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说:“看来确实比较像,但尸体没有被分尸,运送到这里来,难度比较大吧?”
    “我们现在觉得死者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孙勇指了指小树林外的奥迪tt,说,“那一辆就是死者程小梁的车。车上有行驶证和驾驶证,我看了照片,就是死者无疑。”
    “程小梁?”
    “程小梁,男,二十五岁,是龙番大学党委书记的独子。”孙勇说,“我们看了他的车,里面很正常,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血迹。调取学校大门监控,程是昨晚十一点,自己开着车进了学校大门的。”
    “车的副驾驶座上有人吗?”我问。
    “没人。”孙勇说。
    “那就是说,凶手是潜伏在学校里,和程碰面后杀死了他?”我说。
    “不一定。”孙勇说,“奥迪tt是双门四座车,后面藏了两座,如果凶手刻意躲在后面的座位上,监控里是看不到的。”
    “那他逃离,会有监控吧?”我问。
    孙勇摇摇头,说:“大学的小门多得很,车只能从东南西北四个门进出,但是人要出去,走小门,是没监控的。”
    “不出意外,又是药物致中毒后,下手割颈的。”林涛指了指尸体旁边的地面。
    草地上有大量喷溅状血迹,尸体颈部的创口错综复杂,看来死者是在毫无反抗能力的状态下,被割破了颈动脉。
    “会不会是‘六三专案’的凶手干的呢?”我自言自语道。
    “从这个现场看,是杀人案第一现场无疑,我们赶紧再去殡仪馆吧。”胡科长说。
    惨烈的现场,已经让我的睡意全无,我小心地把尸体和内脏装进裹尸袋,看着殡仪馆工作人员把尸体拉上车后,脱了手套,坐进了车里。
    一夜之内,两次赶到殡仪馆,实属不多见。大家都面色凝重,“六三专案”一下子又多了一起悬案,而且还有个监理被杀案背负在身,压力都无比巨大。
    “以前都是杀完人,碎尸后抛尸,这一次为什么没有任何碎尸的痕迹?”我问。
    胡科长说:“这样说来,凶手碎尸只是为了方便运尸,杀人碎尸的场所很有可能是室内,碎尸行为不是为了吸引我们的眼球,剖腹的行为才是挑衅我们的行为。所以这一次,既然是在野外杀人,他就没必要碎尸了。”
    “这个程小梁,为什么半夜三更去学校?”孙勇说,“学校里没有教职工家属区,学生也都放假了。”
    “会不会有留校的学生?”我问。
    孙勇点点头:“哦,这个还真不能排除,凶手也不能排除是留校的学生。程小梁是不是和学生结下了梁子,晚上去约架,然后被杀了?凶手正好就是‘六三专案’的凶手。”
    “呀!这是什么!”正在检验死者内脏的胡科长突然叫了起来。
    在现场和尸检的时候,除了浓重的血腥味,我一直闻见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福尔马林是法医用来固定人体组织的溶液,配制很简单,只需要水和甲醛,但是一般人不会用到。所以闻见福尔马林,我一直觉得是自己的一种幻觉,但是看到胡科长手中的物体的时候,我知道这并不是幻觉。
    胡科长的手上,放着一只耳朵,一只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耳朵。我看了看程小梁尸体,两只耳朵俱在,那么,这是谁的耳朵?我的大脑不断转动,回想着方将和孟祥平的尸体状况,突然,我灵光一现。
    我脱下手套,拿出解剖室里存档的尸体解剖档案,翻了翻,说:“我没记错,我们发现第一具尸体,也就是方将的尸体的时候,检验时就发现了尸体少一只耳朵!”
    “是吗?”胡科长说,“我都忘记了。”
    “对的!”我翻出记录给胡科长看,说,“不出意外,这就是方将的耳朵!你看,根据我们推断的死亡时间,虽然后来才发现尸体,但最先死亡的是孟祥平,他少了根手指。最先被发现,但是是第二个死亡的方将,多了根手指,却少了只耳朵。如果这是凶手挑衅我们的方式的话,那么多了个耳朵的程小梁尸体,也应该少一些什么。”
    说完,大家急忙在尸体上检查起来。
    “啥也没少啊。”孙勇有些失望。
    我看了看死者被掏出来的气管一端,从舌骨上方,有被刀切断的痕迹。我又捏开尸僵还没有完全形成的尸体的口腔部,空空如也。
    “我知道了,”我说,“他带走了程小梁的舌头。”
    “对了!这就是凶手在挑衅我们!”胡科长咬着牙说,“掏舌头取内脏,留下尸体部分来让我们串案,很可能是我们法医内部人干的!什么人这么变态?我们怎么得罪了他?”
