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苏溪垂眸看去,目光落在男子鬓角的银丝上,最终也不过苦涩一笑。
    纪千赫一愣,眼底突然有泪花飞溅。
    他笑了一声,目光迷离的看着眼前女子的容颜,亦是一声苦笑:“是啊,晚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女人沉默不语。
    屋子里的所有人跟着一并沉默下来。
    “苏溪,我错了!我许你恨我,我不强求你一定要原谅我,可是这一切的恩怨就都止于今生好吗?”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略显干瘦的手指费力的拉到自己的胸口用力的压下去,目光却是片刻不离,急切而渴盼的盯着女人的脸孔:“你看着我,记住我的模样,不要忘了我,这一世亏欠你的,让我来世还你可好?”
    苏溪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纪千赫眼中热烈焚烧的渴望,那光芒却在逐渐微弱的消散,直至最后,化作苍凉和无奈。
    她的倔强他从来都知道,中间过往了整整三十二年,已经在两人之间拉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很多的隔阂和恩怨误会都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的不肯原谅,就决绝的连来世都不肯许给他。
    他这一生,注定是要带着无尽悲凉的遗憾走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哪怕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会这样的不甘心。
    “苏溪——”他的目光悲切的注视着她的脸,心里已经不再试着去回忆当年她留给他的那些纯真而美好的回忆,只是会觉得心疼和无力。
    他的苏溪,他惦念牵挂又执着的爱了一生的女子,如今铅华褪尽,已经再不似当年那般的纯粹和快乐,这些年间,背井离乡,又因为他的推手困死宫闱,磨砺了如今这样冷漠持重的一面,这些年间她该是有多痛又有多苦。
    “你不原谅我是对的。”最后,纪千赫突然又悲怆的笑出声音,“我曾许诺,会为你撑开这天下最广阔的一片天地,给你这普天之下最自由快乐的生活,是我食言了。哪怕你此刻对我无情,也是我自己促就,与人无尤。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有些事,不是追悔或者解释就能挽回的。他此时最不可原谅,便是自己的一念之差——
    眼前的这个人才是苏溪,亲手被他设计推入大邺深宫之中万劫不复的这个人才是苏溪。
    他爱着的苏溪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的沉稳内敛的性格都不过是后来被逼无奈的伪装罢了。
    为什么当时他没有去和苏武霂夫妇仔细的确认?姜清苑那个女人的本性就摆在那里,哪怕是她推脱当年是那一场情变的打击才让她性情大变,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当年没有仔细的再去确认一遍幼时的苏溪到底该是如何模样的?她那样的神韵性格,是任何人都伪装不来的。
    一步错,步步错!
    阴错阳差,终究还是到了今天这一步,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呵!
    “当年镇国将军一家的死和王爷没有关系,是那个女人——”就在纪千赫已然准备放弃的时候,僵愣了许久的庄随远突然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急切的大声道,“是那个女人自导自演,全都是她一手安排做出来的。苏——大小姐,那件事真的不是王爷做的,你相信我。王爷他眼看着是不成了,您就允了他最后的心愿吧,苏家人的死真的和王爷没有关系。”
    在场众人才刚缓过一口气来,闻言就又如遭雷击,齐齐震住。
    苏溪一愣,不由的皱了下眉头。
    庄随远唯恐她会不信,连忙继续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诓骗你的必要,那件事,的确不是王爷做的。当初那几年之内她和王爷之间的纠纷不断,几次交锋下来,她也露了疲态出来,于是就用巫蛊案自导自演了那一出戏,杀了先帝最为宠爱的皇贵妃梅氏,一尸两命。当年是因为她入宫之后从不争宠,会谋杀宠妃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们都也只当她是要借此寻一解脱就没有深究。至于后来种种迹象都将那件事的矛头指向王爷,王爷只是不屑于对此做出解释,只当是那个女人留了最后的诡计下来要报复王爷对她的无情——”
    庄随远说着,就若有所指的看了脸色发白的纪浩禹一眼,道:“只当她是要留了这个把柄来挑拨荆王殿下和我们王爷的关系罢了。”
    明乐沉默着听了这个故事许久,一次紧连着一次的转折之下,总觉得事情跌托离奇,匪夷所思。
    这时候宋灏和纪浩禹的心里定然都不好受,两个人,一个面色铁青一个脸色发白,心里虽然都有各自的想法,不过却是谁都没有吭声。
    “现在已经证明她人还没有死,那就是说她当初只是故布疑阵,要挑拨荆王和荣王殿下的关系只怕还只是其一,她真正要做的,便是引嫁这份仇恨到母后身上,让母后恨上了荣王,然后操刀相向。”明乐道,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
    她自己一生未能得到纪千赫的心,于是用尽手段引发重重误会冲突,逼着纪千赫和苏溪两人互相残杀。
    这个女人的心计——
    已经不能用单单的狠毒二字来形容了!
    简直可以说是丧心病狂!
    对于纪千赫的为人,苏溪是知道的,不屑于解释?在别人看来这么大一个黑锅和骂名背负上来无异于千斤重担,可是于纪千赫而言——
    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
    苏溪的神色之间突然一阵动摇,恍惚的厉害,她用力的抿着唇角,一寸一寸缓缓的收回目光垂眸看向怀里奄奄一息的男人。
    纪千赫之前是当局者迷,也是到了这会儿才彻头彻尾的明白过来。
    不过他却没有执着于那件巫蛊案的始末,而是再次攒足了力气抬手缓缓抚上女人的面颊,声音虚弱的问道,“当年——你——到底是因何离开的?”
    这个问题,是他一直回避不敢去问的,因为害怕听到一个绝情的解释。
    因为那一次这女人的不辞而别已经在他心中打下烙印,甚至于开始叫他怀疑她当初与他在一起的种种也都不过是表象。
    这么多年,他是宁肯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她也是爱过他的,却万也不想用另一种可能来打破这种可怕的现实。
    苏溪眼神黯然了一瞬,便是闪躲着避开他的视线,似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庄随远看着纪千赫的状态就是暗暗着急,唯恐着不能在他的有生之年打开两人之间的心结,于是便道:“当年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如果大小姐你是被人施了手段不得已的离开,就解释的通了。你不回去苏家应该是存着顾虑,怕一旦您和那位姜小姐是孪生姐妹的事情揭穿,苏家必定遭到御史弹劾,受到灭顶之灾。可就算如此,您大可以私底下去找王爷的,王爷定能镇压住此事。”
    苏家收养了大邺骠骑将军的女儿,在当时两国势同水火的时候,庄随远的话并不夸张,事情抖露出去,不仅仅是在大兴的苏家,就连大邺的姜家也一样无可幸免,一定会被人有心人士弹劾,一举扳倒。
    苏溪不置可否。
    纪千赫却没管那些内情,只是横亘心中多年的一个死结突然看到了解开的希望,追问道:“那晚——”
    那一晚桓城大雨,两个人的行程被阻,被迫滞留城中客栈。
    那一夜缠绵,本以为是情之所至,可是一夜温存过后,醒来的时候却是身边枕席空置,仿佛一场他自己臆想出来的美梦,若不是床榻上残红如血留下的痕迹,他当真是要怀疑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在他以为她对他亦是有情的时候,转眼之间所有的一切就都天翻地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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