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林檎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我也曾经是沉孟蝶,和你相遇、相爱,之后就像眼前这副光景,我死了,靠着神灯的力量,我以另一种姿态重新復活,就是你眼前看到的我,并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但由于种种原因,我失去了记忆。」莎莎望向周遭哭喊的人群,内疚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每次地震后,我都能恢復一点点枝微末节的记忆,就在刚才,我的记忆完全恢復了。」
    「回到过去?你可以让我回到过去!?」虽然莎莎所说的一切都让林檎相当惊讶,但稍作推想,其实也有机可循,何况和沉孟蝶的生命相比,那些事情根本不重要。
    「在我曾是沉孟蝶的那段时光,也曾有一盏神灯,神灯内也有一位叫作莎莎的女孩,和我总是水火不容。」
    林檎忽然意识到莎莎接着要说的话,脱口问出:「那、那位莎莎呢?」
    莎莎瞳眸闪过一丝忧伤,摇头说道:「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吗?任何牵扯到时间的愿望都不是闹着玩的,尤其回溯时间更是大忌,我知道,一旦我实现了这个愿望,将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难道……」林檎瞪大双眼,想起他今天和莎莎说过的话,「你说的离开,指的就是这件事?」
    莎莎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晚风拂过,捎来夜的浮躁,以及零散火光所带来的淡淡灼热,莎莎的银发映得通红。
    两人承受着彼此无声的目光,挣扎,妥协。
    「你会恨我吗?」
    「恨谁也无法恨你吧,就连一丝丝讨厌都办不到。」莎莎搂住林檎,心疼说道:「虽然脑海中的大量记忆一片混乱,但我知道,你经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抉择,在你不知情的状况下,一次又一次的重来,是多么的辛苦。」
    莎莎贴在林檎胸前,贪婪享受这久违气息与温度。
    「一次、又一次……?」林檎难以置信,神情错愕,「这样的事情,到底发生了多少次?」
    莎莎想起刻满神灯内壁上正字记号,如实说道:「算上这次,七百二十九次。」
    饶是林檎以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仍不免大吃一惊。
    「这么说来,每次重来后我都会失去记忆?」
    「没错,不只是你,全世界所有人的记忆都会随着时间一同回溯、重置,就算是有着神灯保护的我,也会因时间震盪而暂时失去记忆,导致我们一直被困在这无限轮回的时空之中。」
    所幸,因为没有时间回溯前的记忆,林檎并没有因此受到太大打击,若是在他脑中一口气塞入每一次轮回的生离死别记忆,即便是再坚强的人都会崩溃吧。
    「所以,你才会看沉孟蝶这么不顺眼,因为在你的意识深层中仍保有从前记忆,你看不惯她对即将到来的结局一无所知,重复着你曾经歷的时光,不只是嫉妒,也是恨其不争;而沉孟蝶感受到你隐含的敌意,相对的也对你產生厌恶……唉。」林檎隐约觉得,沉孟蝶与莎莎之间的关係,或许会是突破轮回的关键,可惜现在的他已无从确认。
    「哼,你也曾经是我的男人啊,看着自己的男人跟其他女人卿卿我我,谁会喜欢?不揍扁她就不错了。」莎莎双手抱胸,有点不爽的样子。
    「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有什么好争?」林檎无奈苦笑。
    「你错了,我和她不一样。由于时间与人类的多样随机性,每一次重来,都不会是完全相同的展开,我们曾经四次步入婚礼、甚至你曾两次成功夺走我爸公司,无法预测的偶发事件,也是造就轮回重置的元凶之一。」
    林檎傻眼,到底是什么样的超展开才能让他这种无为青年抢下沉道华的公司?真想好好膜拜那一轮的自己啊。
    「所以这一次,也只能两眼捉瞎的回到过去?」
    「没错,只能碰运气了。」
    「怎么可能,这样根本没有希望啊……」绝望的情绪顿时蔓延林檎心中。
    「你玩的那款手游,浑沌时空,刷了几次首抽?」
    「……四千多次,为了刷出5ssr开局。」
    「比起来,不觉得在现实生活中刷首抽容易多了吗?」莎莎笑道,这是某一轮的林檎曾说过的话。
    「别以为你这么说就能让我提起干劲啊。」林檎搔搔头,不甘不愿的样子。
    「那,你要放弃吗?其实放弃也一个选择,只要放弃一个沉孟蝶,就能让世界摆脱永无止尽的轮回,搞不好我也不用消失了。」
    林檎不由得思考起莎莎所说的可能。
    放弃沉孟蝶,在没有她的世界苟活?