    “凶手作案方式老到。”我说,“这具尸体上,依旧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可以发现的线索。看来,还是要从程小梁的社会关系来调查了。虽然杀的人越多,暴露的马脚越多,但这个凶手始终如一地用相同方式杀人,我们却一直无法突破。”
    “唉,”孙勇说,“他对我们法医工作了解,未必对侦查工作也了解,所以寄希望侦查部门能在程小梁被杀这个案子上有新的发现和突破吧。不能再让这个坏蛋杀人了!”
    “我们先休息,明天下午两个专案会议一起开。”胡科长说,“到时候还有的忙呢。”
    我疲倦地点点头,说:“我睡几个小时,中午的时候再和林涛过去看看董齐峰家。”
    睡了几个小时,我精神大振,走下楼时,看见楼下的邻居,那个在上大学的小妹妹正在搭讪警车旁的林涛。我笑了笑,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外向,反而男孩子比以前的男孩子害羞了许多。世道真是彻底变了。
    我没说话,一屁股坐上警车。林涛说了句:“不好意思,下次再聊。”也坐了上来。
    驾驶员韩亮说:“去哪儿?两位哥。”
    “去董齐峰家。”林涛说完又转脸对我说,“你怎么才下来?一个老爷们也磨磨叽叽,你再不下来,我的电话号码就真得被那姑娘套了去了。”
    “不好吗?”我龇着牙,“大学生哦,清纯着呢。”
    “拉倒吧。”林涛说,“有苏眉清纯吗?”
    转眼间就到了现场,我和林涛穿戴完毕,走进了现场。
    “既然是命案,就一定有出入口。”我说,“这个现场周围这么戒备森严的,哪里才是出入口?”
    林涛说:“出口不难,一楼大门。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一楼有足迹,而且单元大门是监控盲区。但是入口就不好说了,你开始已经排除了凶手是尾随死者进入的,窗户又都装了防盗窗,那么唯一可能的入口就是这里了。”
    林涛指了指主卧室内卫生间的小窗户,这个小窗户没有安装防盗窗。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说:“这么小的窗户,我头都过不去!”
    “你头那么大,肯定过不去,我昨天也试了一下,我的身材,也过不去。”林涛说。
    “你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我说,“如果是个矮小的瘦子,说不定还真能进得来。”
    “可是,这个窗户的外面,就是小区的一个摄像头,如果从这里进来,肯定能监控到。”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那就等大宝的消息吧。”
    “哎,你们看看这里。”一名技术员指着床头柜门说。
    我凑过头去。床头柜的门被技术员打开,门的上缘,因为收在柜体的内侧,所以没有被烧灼到。上缘的木板上,有明显的一排喷溅状血迹。
    “真是个伟大的发现!”我拍了拍技术员的肩膀,“这说明了一个问题。”
    林涛说:“死者被捅的时候,柜门是开着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死者被捅,柜门开着,所以会有血喷溅到这里,然后凶手关上了柜门,柜门的上缘就隐藏住了。火烧起来,也没有烧到这里。所以,凶手为我们留下了这个线索!”
    “可是,这排血迹肯定是死者的,能有什么用呢?”技术员问。
    我和林涛异口同声:“案件性质啊!”
    我看了眼林涛,笑着说:“如果是因仇杀人,开床头柜的门干什么呢?再结合现场都没有找到死者的苹果手机,说明了什么呢?”
    “哦,你们怀疑是抢劫杀人?”技术员说。
    “对,”我说,“不是怀疑,是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起盗窃转化的抢劫案件。”
    很多入室盗窃被受害者发现后,就会转化为抢劫或者强奸案件。
    “从出入口的选择、翻动柜门、拿走手机来看,”林涛说,“我也认为是一起抢劫案件,而不是寻仇杀人。”
    “那我们就赶紧去专案组吧。”我说,“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侦查部门的成果。”
    刚刚走进专案组大门,就传来了胡科长洪亮的声音:“你们怎么才来啊?有线索了!”
    “什么好消息?”我连忙拿出笔记本,问道。
    “是这样的。”主办侦查员说,“从你们提取的死者董齐峰的阴道擦拭物里,检出了人精斑,经过基因型比对,居然和另一名死者程小梁对上了。”
    【4】
    “什么?”我大吃一惊,“这两个案子怎么碰上了?应该说,一个普通杀人纵火的案件怎么和‘六三专案’扯上了?”
