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声笑闹一直延续到门再度被推开的一刻,来人正是归齐三年多没见过的凌犀。
    一如他记忆里那个轻谩狂傲的纨绔子弟,三年多时间的打磨,全然没有磨去他与生俱来的锋芒,反而沉淀成一杯好茶,越发沉稳,今天的他,一身随随便便的休闲万般合体的罩在那过人的身裁上,只是往那一站,就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压,只是这会儿的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卡通图案的书包,各种恰如其分的遮掩了骨子里透出来的涓狂。
    “小胖妞儿,到站了,再赖着不下来,你凌叔我胳膊就折了。”人高马大的帅哥斜睨着搂着他脖子不愿意撒手的小女孩儿。
    说起这个,陈小生两口子就不明白了,按说他凌犀也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好男丨人,甚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按着烨子的辈份跟他叫哥还被他威胁吓唬过,可怎么自家这有些内向的闺女偏偏就不怕他,偏偏就乐意跟他亲近呢?
    有一种可能,用烨子的话说,野兽也是动物,小孩子天性跟动物总是比较亲近。
    恩恩眨着一双维族女孩儿特有的大眼,甜甜的笑着,“没事儿,我爸是大夫,医术可好了。”
    凌犀翻了个白眼,放恩恩下来后,揉揉她的脑袋道,“别太瞧得起你爸,你爸只会接生,不会接骨。”
    “别在我姑娘面前杀我威风。”从凌犀手里接过恩恩的书包挂起来,陈小生恶狠狠的剜了凌犀一眼,咬牙切齿的道。
    凌犀轻谩的损道,“操,胖成这个逼样儿,威风个屁。”
    陈小生发誓,如果今儿不是他有‘缓和尴尬气氛’的皇命在身,他肯定跟他杵这儿互损三百回合。
    也没搭理他,陈小生抱着自家闺女指着归齐叫她唤人,原本恩恩还忐忑着一颗即将要面临‘劳改犯’的小心脏,可当她瞧着在场唯一陌生的那个男丨人的精致又不失书卷气的模样时,立马安心的扯嘴笑了,在甜甜的叫了一声“姨夫”之后,特别肯定的乔滴滴说,“妈妈,这个姨夫一定学习很好。”
    乔滴滴吧唧一口亲自己闺女的小嫩脸儿上,“呦,我闺女真神,这都看出来了。”
    得到妈妈的赞赏,恩恩有些志得意满,接着下一句,全场都被她这童言童语弄的哈哈大笑。
    “嘻嘻,羊村知识最渊博的就是村长了,他也带了眼镜的。”
    归齐忍俊不禁的端端眼镜,这才起身大方不失礼仪的跟坐在离他最远的位子的凌犀说,“早就该请你吃顿饭了,实在时出来这些天,有点不适应,来,坐,今儿薄酒素菜都是配角,主要是想大家在一起聚一聚。”
    凌犀倒也自然,轻轻摆摆手,“不用起来,也不是外人,客套什么。”说罢他瞥了一眼从他进门起就一直没说话的冷暖,一双黑眸沉淀了更深层的东西。
    可只是这一眼,整顿饭,他便再没看过冷暖,当凌犀落落大方的座在归齐身边,无比自然的递过去一根儿烟的时候,陈小生两口子的眼睛都脱了窗。
    接下来的整顿饭,就真的像是为一个多年的朋友接风洗尘,气氛轻松而自然,再加之恩恩偶尔冒出一句童言童语,整个包房竟也的笑声连连。
    凌犀没有喝酒,在其他人一杯杯的撞着酒杯的时候,他用装着跟恩恩同款的果汁的杯子代替酒来陪着,怕不胜酒力的他沾酒变性的几人都没劝他酒,倒是恩恩年纪小,问的单纯,“凌叔,为什么你不喝酒?”
