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后院开阔雅致,中间一块绿茸茸的朝鲜草坪,东面是十几棵海棠树,风一吹摇曳满地的红粉。
    “你和阿姐居然不是双胞胎。”
    牧逐野异常震惊,眨也不眨地盯着石凳对面的汪悬光,喃喃地:“你比阿姐要冷,眼神和气质都要冷……”
    汪悬光任他打量,看都没看他一眼,手上哗啦翻着治疗日志。
    “你……跟了秦销是吗?”牧逐野艰难地问,“他把你当成阿姐的替身?”
    汪悬光没回答,治疗日志上详细记录着汪盏每日的生理水平、精神状况、进行哪些治疗,更换了哪种药物。
    牧逐野把她的沉默当成难以启齿的回应,愤愤地说:“秦销逼疯了阿姐,葬送了阿姐的演绎事业,毁了阿姐的人生,他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的!!”
    “我不知道秦销是坏蛋吗?”汪悬光打断他的话,面色冷峭而肃穆,“你要跟我谈的就是这个?”
    牧逐野沉默片刻,愤怒与怨恨杂糅起来的负面情绪,在这张年轻稚嫩的脸上来回变换:
    “我和阿姐有相同的艺术追求,秦销不懂阿姐的理想,不尊重她的人格。他给阿姐买奖,就像给他圈养的宠物买好看的项圈,增加情妇的身价而已。可阿姐本来是个清清白白的好演员,她不应该是‘水后’。”
    片刻后,牧逐野闭了闭眼,坚决道:“我会救你们的!”
    汪悬光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文件:“怎么救?”
    “我会救你们的!”牧逐野咬牙切齿,“秦销可以在内娱封杀我,但我永远不会向他低头!”
    “你低不低头跟救我阿姐有什么关系?”
    “我要去好莱坞闯一闯!等我回来,我会变得很强,强大不用害怕秦销,强到有足够的力量与他抗衡!”
    “那你得重投胎。”汪悬光淡淡道。
    牧逐野不解:“你对我为什么有这么强烈的敌意……”
    不过很快他心里就有了答案,连续被怼的不爽化为一抹苦笑,自责道:“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阿姐。”
    “不,”汪悬光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是我讨厌你提她的语气。”
    牧逐野面露疑惑。
    “汪盏给京圈大佬当情妇,是个出卖色相的女明星。而你是个干净勇敢的好少年,你的爱让她看到世界多美好,人性多善良,拯救了她这个肮脏堕落,迷失在浮华里的羔羊。”
    “我没有!”牧逐野神情剧变,“我和阿姐是双向奔赴!是互相救赎!”
    他急哄哄地解释:“我老家是东水镇的,离你们家不远。你还记得阿姐十几岁那会儿靠给丧事唱哭赚点钱吧?
    “阿爸下葬那天,镇上恶霸放狗欺负我阿妈,当时我九岁,是阿姐站出来把我护在身后,又把恶霸骂得哑口无言她明明很怕狗,却那么坚定地挡在我身前,当时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保护她,就像她那天保护我那样。
    “不久后,我听说她退学去北京当模特。我走上演艺这条路,的确是受阿姐的影响。不管你相不相信,过去的十年,阿姐不仅是我的领路人,还是我的一束光。”
    “那你救她的方式,就是去好莱坞当演员。”
    汪悬光的语气明明平淡无波,落在听者耳中,却格外阴阳怪气。
    牧逐野望着她微垂的眼梢,正色道:“我有特技的底子,打戏、枪战、爆炸都可以自己上。用不了多久,我能回来救你们。”
    汪悬光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成为好莱坞归来的影帝,就能对抗秦销这种有红色背景的特权阶级,也不明白不用替身和很快出名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不过她不想浪费口舌,起身要走,牧逐野却不依不饶,按住她手里的文件夹,严肃说道:
    “我是阿姐出事前,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海棠花在枝头遥遥一颤。风掠过郊区空旷的平原,拂过摇摆的树梢,掀起一阵飞扬的花瓣雨。
    汪悬光坐回石凳上,终于抬头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当时阿姐又拿了金鸡的影后,她在获奖片里的表现并不好,网上有很多人骂她。”
    牧逐野不是第一眼就会让人惊艳的奶油小生,却是老天爷赏饭的“电影脸”。
    当他不再愤愤控诉,沉静下来认真地讲述着什么时,这张自带故事感的面孔很容易让人听进去。
    “事发当晚是圈内的酒局,我去酒店找她,劝她不要自暴自弃,任何时候都可以重新开始。如果她真的忍不了这些羞辱,那就开直播说出买奖的真相,砸碎不属于她的奖杯,从现在开始当一个好演员。
    “阿姐同意了,我去她家里拿奖杯,等我回到酒店,阿姐已经不见。我找了她很久,也没人联系得上她,直到后半夜有监控视频爆出来,我才知道她……出事了。”
    牧逐野双手紧握成拳,直勾勾地看着石桌桌面:“如果我能早点去找阿姐……如果那天晚上没那么匆忙……”
    年轻人黑亮的眼底满是红血丝,神情狰狞可怕。话音顿了顿,他又抬起头盯着汪悬光冷漠的眼睛,发狠劲地说:
    “一定是秦销!秦销发现阿姐想回头!发现她想摆脱他的控制!”