    即使少了她,自己依旧拥有大好人生,照现在这情况,想找个新对象还不容易?
    所以,放弃沉孟蝶这个选项……
    根本不存在!
    无限回溯又怎样?
    世界失去了时间又怎样?
    若沉孟蝶再也无法回来,全世界陪着她永远活在轮回之中那又怎样!
    为了夺回世界的时间,就要放弃他和沉孟蝶的时间?
    不可能!
    「我……要许愿!」
    林檎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立下决心。
    「主人,谨遵你的吩咐。」莎莎半跪在林檎面前,垂首躬身。
    她已不是沉孟蝶,打从她死去的那天起就不再是。
    压下心中交错紊乱的思绪,不去多想,她只有一个身分,神灯精灵。
    满怀林檎胸膛的炙热情感,只属于这一轮的沉孟蝶,她无权争抢,也无须争抢,那样对谁都不公平。
    她有她和林檎间的专属回忆,就连眼前的林檎都无从得知的回忆,这就够了。
    林檎重重踏出一步,彷彿宣示他的决心。
    「我的愿望,是让一切重新开始,让我和沉孟蝶能一同跨越障碍,走到彼端的未来!」
    「一闪一闪亮晶晶──」
    夜空中,一颗微弱的星芒伴随着细雨落下。
    「满天都是小星星──」
    紧接着,满天繁星忽地加剧光芒,原先微不可视的星星瞬间满佔天际。
    「掛在天上放光明──」
    星光由黄转红,好似正熊熊燃烧。
    「好像许多小眼睛──」
    所有緋色星光拖曳出一条细长尾巴,纷纷坠落,有如银河施捨的烟火。
    「一闪一闪亮晶晶──」
    火红的陨石铺天盖地袭来,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满天都是小星星──」
    就在落星群即将撞向地表的前一刻,硬生生停在了天上。
    「乌沙乌沙巴拉嘿唷,我将以我的生命,实现你的愿望!」
    沉孟蝶身上发出七彩极光,凝聚成一颗光球,窜入莎莎体内。
    莎莎就是沉孟蝶,沉孟蝶就是莎莎,在未来底定的现在,莎莎强行向「未来的沉孟蝶」借用她身上的愿力,以弥补自身不足。
    她单手顶天,耀眼极光化整为零,分作无限光束射向无尽落星!
    静止在半空中的陨石和极光接触后,旋即无视物理法则,逆向退回天际。
    有如影像倒转,陨石群纷纷逆流倒回它们应该存在的地方,林檎这才注意到,四周景色开始以极快速度倒转,快到像是失焦一般,化作斑斕流光。
    这时,被他扔在地上的背包突然激烈震动,被金光包裹着的神灯撕裂背包衝了出来,漂浮在莎莎面前。
    林檎开始感受到一股奇妙的作用力在他体内蠢蠢欲动,试图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渐渐的,不只是身体,甚至连思绪也开始模糊,近似乎一种抽离的虚无感。
    彷彿被淹没在时光洪流般,意识渐渐剥离。
    林檎使劲力气,笑着向莎莎挥手告别。
    莎莎伸出手,想握住林檎,但两人之间看似触手可及的距离,却被无限放大,怎么样也勾不着。
    时间已开始自空间中分裂剥离,身处不同时间线的两人,注定无法有所交集。
    之所以会在沉孟蝶与莎莎见面时发生地震,正是自然法则为了导正时间错乱而自主產生的抹杀行为。
    莎莎的泪水透着七彩极光漫天飞舞,消逝无踪。
    林檎不捨的望着沉孟蝶,真不甘心啊。
    一切来得太过突兀,毫无预警,他不明白,凭什么他就得接受这种无理的未来?