    “谁像他们那么不着调,你叔我这是有正事儿,待会儿走记得坐叔的车,他爸你妈酒驾不安全。”凌犀道貌岸然的如是道。
    酒过三巡,人皆微醺。
    一个大家都想知道却都刻意绕过的问题,就这么没有征兆的从凌犀嘴里钻出来,“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归齐点上了烟,抽了一口,以显醉态的脸上扯了一个无力的笑,“还没想好,但总不能这么待下去。”
    “其实找人活动活动,再回机关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陈小生插话道。
    归齐摇摇头,“算了,那种环境我确实烦了,我没想过再回去。”
    这话说的没错,仕途这个金饭碗,捧起来太烫手,他已经烫的满手是泡,怎么可能再端一次。
    已经喝高的乔滴滴打了个酒嗝,不雅的扬手指着某点道,“我看哪,大齐哥,你就什么都不用想,赶紧把我姐那摊儿接过去,从以此后,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这话一出,一直安静的冷暖也觉得有些尴尬。
    也许在乔滴滴看来,这样的选择最直接也最合理,可她了解归齐,她一直没有提,是因为她明白,就像在场的其他两个男丨人也明白,对于一个骄傲的男丨人来说,这样的行为跟吃软饭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无路可走,谁也不愿意去吃这口现成的饭。
    气氛有些尴尬之下,凌犀捻息了手中的烟蒂,吐了一口长长的烟后,若有所思的跟归齐说,“如果你暂时没有什么做的,我到有个不情之请。”
    归齐看着他,所有人也都看着他。
    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凌犀颇为认真的道,“我想在h市开条电子交易街,就缺个对当地政府关系和市场都能把握丨住的人,你来帮我怎么样?没有年薪,我给你让百分之20的股份,坐享红利。”
    话一出,陈小生刚喝下去的饮料差点没喷出来,他就没想过凌犀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他太了解他了,他这人固然顽劣,可他从来不是一个会拿生意开玩笑的人,归齐固然有他需要的能力,可也不能说是全行就非他不可,更何况他简直提了一个天上掉金子的条件。
    想来想去,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想帮他。
    凌犀会主动帮归齐?
    这就跟白骨精帮孙悟空没啥区别,明明都是争一个唐僧的俩人,咋可能连成一条直线?
    这简直不能让他相信,他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小他几岁的男丨人了,他这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陈小生觉得自己有点暂时不太适应这个地球,他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结果接下来归齐的一句话,让他彻底决定,明早一定去医院做个精神鉴定,他觉得自己有点精神恍惚了。
    那个同样一身傲骨的男丨人非但没有拒绝,反而连琢磨都没有,只说了一个字,“好。”
    陈小生宁愿相信,他是喝多了。
    事实到也是,归齐真的喝多了。
    虽然他曾经酒量不错,可他毕竟四年没沾过酒了,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是逢喝必醉,当然,他肯定不能像乔滴滴似的连叫带闹的抱着陈小生不撒手,他只是稍显安静的闭着眼趴在了桌上。
    饭后,冷暖去买单。
    经理拿着不算太长的单子递过来,“一共是一万三千五百七,我们老板说给打个八折,折后是一万八百五十六,请问您刷卡还是现金?”
    一听这价儿,向来节省的冷暖肉疼了,一顿饭竟吃掉她一个月的花销,她懊恼的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递了过去,输密码,签字等一系列的支付结束后,她拿着单子边走边认真的核算起来,连续加了几遍无误后,她耷拉着脑袋,摁了电梯。
    冷暖就不明白了,这仝家馆不过一个二楼,为什么还非得弄出一个电梯来,那么大的键盘上,只有1,2两个数字,滑稽的是,这电梯还偏生大的离谱。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冷暖抬头,发现正对面就站着一个人。
    是凌犀。
    此时他修长的身形散漫的倚在那,一手插着口袋,一手夹着一根儿跟本没点的烟儿,一双比黑曜石还要深沉的眸子漫不经心的盯着她。
    这样的眼神,瞅得她发毛。
    冷暖的怔忡只有那么一秒,便转瞬即逝,她笑笑,故作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怎么着,怕单太贵了我跑了不成?”
    她的话像砸进了一滩深泉,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仍是那么直直的盯着她,眼神儿直gougou的跟着她进了电梯。
    她下意识的站在他对角线的另一端,这是整个空间距离最远的两个点,可四周充斥的镜面,到底把两个人的影子缠到一起,小小的空间里,无处不在。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这不是巧合,他是故意在这儿等着她的。
    都说难得糊涂,糊涂真的如此难得么?