    四周沉静无声,一阵微风掠过,一朵朵饱满的海棠花颤巍巍地摇动,粉白花屑倏地卷上石桌。
    大多时候,汪悬光的脸上是没有表情,肢体也无多余动作,更不说无关紧要的废话,从思维方式到行事风格像一根清晰利落的直线。
    此刻她一手压着汪盏的治疗日志,另一只手拂去石桌面上的几朵落花,微垂着眼眸,闲聊似的问年轻人:“秦销买了什么奖?”
    “飞天、金鹰、白玉兰、金鸡、百花、华表……”
    “很有分量?”汪悬光问。
    “都是官方认可的奖。”
    “官方的奖能交易?”
    牧逐野简直莫名其妙:“当然不能!”
    “谁卖的奖?”
    “当然是内部的敌人,那些趋炎附势、利欲熏心的小人!”
    “谁买的奖?”
    “秦销这种资本啊!”
    汪悬光的眼底闪动着一星不明显的冷光,平静地问:“我阿姐站出来公开宣称这些有分量的官方奖是可以交易的,是个利好的选择?”
    牧逐野错愕:“那不然呢?”
    “好在哪里?”
    年轻人上下打量着汪悬光,觉得她这话问得毫无道理,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耐心地给对方掰扯道理:
    “首先,阿姐能向公众证明她是一个好演员,‘水后’是别人给她买的,不是她自己贪慕虚荣。
    “其次,她作为顶流女明星,有很大的社会影响力,能引起舆论,追究责任,好好整顿整顿华语影视的乌烟瘴气!”
    汪悬光问:“追究谁的责任?”
    牧逐野不假思索,一个答案正要冒出嘴边,却被对方不容拒绝地打断了。
    汪悬光:“买方?卖方?”
    她静坐在花荫下,一双深如寒潭,随意望着石桌面上的几朵海棠:“还是把这件事捅出去的人?”
    林间骤然陷入死寂。
    牧逐野:“……”
    年轻人的嘴唇急剧颤抖,好几次想要反驳她,话没出口就知道自己的答案有多无力。
    血气嗡嗡涌上太阳穴,整张脸憋得通红。牧逐野终于意识到方才的一问一答,是汪悬光给他挖下的坑。
    他抬起头,森冷的眼睛逼视着对面的女人,字字铿锵落地:
    “一个演员,想演好的作品,想要公正地评价,有错吗?!”
    汪悬光没有回答,沉静疏离的态度宛如一堵用冰块搭建起来的城墙,对情绪激动的年轻人毫不在意,又问:
    “我阿姐要是同意直播,为什么要你去取奖杯?”
    牧逐野一愣,满脸警惕地打量她:“你什么意思?”
    “既然直播公开真相,她为什么不直接回家砸,还要你特意跑一趟,把奖杯给她送去?”
    牧逐野满眼血丝,像是受到了侮辱,却不得不压着情绪,给对方解释:
    “因为那晚是业内的酒局,片方、资方和同行演员在场,他们可以给阿姐做个见证。”
    汪悬光眼底如浸寒冰,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话锋一转又问:“我阿姐是第一个买奖的‘水后’吗?”
    牧逐野没吭声,直觉问题里有陷阱。
    他的确年轻且天真,但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能混出头,靠的不仅是一张“电影脸”。
    短短几秒钟的空白里,牧逐野脑中已经顺着这个问题,设想出后面的几个:
    ——如果秦销不买这个奖,阿姐会拿奖吗?
    ——不会。因为今年提名的女演员都有大佬捧。
    ——如果没人买奖,阿姐能凭实力拿到奖吗?
    ——不能。阿姐的演技没那么出色。
    ——既然奖是出价高者得,为什么别人可以买,阿姐不可以买?