    “开始我们也很纳闷,后来基本明白了,”主办侦查员说,“据我们对董齐峰近期活动的调查,有了一些发现。”
    他翻了翻笔记本,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董齐峰结婚一年,一直没有小孩,她就约她的丈夫一起去医院查一查,可是她丈夫认为这是在藐视他,所以和她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了。”
    我想起我也结婚了半年,作为妇产科主任的丈母娘对铃铛的肚子一直没有反应耿耿于怀,最近她也在要求我们去她科室里查一查,我倒是不回避,但因为工作一直耽误。看来忙完手上的案子,是要抽空去医院看看。倒不是怀疑自己有毛病,只是让老人安心。
    侦查员接着说:“据调查,董齐峰的丈夫是农民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应聘到龙番一个企业做小职员。可能因为收入和身份的差距,女强男弱,他一直过得不顺心。他一周前离家后,请了公司年休假,一直在河南老家待着,帮着父母做些农活儿,没有和其他人有什么可疑的联系,完全排除作案可能。而对于董齐峰这边,这几天她一直心情不好,每天晚上都给丈夫发短信,开始是责骂,后来是恳求,但是丈夫没有给她回过一条短信。事发当晚,也就是八月四日晚上,董下班后,直接去了市中心一家叫作四十二度的酒吧喝酒,独自去的。但是监控显示,她八点钟左右就和一个男子一起走出了酒吧。”
    “男子是程小梁对吗?”我说。
    侦查员点点头,说:“据调查酒吧里的常客和服务生,程小梁平时喜欢在这家酒吧泡妞,一般的做法就是带姑娘出来,在车上喝红酒,然后车震。”
    “车震是什么意思?”大宝问。
    大家一起白了他一眼。
    “也就是说,董齐峰和程小梁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性关系,然后程小梁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我想起了大宝说过,监控里是一辆奥迪tt送她回来的,程小梁死亡现场旁边也停着一辆奥迪tt。
    侦查员点点头。
    “我觉得这条线索价值不大。”我说,“首先根据监控,可以排除程小梁杀死董齐峰。其次,也可以排除是同一个人杀死了程小梁和董齐峰。因为程小梁是晚上十一点左右被杀害的,董齐峰大约也是在十一点被杀害,十一点半起火。两人距离这么远,凶手做不到在短时间内杀死两人。更何况程小梁还被剖了腹,那也需要时间。”
    “可是,会不会是一个人雇了两个人分别杀死董和程呢?”侦查员说。
    我摇摇头,说:“我这次来,也带来个线索。我们认为凶手杀死董的原因是盗窃被发现,然后杀人。而程的死亡,我们认定串入‘六三专案’。显然,‘六三专案’凶手杀人不是为了钱。”
    “那你认为,两名死者发生性关系后,双双死亡,完全是巧合?”大宝说。
    我说:“为何不可呢?当然,围绕两人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调查一定还要继续。”
    大宝说:“那专案组是不是要分离啊?”
    我点点头,说:“是的,两拨人去调查两个案子,然后也需要及时沟通。程小梁送完董齐峰后,有没有线索了?”
    “没了。从监控上看,他是直接去了学校。从话单上,他没有再联系任何人。”
    原本有些惊喜的“六三专案”工作再次陷入泥潭,专案组一片沉寂。
    “对了,大宝,我还想问问你,”林涛说,“我们断定董案凶手入口是在主卧卫生间。可是卫生间窗口就有摄像头,你们监控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大宝说。
    林涛一脸失望的表情。
    大宝咽了口唾沫,摊开一张图纸,接着说:“不过,小区一停电,监控也就不录了哦。”
    “对呀!”林涛拍了下桌子,说,“那你有什么看法?”
    “那个,我是这样想的。”大宝推了下眼镜,说,“小区的电路是这样的,每户都有各户电闸,然后汇总到每单元的单元电闸,单元电闸汇总到楼电闸,最后才汇总到位于保安室后面的总电闸。我们根据调查,电力公司的人推了总电闸后,整个小区就来电了,这里存在一个巨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被大宝慢吞吞的语速惹得有些着急。
    “如果是某家短路,那么他家的电闸要先跳,然后是单元电闸跳,再是楼里的电闸跳,最后才会波及整个小区的电闸。也就是说,电力公司推上了小区的电闸,那有问题的那栋楼、有问题的单元的电闸都没有被推上,是不会来电的。如果是这样,这栋楼、这个单元的人应该会继续找保安,但是没有,电力公司的人推上了电闸,整个小区都有电了,这怎么可能是短路跳闸呢?”
    大宝说得有些绕,但是我听懂了:“你是说,这不是短路跳闸,而是人为地关了小区电闸?”
    大宝点点头:“对,结合你们在床头柜的发现,我的设想是这样的,凶手应该是关闭了小区的电闸,在电力公司重新送电之前,从窗户进入了现场潜伏。等到董熟睡后,他去翻动。未曾想翻动床头柜的时候,惊醒了董。于是他就一刀捅死了董,然后收起财物,点燃了现场。然后他从大门离开。从大门走到小区围墙这一段,都是监控盲区,他如果从围墙翻出去,整个离开过程可以不被监控录下。”
    “那你说,他整个过程都逃避了监控,是因为他对小区监控了解,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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