    三年了,他太过于纵容她,让她几乎忘了,这个男丨人的威压是如此强大,只是这么看着你,便足以让所有平静为之炸裂。
    她不说话,低头盯着脚面,只盼望这短短的几秒快点过去。
    电梯门突然打开的一刻,她像是逃难似的迈了出去,却不想身后一只长而有力的胳膊一捞,她就轻而易举的被扣到了一个结实而灼丨热的怀里。
    当电梯门再次关上,她已经被他从后面双手交叉的死死锁在怀里,耳后喷洒着近乎粗喘的呼吸,从门上的镜面里,她清楚的能够看到身后的男丨人紧抿的薄唇,和额头上因为隐忍而怒起的青筋。
    她知道,他生气了。
    “何必呢?”空而旷的空间里,冷暖听到了自己近乎悠远的叹息。
    “何必?”他冷笑,笑的咬牙切齿,她甚至都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这话说的有意思,姓冷的,是不是我这个奸夫太懂事儿了,你觉得特轻松?是不是我不捅开这层窗户纸,你就真当咱俩是朋友呢?”
    电梯明明没有动,冷暖却觉得自己的心往下坠,她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只剩下苍白至极的字眼。
    “不然呢?嘶……”话才说一半,耳朵传来的吃痛让她倒抽了一口气。
    “操,老子惯着你好几年,就他妈惯出你这么一个白眼狼。”他低咒着,那声音里压抑着无法言喻的憋屈。
    这样的委屈,像一坛强酸泼在了冷暖的心上,轻而易举焚烬了她多年来垒筑的坚实壁垒。
    她幽幽的长叹,“你今天就不该来。”
    “呵,我不来,我倒是想不来,可我不来你还能主动跑来见我么?我不来,你是不是快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了?我不来,谁来帮你家那位重新站起来,我不来,我他妈干嘛不来?”他一句说的比一句更加吃劲,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交叉在冷暖身前的手臂狠狠的缩紧了几秒,压得冷暖生生停了几秒的呼吸,直到他放松,她才大口的喘了几口气。
    她低喃,“没人让你非得那么做……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疯了……”
    “你说的对,我是疯了,我凌犀疯了才这么多年一条脖子吊你这棵黑心树上了,是,他归齐死不死跟我一毛钱关系没有,可我就是太了解你,除了就欺负我能耐之外,你他妈就一菩萨,他归齐一天翻不了身,你能放手么?”
    冷暖不说话了,事实上她也没有再说话的必要,因为他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样,她们看着彼此,就跟眼前的镜面一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么多年的雾里看花,不过是因为谁也不愿意捅破那张纸,而现在那张纸被他碎的一塌糊涂,一切伪装都是那么枉然。
    “凌……”冷暖试图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身后渐渐调息平静的男丨人截住,“你不用说,我不想听废话,你听我说就行。”
    “三年前,他归齐出事,你心疼他也好,同情他也罢,你等他三年我没话说,现在他归齐出来了,如果你俩真是情比金坚,我也没话说,我凌犀就当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个屁了,我憋屈也认了,可我不瞎,你也不瞎,他归齐更不瞎,你当咱俩不说话,他就看不出来咱俩心里都咋想的么,他不说,不提,为啥不说不提?你想过么?他在里面待了四年,四年呐,那里面的日子熬的就是个琢磨,一人天天看着四堵墙,什么事儿都能想的明明白白的,四年前他就明白咱俩分开就他妈是个瞎折丨腾,四年后的现在,他还可能糊涂么?你觉得你自己不想在他最难的时候推开他,可你想过没有,你的这种好心对一个大男丨人来说,压根儿就他妈是折磨!更何况,你爸还送了半条命给他,他对着你,跟本就是歉疚和自责大于一切,不然他为什么会想也不想就接收了我凌犀的施舍?”
    在放开她,迈出电梯前,他说,“姓冷的,想不明白的,是你。”
    冷暖如泥塑般的站在原地,身后却一片寂然。
    他说的她又何尝不知道,可他不知道,归齐越是自责,她越是歉疚。
    她欠凌犀的不过是一些情债,可她欠归齐的,却是放松他一生的真相。
    如果两个债只能还一个,不是要还欠的更多的那个么?
