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你有一点闪失。”
    到了白狼镇,慕容家的侍卫们伪装成西域商队,在一间嵬然人开的客栈歇脚过夜,慕容迦叶向斡扎朵要来了一身新衣裳并一顶戴面纱的斗篷,斡扎朵记吃不记打,只管听吩咐,不问半句为什么,慕容迦叶穿戴整齐,趁着赫连安代不注意,一个人溜了出去。
    她前脚刚要走,后脚被抓了正着,赫连安代连忙掣住慕容迦叶的手臂:“观音奴,你还想跑吗?”
    慕容迦叶回首,掀开面纱,淡淡看着一脸愁容的赫连安代:“放心吧,舅舅,我不可能跑了,我只是去了结一些事情,了结完了,才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赫连安代深深望着慕容迦叶的眼睛,她昔日灵动的小鹿眼如今被一种慑人可怖的灰败所笼罩,布满了猩红的血色,他一时间,竟然有些心痛:“快去快回,你母亲这段时间疯狂写了许多信,打听你的下落,千万别卖了我。”
    慕容迦叶紧紧握住赫连安代的手:“谢谢你,舅舅。”她随手牵了一匹马,火速奔到那间最大的脚店对面,鱼龙混杂的浪人与乞丐沿着墙角排排坐,身前的破碗空荡无物,唯独落满了扬尘。
    她驻足逡巡,终于听到一阵呜咽的箫声,吹的是是草原上耳熟能详的敕勒小调,明明是欢快的曲调,却被他吹得萧瑟悲戚。
    她循着箫声来到贺兰腾的眼前,他身上穿一件单薄的夹袍,鼻青脸肿,是被他的独眼狼王大哥打的,阿棘中箭后,便想出了前因后果,正是这个他一直偏信的鬼机灵小孩贺兰腾透露了他和慕容迦叶的行踪,才招来了安家打手的杀身之祸,他念在他还是个孩子,财迷心窍的份上便放了他。
    慕容迦叶高挑的身影迫近,遮住照在他身上的所有光明,他的瞳孔已然纹丝不动,依然故我地吹着箫。
    慕容迦叶玩味地端详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马蹄金,仍在他眼前的空碗里,掷地有声,引来不少同行的注目,他们贪婪地觊觎着,在马上要动手抢的时候,贺兰腾终于坐不住了,他将那枚烫手的金子扔给旁边的人,任他们乱作一团:“小姐真是出手豪阔。”
    慕容迦叶揭开面纱,叉手打趣他:“安夫人的打手不知道你回来了吗?”
    “被她老人家打伤驱逐的人,不是我,是我的一个同伴,人已经被我埋在乱葬岗了,我那样说,只是为了搏你们的同情。”
    他这话和那一日在寡妇村的全然不同,慕容迦叶神色一凛:“你还真是个小骗子。”
    贺兰腾狡黠一笑:“在江湖上讨饭,不得不狡猾一点。”
    慕容迦叶清了清嗓子:“和你说正事,你也看见了吧,我要被家里人带回去了。”
    “跟我来。”贺兰腾带她来到了自己撒尿的那个小巷。
    慕容迦叶捂住鼻子,满巷的便溺味道腥膻熏天,令人作呕:“我出卖了你们两个,安夫人的人以为你已经死了。”
    慕容迦叶问道:“安夫人为什么要杀我,说。”
    贺兰腾幽幽地说:“安夫人受雇于白狼镇背后最强的那只手,真正要杀你的人,应该是那个人。”
    慕容迦叶目眦尽裂,父亲固然薄情寡义,却怎么会忍心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痛下杀手:“我还要谢谢你了?”
    贺兰腾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鼻涕:“我也是被他们逼得没有办法了,你应该谢谢那个独眼狼王。”
    慕容迦叶逼近他矮小的身体:“万一我真的被安夫人的打手弄死了呢?你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贺兰腾却更进一步,丝毫不怕她的威胁:“我相信独眼狼王,他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你有一点闪失。”
    慕容迦叶冷冷一笑:“你以为你自己很聪明是吗?为什么还在流浪呢?”
    贺兰腾诡秘一笑:“有些人呀,没有自由,反而羡慕我这种风餐露宿的流浪者呢。”
    慕容迦叶被激得怒火中烧:“找死。”
    贺兰腾得意道:“大姐,别老这么气势汹汹的看着我,要知道,要不是我的一泡童子尿,你早就死了。”
    慕容迦叶笑了笑,将藏在宽大袖口的刀刃亮了出来,雪亮的寒芒让贺兰腾一阵眩晕,他避之不及,胸口中刀,一头栽倒在屎尿粪堆里。
    “和我比阴险,”慕容迦叶转身,从怀里信手扔出一枚点燃的火折子,头也不回地疾走了出去,她整了整帽子和面纱,很快消失在了川流如织的车马人群之中,“你还太嫩了点。”
    不到片刻,镇北浪子街失火的消息便传开了,有人说,是抽烟袋的人跌倒,不小心点燃了充满屎尿的茅厕。
    \\
    晚上,慕容迦叶辗转不眠,斡扎朵抱着慕容迦叶也难以入睡:“小姐,你怎么了,从前你可是沾枕头就睡的啊!”
