穿破了界门。
    “天道……”
    一声叹息,响在郝娴耳边,声音稚嫩的如啼哭婴孩,又虚弱的如垂垂老者。
    “规则……”
    郝娴不太明白天道想要表达什么,但郝娴知道,天乱了,人心也乱了。
    曾经似乎唯一能对抗煞的‘信念之力’,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而就在容辞也要闭上双眼的时候,忽的,头顶再次亮起耀眼明光,驱散了一片灰蒙。
    “神说,要有光!”
    郝娴抬头,只见破碎的界门上,高高挂着一张塔罗牌。
    “愚人?”
    看着这张象征‘开始’,又象征着‘结束’的牌,郝娴只觉胸口的滚烫流向了四肢百骸。
    “规则!创造规则!”
    第二百八十八章
    ‘神说, 要有光’是郝娴告诉裴霁的,更确切的说,应该算是忽悠。
    当小时候的裴二狗捏着郝娴给的鬼画符, 怎么都看不出来【愚人】这张大牌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时,郝娴指着火柴人头上的太阳, 和背上的包裹, 对他说。
    “神说, 要有光, 所以太阳出来了, 你就要带着零食点心, 给予需要它的人, 你就是被太阳神选中的送温暖使者。”
    当然,‘需要的人’就是郝娴。
    不过她这番满嘴跑火车的话, 还是给了幼年裴霁打了一针强力鸡血,让其坚信自己是被神选中的特殊的孩子, 并给心甘情愿为郝娴当了许久的冤大头。
    时隔几百年,当郝娴再一次听到这句十分西式神的中二台词时, 不论别人怎么想, 她第一个反应却是尴尬中带着心虚, 好像是自己的黑历史被重新翻出来了一样。
    再抬头,看到界门处挂着的真是那张【愚人】, 郝娴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裴霁的领域是由卡牌固定锚点不错,可明明有那么多卡牌可选,他为什么要在如此关键的时刻选择这张能量并不算强的愚人?
    头顶, 和光真君的光之领域, 与裴霁的星辰领域终于完美的合二为一, 成为了末世中新的交替轮回。
    在强光之后,阳光渐渐柔和下来,如水波轻荡,并不锋锐,也不强势,只一点点向下渗透,缓慢消融着触碰到的灰烟。
    这不由让郝娴想起,前世在蓝星,雾霾天里打开的手电或车灯,穿透雾霾向前而去。
    郝娴的视线也穿过周遭混乱,再一次抬头认真审视挂在天边的卡牌。
    过去了几百年,郝娴几乎都快忘了牌面上的这些内容,待她再次一寸寸观察,记忆中的塔罗牌意才像被擦掉浮尘一般慢慢浮现在脑海。
    与相对晦涩内敛的东方算筹不同,塔罗的每张牌面都刻画着丰富的图案,且即便是一个细微的点缀,一片或明或暗的色块,都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从牌意上看,【愚人】并不能完全算作一张‘好牌’,它既代表着天真、单纯、自由等初生力量的可能性,也代表着幼稚、固执、未知危险的不确定性。
    而从排序上看,它是所有塔罗牌中的第一张牌,序列是‘零’,代表着开始,也代表着结束。
    裴霁为什么会选择这张牌来构建领域?
    郝娴不否认,如今裴霁对塔罗的理解远比自己深的多,而且裴霁从未将它当做‘算命’、或‘回答问题’的工具,塔罗是裴霁的领域,更是……裴霁建立的规则。
    “规则吗?”
    郝娴又想起天道在自己耳边的呢喃:“我的规则,又是什么?”
    郝娴也许并不是唯一一个渡劫期还未掌握规则的修士,但掌印却是唯一一个从未掌握领域的天界战神。
    万年前的她也思索过类似的问题,领域到底是什么?可惜,那时的她修行如饮水,能徒手抽龙筋,抬腿毁山河,实在没有更进一步的动力和条件。
    如今再做回凡人,反倒让她重新生出了对力量的渴望。
    但,仅仅是力量吗?
    郝娴再一次扫视破碎的天地,煞力量虽大,却也不能完全泯灭修者心中的信念,天道力量虽大,却也无法彻底消灭人心中的恶念。
    而即便人心有善有恶,却从不曾有极善极恶之徒,傅景虽欲牺牲万人,所求也是带自己的弟子逃出厄运,构成煞的,也从来不是极端的恶之心,而是藏于面皮下的恶之念。
    规则又是什么?
    规则是领域的延伸,是更完整的领域,领域中的一切都按照规则行事,如裴霁如今的完美领域,有昼夜交替之规则。
    那么规则,更确切来说,就是规定范围内行事的准则。
    在一众嘈杂之声中,郝娴闭上了双眼,世界也如视线一样,变得漆黑安静下来。
    什么才是我的领域?
    我的规则,是什么?