    “是我错了么?”她的话如同梦呓。——分割线——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归齐受凌犀之邀,加入了他们la集团进攻h市的电子街的plan。
    复制一个已经成熟的市场模式到另外一个城市,团队里自然不乏精英。
    开始,在得知在得知空降的这个组长是与世隔绝四年的两劳人员的时候,董事会多数人持反对意见,然而在凌犀的强势独丨裁威压下,没有人敢再逆他的越发坚丨硬的龙麟。
    当然,归齐的表现也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只是初步接洽h市的一些相关政要,那多年的仕途阅历和从小擅长的社交手腕便让他跟他们打成一片。
    在他第三次从h市考察回来之后,那些小组成员里已经对他的臣服有如高山仰止,董事会的那些墙头草也都背地里再一次赞叹,凌犀的眼光稳准狠。
    关于归齐去凌犀那做事的事儿,冷暖从头到尾没发表过任何意见,只是在他出门的那个早上,把曾经贴在书后面那张卡给了他。
    她说,“你在外面折丨腾,总要有点儿钱傍身的,这钱我一直没动,一直给你存着,现在还你。”
    他莞尔拒绝,“哪用得着这么多,再说这钱本来就是给你的,说什么还不还的。”
    “你拿着吧,我又不缺钱花,这钱放我这儿就是一张卡,放你那没准儿还能升升舱。”
    几番推拒,见冷暖坚持,归齐最终收下了卡。
    归齐忙了起来,频繁折丨腾在a市与h市之间,大半个月里,竟只约她吃过一顿饭。
    那顿饭订在一家星级酒店内的西餐厅,装修奢华精致,食材珍稀刁钻,那天的归齐一袭正装,从机场风尘仆仆的赶来的时候,冷暖正拿着那天价菜牌纠结,究竟是点尚算经济的套餐,还是今日特价的牛排,直到归齐抽走了她手中的菜牌,跟服务员叫了预先订好的两份菜牌上最顶级的黑松露套餐,笑着调侃她,‘别心疼了,我请你’,那一刻冷暖有点怔楞,因为她在归齐的脸上看见了久违的真心的笑。
    凌犀说的是对的,他真的压抑的太久了。
    那天之后,冷暖再也没有单独跟凌犀打过照面,最多不过是归齐和他一块碰头的时候,微笑寒暄的带过,他又恢复了一派自然,一如这些年的那个朋友一般随意,就好像那天那个电梯里短暂的歇斯底里是她的梦境一般,跟本不曾发生过,然而,有那么几次下班途经停车场的时候,她却总是能看见那野性敦实的车子里面的男丨人,叼着烟嘴儿发呆的画面。
    那些个晚上,即便夜夜酗酒,冷暖也难以入眠,像是着了魔道般,只要闭上眼睛,就是那些她极力压制在记忆深处的和他相处的往昔,那些个回忆就像是镇压在巴士底狱的人民,吹响着起义的号角,叫嚣着想要冲出牢笼。
    她承认,她快压制不住了。
    所以这些天,她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变的更忙,开始频繁的出入各大会所,参与所谓‘精英培训’,原本是只是想打发一下时间,却偏生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也许是她过于专注的参与,在一个‘佛学与企业管理’的讲座之后,那位信奉密宗多年的老法师还友好的带她参观了他的收藏室,从唐卡上的莲花生大师一路给她讲到那小心翼翼供在架子上那个镶金的骨喇叭,提起这个,冷暖只觉得后脊梁骨冒冷汗,因为那个喇叭竟是真的人小腿骨制成的,一整根儿摆在那,吹着一头还能发出呜呜的声响,想想就瘆的慌。
    最后,临走的时候,大师还送了她一件金刚降魔杵,当然,肯定是复制品,可却也复刻的很精致。一端为金刚杵,另一端为铁质三棱杵,中段有佛像,一作笑状,一作怒状,一作骂状,品相栩栩如生,逼真至极,老法师告诉她,‘这法器在红教里,通常为修降伏法所用,用来降伏魔怨。’
    拿上礼物跟大师道谢着告别的时候,冷暖笑的客套而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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