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公安医院,看见迎面走来的熟面孔,朱邪心中飘过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
    捏着体检报告向外走的杨逸群正一正警帽,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纸打在唇上笑了。
    “老朱,什么风把你刮来了?”被警帽压乱的碎发下生着一双颇不正经的眼睛,其中闪过戏谑的微笑,“单枪匹马闯贼窝,不怕被我们做掉?”
    听听,这是警察阿姨该说的话吗?简直敌我不分。
    朱邪对杨逸群印象深刻,不仅因为她这张贫嘴,更因为她超然世外的行为。
    众所周知,甭管多正规的团体或单位,总会出那么一两个混子,杨逸群就是刑警队当仁不让的混世魔王。
    当年朱邪作为特聘专家到岗,照例要自我介绍并发表讲话,在台上讲得自己都犯困,却只能忍着,这时前排一女子张开血盆大口,代她把哈欠打了,正是杨逸群。
    等朱邪光荣离岗时,同样站在台上,美其名曰总结工作教训,其实就是读检讨,朱邪自己心里乐着,没觉得有什么检讨的必要,反倒是台下听众各个噤声,仿佛在替她尴尬认错。
    讲完了,台下听众仿佛已愧疚至死了,满堂死寂间,只有一个没眼色的女人夸夸鼓起掌,正是杨逸群。
    “你鼓啥掌?”站她旁边的警察拼命拽她的手。
    “捧场啊,她来干啥的?”杨逸群刚睡醒,这才看见已经来工作一个月的朱邪。
    “来什么来,可别再来了!这是欢送会,快把这瘟神送走,局里可不想背锅。”
    杨逸群这才知道朱医生诱导证词的事和强奸犯的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逼得局长天天睡不安稳。
    知道了,她打个哈欠继续睡了。
    杨警官为人如此闲散,几年过去,竟还没被单位开除,年度体检各项指标都正常,不升不降地苟着,没有一点被工作压力摧残的痕迹,难怪现在的年轻人都爱铁饭碗。
    “别贫了,”朱邪把装了白色粉末的食品袋挂在她手上,“找人帮我化验下,是什么毒药。”
    “您准备从精神攻击转向化学攻击了?”杨逸群啧啧称奇。
    “这毒是别人下给我的……能安排洗胃吗?”
    杨逸群这才认真起来,薅住她胳膊,掺着她就近找条椅坐下,一边给认识的护士打电话一边打量道,“看你气色没问题,哪儿不舒服?等我找人给你加个塞儿。”
    就医难到医生就诊也得托关系走后门。
    “不确定,没有腐蚀性,但我心率很高,有早搏。”
    约莫过去五分钟,毒物检查中心的小护士过来取走样本。
    朱邪表现出来的症状不够格进急诊,只能靠在冰凉的金属椅背上等。
    杨逸群陪着,刚想问何方神圣能往她碗里下毒,手机铃忽然响起,接起来沉默地听了两三句,表情是越来越不耐烦。
    “班主任,您直接体罚吧,狠狠打!出了事我去给您办保释。”
    朱邪侧颈靠着椅肩,看杨逸群不着调地扯完一句就挂了电话,让她讲讲是什么事,权当转移注意力。
    “提起来就烦!我姐我姐夫牺牲后,留下个烈士独子,倒成了我祖宗,成天惹是生非。这不!背后拿老师的身材开黄腔,被逮住了,班主任请我去学校聊聊他的教育问题,我哪有空?我还要为人民服务呢!”
    人民谢谢你,人民不缺你。
    杨逸群哀叹一声,双掌虔诚合十,继续念叨:“老朱,万一你真的身中剧毒,我愿大义灭亲,找阎王求情,用我外甥的命换你一命。”
    “我可受不起。”朱邪心中的忧虑被这厮的荒腔走板冲淡了。
    杨逸群祈祷不休:“我的亲姐啊,你泉下有知,就把他带走吧,别让他在阳间辱没你的名声,你们一家三口也好早日团聚啊。”
    越有人搭腔她越起劲,越说越离谱,朱邪只能摇摇头,闭目靠在椅背上,闻着医院里亲切的消毒水气味,真正休憩了一会……直到有人把她摇醒。
    “老朱,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睁开眼就看见杨逸群饱含挖苦的坏笑。
    “怎么,化验结果出来了?”
    “是布洛芬!毒不死你——”她把单据拍进她怀里。
    朱邪展开化验结果,对着打印出来的白纸黑字,越看越不认识。
    谁能懂精神病杀手的心意呢?
    经期没结束就灌了一整杯冰沙的人,自己都忘记了身体的不便,杀手却知道。
    杀手甚至帮她碾药。
    这么说,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让她焦急赶路的人,无缘无故追杀她们的人,对姜思焰出刀的人,也是她。
    “朱大医生,哑巴啦?”
    朱邪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以为中毒的心理作用消退后,只剩下饮冰后的腹痛和精神紧绷过久的疲倦。
    “白让我操心半天,作为补偿,你替我去领那个不省心的外甥吧。”
    朱邪只能应下。
    这边查清了假毒药,那边,吃下真泻药的人还在地铁上哼歌。
    同车厢的人纷纷侧目,看女人双手挂在吊环里荡秋千,一阵阵神经质地发笑。
    嘻嘻嘻……嘻嘻嘻……
    小邪请她喝奶昔!
    嘻嘻嘻——
    白幽腹中一阵绞痛,在停靠站跳下地铁,撞进公共厕所。
    进去一蹲,就蹲了仨小时,出来时泫然欲泣。
    小邪送的奶昔,已经从肚子里流干净了,一点都不剩了。
    小邪又离她远去了。
    呜呜呜……
    白幽向陪伴自己三小时的厕所隔间挥泪道别。
    因为太伤心,触景伤情,今天都不想再看见地铁,只好挂着半干的泪痕去换乘公交。
    离丧葬店还有半站路的地方,一股渺远的血腥味飘入车窗,白幽抽了抽鼻子,抬头去找。
    远远地,隔着灿烂的午后阳光,白幽看见对街窄巷里的小狗和小男孩。
    小男孩一定是想和小狗做朋友,才会追着它跑。白幽津津有味地看着。
    小男孩选择了石头做礼物,冲着小狗把它举过头顶,石头在阳光下粼粼闪光,真是十分美丽的礼物。
    小男孩把礼物往小狗嘴里塞,咣,咣,咣!红色丝带从不再动弹的小狗嘴里流出来。
    白幽荡秋千的手停下了。
    可公交车还没停下,公交车没到站是不会停下的。
    白幽瞪大双眼,盯着这自诩仁善的人间,勾起笑唇。
    笑容浆在她脸上,她戴着永远微笑的面具走下车,走进小巷,走到惊恐的小男孩面前。
    “你想和小狗做朋友,对不对?”
    她抱起狗尸,掰开狗嘴,双手摁着狗头一夹——
    狗牙穿透男孩的脖颈咬合,鲜血似烟花喷出动脉。
    “小狗原谅你了。”
    它轻飘飘落进他怀里,随他倒地。
    “小狗答应和你做朋友了。”
    白幽站在相拥的尸体前,道贺般拍了拍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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