    ……
    牧逐野咬着牙关,一字一字问得极为受伤:“你不是想说秦销做得对吧?”
    汪悬光懒得回答。
    牧逐野难以置信,气得浑身发抖:“你已经站在秦销那边了吗?”
    汪悬光淡淡道:“我说过,我讨厌你提到她的语气。”
    “我、也、说、过、了——”
    牧逐野霍然站起,双手搭在石桌两端,躬起后背盯着汪悬光,仿佛一只偏执疯狂的野兽,瞳孔深处光芒瘆亮:
    “成为优秀的人民艺术家,是我和阿姐的共同理想!”
    汪悬光微垂眼睫,静坐在漫天乱红的风中,对面前情绪激动的年轻人毫无反应,忽然说:“我阿姐没给你看过我和她的合影。”
    牧逐野没跟上她的思路:“什么?”
    “你不知道她唯一在世的亲人长什么样,”汪悬光语气平淡无波,“这就是‘双向奔赴’?”
    牧逐野愣怔住了,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救赎?”汪悬光冷笑着,“不管小男孩,还是老男人,都喜欢救妓女出风尘。”
    “你错了!我对阿姐是真心……”
    牧逐野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顿住了。
    他的视线越过汪悬光的肩头,惊慌又僵硬,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瞳孔微微颤抖着。
    汪悬光顺着他的目光回头——
    远远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离开病房,正穿花拂柳而来。花瓣漫天乱飘,纷落如雨。秦销气度矜贵优雅,西装下摆随步伐微扬。
    “慌什么?”汪悬光不以为意,“他是有病,还不至于见个男的就吃醋。”
    林间有鸟雀婉转啼叫,衬得四下安静异常。年轻人站直身体,这才发觉方才与汪悬光的对峙,让他背上夹克都被汗浸透了,风掠过掀起一阵寒冷的颤栗。
    海棠林并不大,十来步就能走到尽头。秦销踏过泥土,停在石凳旁,锃亮的皮鞋尖沾上些花瓣。
    汪悬光背对着秦销,没有起身,仍然安稳地坐在石凳上:“你们认识,不用我介绍了。”
    如果不是特别了解她的人,知道她行事风格一向痛快磊落,只会觉得她这句话是在挑事。
    牧逐野的站姿十分僵硬,望着秦销,满面的不屈和憎恨。
    秦销心平气和地问:“牧先生,来探望盏盏?”
    “不用为难疗养院,他们非常尽职尽责。这几个月,我每天都来,却只能进个大门。今天在这儿,是有个要辞职的护士于心不忍,没想到就碰上了你们。你也不用防备我,我马上要出国了,这次碰上也是命运的安排。”
    秦销对年轻人的瞪视没什么反应气,定神闲地往那儿一站,就显现出难以撼动的上位者气场。
    天边乍一阵风,几枚海棠花瓣落到汪悬光的肩膀,秦销轻轻拂去。
    倒也不是宣示主权,仅仅是个亲密而自然的动作,却触动了牧逐野的敏感绷紧的脑神经。
    他脸上浮现出破釜沉舟的意气,黑亮的眼睛里冒着两团熊熊不甘的大火,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
    “我会回来的,秦销。等我回来,我会堂堂正正地带走阿姐。那时候,你再也拦不住我。”
    说完他也不管秦销作何反应,再次俯身压过桌面,对汪悬光同样凶狠:“总有一天,我也会证明你错了。”
    汪悬光合上手治疗日志,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从不犯错。”
    牧逐野停下脚步,冷笑回头:“是人就会犯错。”
    “我的每个决定都是当下的最优解,即便事态暂时背离我的预期,”汪悬光垂落的长睫毛颤抖了一下,目光里透着些难以察觉的古怪:“再烂的牌,我也能打赢。”
    “是吗?那我们走着看吧。”
    牧逐野无话可说,大步离开海棠林。
    叁月末白昼渐长,但日头一落,林间立刻泛起渗入骨的寒意。
    汪悬光从石凳上起身,转过身看到秦销,嫌弃地拧起眉梢:“你看我干什么?”
    秦销静立在那儿,表情些微古怪,幽邃的眸子里闪动着一丝奇异的光芒,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西天的一抹落照如冷凝的血,横贯苍穹。暮风悠悠刮过海棠树稍,远方火车轰隆而来,带来一声从遥远童年而来的回响:太爷爷,我从不犯错。
    刹那间好像数不清的黑脉金斑蝴蝶倏然掠过丛林,振翅时带起相同的灵魂频率,在他胸膛内微微颤动。
    秦销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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