    慕容迦叶抚摸着她的鬓发,问道:“你挨打了吗?”
    斡扎朵含泪带笑:“小姐,那都是小事,你不是说,你要去做一件大事吗?你做成了吗?”
    慕容迦叶沮丧地大摇其头:“太”
    忽然,门外响起毕毕剥剥的敲门声,慕容迦叶警觉地坐起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拔出自己的刀,贴着门偷觑着来人的身影。
    那人呼吸平稳:“是我,舅舅。”
    慕容迦叶松了一口气:“大晚上的,您也睡不着吗?”
    赫连安代穿着简单的便服,手里提着一壶酒,他笑蔼蔼地看着斡扎朵:“朵儿,去给我们准备一些下酒菜。”
    斡扎朵知趣地走出去,半个时辰也没有现身。慕容迦叶哪里知道接下来的谈话有多么严肃,还嚷着叫斡扎朵要一些盐渍罗汉豆来。
    “我们聊聊吧,我老觉得你有话对我说。”赫连安代给慕容迦叶把酒斟满,甫一坐下,便开始试探性地拷问。
    慕容迦叶答非所问:“你们打斡扎朵了?”
    赫连安代叹道:“知道自己会心疼,就别做那会拖累人的事儿。”
    慕容迦叶举杯敬酒:“谢谢你,舅舅,肯定是你向母亲替她求情了。”
    赫连安代和她轻轻碰杯:“其实我早就发现你在白狼雪原了。”
    慕容迦叶惊异地看着赫连安代:“什么?”
    赫连安代低眉垂首,眼神凝重:“我也早就知道你父亲在白狼镇的事情。”
    慕容迦叶紧紧攥住酒盅:“为什么不阻止他?”
    赫连安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舅舅我,没有那么厉害,纵然在北国有些江湖势力,可还伸不到这里来。”
    “他找人要杀了我。”慕容迦叶把这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尽数说给了赫连安代。
    赫连安代沉吟良久:“我想,你现在也懂事了,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我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守秘密,至少,你阿娘,会有些盼头。”
    慕容迦叶不甘地问:“可是建在泡沫上的日子根本长久不了,万一哪一天,它破了……”
    赫连安代将她温柔地打断:“你母亲的头风越来越重了,郎中说,她的日子不长了。”
    慕容迦叶怔忪在原地,僵直的两手如泥塑一般紧握着酒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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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达半个月的跋涉,一行人从官道回来,慕容迦叶觉得自己离白狼雪原越远,自己的心就越空,等到踏足于一望无际的西拉木伦流域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已经如同一个被蚀了骨的躯壳,迫近回到毡帐的时候,她看见举家在外迎接,母亲局促地搓着手,头巾怎么也裹不住一夜变白的华发,家奴们跪地礼拜,而几个叔叔和婶婶对则对她侧目而视,她回来不到半个时辰,叁五成群的牧民便围在远处,不一会儿,便发挥想象,编织出了各种各样的说法,滚滚的流言将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向外刮去。
    牧场上飘着久违的青草和牛羊粪味儿,西拉木伦河解冻开来,在阳光下悠悠地闪着光,清风一拂,仿佛故土给她以深深的拥抱,慕容迦叶眼笑眉舒,向赫连粟错艰难地挥了挥手,却忽然眼前一黑,从马背上一头跌了下去,她又开始高烧不退,沉沉地昏迷了过去,郎中说,她染上了很重的风寒。
    入夜,赫连粟错和赫连安代围在慕容迦叶床畔,遣散了家奴和女婢,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着,赫连粟错疼惜地替她掖好被角,一个母亲憔悴的面庞上,终于绽放了久违的笑容:“多亏了你了,哥哥。”
    赫连安代替她整理行囊,看见那尊精致的桦木雕,连忙藏了起来:“打算怎么谢我?”
    赫连粟错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焦急的低声问道:“她到底去白浪河谷干什么了,你怎么也不说?”
    赫连安代不安地从门帘的缝隙外看着跟随的侍卫:“嘘!我们要保护她的名节,你懂吗?这是你对我最大的感谢了,别再逼她了。”
    赫连粟错冷静了下来,立马会意:“我想个由头,将他们送出敕勒川,叫他们永远把嘴闭上。”
    赫连安代坐下来:“观音奴的事情我就告诉你这些,她除了累一点,无病无灾,你尽可以放心,我现在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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