    郝娴如同杂货铺一般,盛满了各种能量的丹田渐渐变得滚烫,争先恐后流入郝娴的四肢百骸,想要成为领域的主导者,想要为郝娴构建完整的规则。
    然这些力量横冲直撞,却始终无法在郝娴的神府中构建出一片完整的世界。
    我想要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
    为什么我一直怀念着蓝星?
    这两个问题在郝娴脑海中不停交错,尘封的记忆再次开启,无数曾经的社会新闻,法律条款,媒体舆论或模糊或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对,她想要生活的世界,从来都不是科技有多发达,生活有多便利的幻想世界,而是可能还稍有不足,却始终在规则中的世界。
    沧澜缺的是力量吗?
    不、比起蓝星,沧澜修者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但也正因为他们足够强大,才让能令蓝星啧舌的连环杀人事件,在这里变得稀疏平常。
    沧澜从不缺力量,缺的是规则,缺的是秩序!
    无论灵气、阴气、妖气、魔气……甚至是煞气,异界之力,都仅仅是某种力量罢了,驾驭力量的,永远是力量的使用者,如果没有秩序,无论是什么力量,都是可以用来伤害旁人的利器!
    神府中骤然炸开明光,如宇宙坍塌般,所有力量齐齐爆开,又飞速缩成无数光团,或大或小,或上或下,于各个方位,交错缠绕着悬浮在郝娴的神府内。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山河湖海,没有日夜更迭,这根本算不上一个‘正常’的世界。
    但那些缠绕的光团,那些随光团游走拖拽出的光圈,却既恢弘磅礴,又藐小脆弱,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完美和谐的叫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嗡——”
    在一声并不算刺耳,却叫所有人大脑都随之震颤的嗡鸣之后,仿佛是整个世界都被消音了一般,再听不见半分声响。
    极致的安静中,郝娴踏步,缓缓走向人群中。
    身形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似乎也停止了思想。
    直到她错身而过,大脑才再次运转起来。
    而脑中所想,并不涉及生死,而是自己或短暂,或漫长的一生,以及此生中自己所遇到的所有人与事,所有结成的因与果。
    穿过人群,郝娴走到煞的面前。
    她的身形同煞相比,还是一样的藐小,但给煞的感觉,却如同只看到了巨人的脚尖。
    煞有些警惕的绷紧神经,明明是嘲讽的话语,说出口气势却弱的如同求饶。
    “即便他们安静下来,也改变不了煞气即将吞噬这个世界,人心无法控制,你无法消灭所有人心中的恶念,天道也做不到,你不可能杀死我。”
    “嗯。”
    郝娴点头。
    “恶心难消,恶行却可止,在我的领域里,做了恶事,就该受到惩罚,无论力量或地位。”
    说话间,煞已经发现周遭的人群开始发生变化。
    无论种族或者出身,连修为都似乎不是评判标准,某位蓬莱阁的渡劫期大长老,就在煞的视线里眼睁睁变成了一块石塑。
    “行恶之人,便该有关住恶念的牢笼。”
    郝娴的声音穿破三界。
    “恶念或被困于自身,或自身被恶念所困。”
    “这是你的领域?”
    煞肉眼可见的慌了,但他还是向前一步,色厉内荏道。
    “你困得住百人、困得住千人,却无法控制全天下!”
    郝娴也不与煞交手,也向前凌空跃出一步,几欲贴上煞的面颊。
    “那我便走遍天下,踏遍沧澜,莫说沧澜本就有无数心怀善意之人,只要还有千人、百人心存底线不行恶事,煞便永远无法在世间存活!”
    “吼——”
    煞愤怒的向前击出一拳,然它随即就变了脸色。
    自己的拳头不知何时竟莫名缩小了大半,再低头,才发现整个身子都矮了半截。
    “怎么可能?!”
    他愤怒的四下张望,不仅是自己身体的力量消失,连灰蒙蒙的天,也在裴霁的光芒照耀下变的越来越黑白分明。
    地界与人界中间的界门,正在缓慢合拢,唯余一张画着小人的纸牌,高高挂在如暖阳般的最后一处圆形缺口。
    “你!”
    煞整个身体都变得通红,如烧烫的烙铁,它双手抱实,猛地向地下砸去。
    泥土砂石激荡出层层波纹,郝娴本能般向后跃开,煞却虚晃一枪,屈膝向高空飞去,瞄准那敞开的界门空洞,猛地跳了出去。
    “糟了!”
    郝娴心道不妙,也跟着向上。
    却不料,煞根本没准备逃出地界,而是扒着界门,大口大口啃食界门的力量。
    随着煞力量增强,天地间的红色雾气再次变得浓郁。
    更糟糕的是,在吞噬了地府系统中的规则之力后,煞妖不再现世,人心的恶也不在外显,而是如毒蛇一般变得更加阴险恶毒。
    如今煞气融入身体并不会再被人察觉,无数修士死在队友的冷箭之下,无数人面对同伴的惨死视而不见,很快,修者之间的信任变得荡然无存,几乎没有人再肯相信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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