    荒唐,荒唐至极。
    他满怀不甘执念,苦苦硬撑,以求自己能多看这个世界一眼。
    可他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在时光面前,人人皆为螻蚁。
    他灵机一动,咬牙伸出手臂,整隻手没入正快速逆转的时光洪流,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随之传来,他伸出另一隻手,以指尖作笔,用时光代墨,在手臂写下一行字,祈求能依靠时间的力量,带给下一轮的自己新的希望。
    ──大步前行,奔向未来,别期望时间能永远停在同一刻。
    就在写完的瞬间,林檎断绝意识,整个人和周遭快速倒转的景色同化,逆流回到他熟悉却又陌生的过去。
    如今,仅剩莎莎身处于此时此地。
    她的身躯缓缓分解,融入天边星光,藏于她记忆中的诸多画面化为实景,倒退播放,她想再看一眼,但画面流转的速度却快到她根本看不清。
    良久,莎莎的最后一抹身影消散,不存于世,只剩绽放出金色光芒的神灯,静静漂浮空中。
    倒在地上的沉孟蝶和神灯起了共鸣,透明化的身躯咻的一声被神灯吸了进去。
    没人知道神灯为何选择了沉孟蝶,或许是缘分,或许是林檎许下的愿望所致。
    沉孟蝶缓缓醒来,大量记忆讯息窜入她的脑海,她在瞬间便知晓一切。
    她看见置于神灯内的羊毛毡小物,心痛一笑。
    想起林檎为了他所做出的抉择,她忽然好想抱抱他,安慰他。
    她拍拍脸颊,逼自己不再想下去,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连忙抓起地上的羊毛毡戳针,在墙面上那个未完成的正字补上一笔。
    七百二十八,经过这一笔的添加后,成了七百二十九。
    看不见尽头的轮回,已重复了七百二十九次。
    七百二十九次与林檎相遇,七百二十九次爱上他,七百二十九次离开他。
    如此庞大的记忆量,此刻都存在于沉孟蝶的脑海中。
    无论悲喜,这份重量都压得她难以喘息。
    即使看不见结局,她也不能放弃。
    背负着七百二十九个沉孟蝶与七百二十九个林檎的愿望,她没有放弃的资格,若没有他们的坚持,就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铭刻于墙上的英文单字,「samsara」和「sushi」,是为了提醒不久后的她。
    samsara,轮回,警示她趁早阻止下一次轮回。
    sushi,是第两百四十五次轮回的沉孟蝶,察觉到了这是一个关键点,若无法回避这点,则必然迎来回溯重置的局面。
    在时光冲刷与精灵化的双重作用下,沉孟蝶的发丝与眉睫逐渐褪色,成了耀眼的银灰色,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太稳定,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趁这机会把胸部用大一点好了,不用白不用。」
    于是她努力的在胸前推推挤挤,还真让她把洗衣板搓成了两颗大球。
    「嘿嘿,林檎那傢伙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他还是喜欢大胸部的……欸,不对、现在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
    沉孟蝶赫然惊醒,捡起戳针,打算在samsara旁刻下中文,以防下一轮的自己误会,就在这剎那,时间回溯骤然停止。
    急停的时间与静止的空间发生对撞,產生剧烈衝击,瞬间震昏了沉孟蝶。
    自此,世界再度归于寧静。
    ◆◆◆
    不晓得过了多久,沉孟蝶终于悠悠转醒,却丧失了所有记忆。
    她只知道自己被困在不知名的狭小空间,脑中仅剩片段记忆,让她知道自己的身分──
    无所不能的神灯精灵。
    她努力回想自己的名字,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当她抬起头时,看见了墙上的英文,samsara。
    「珊莎萝?这是我的名字吗……」
    或许是时空衝击所带来的后劲未消,沉孟蝶随即再次昏厥。
    就在她昏迷的这一刻,一名神情猥琐的青年,正抱着寻觅春光的念头,在公园草丛四处搜寻,而青年的左臂内侧,不知为何有着一串歪七扭八的文字,就像被烙印一般。
    随即,青年发现了一盏神灯,缓缓将其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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