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遗落的凤凰之子
    「耀恩还是没消息吗?」陈曦用汤匙将食物都切成好入口的小块状,舀了一匙饭菜边餵着坐在一旁小凳子上的墨波边问。
    我摇摇头。「禹湮那儿也让木兰帮查过了,却只隐约查出他似乎是到了塞外,具体行踪实在让人摸不着头绪。」
    她轻叹一口气,拿起小帕子擦去墨波嘴角沾到的饭粒。「唉,这都两年过去了,看来他是真打定主意不再见你们。耀恩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他真要躲就不会让你们找到他,等到哪天他想通了说不定就会自己回来,你也别太担心了!」
    「但愿如此……如果他真打算和我们断绝来往,我也尊重他的决定,只希望他这两年在这世上某处平平安安地生活着,这样我就放心了。」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我没有告诉禹湮和陈曦他们耀恩差点把我掐死的事,只跟他们说耀恩在他们不在家的期间曾回来找我把事情问清楚,之后便愤然离去。
    我不知道耀恩是否真对我起了杀念,虽然他离开那天的反应让我措手不及,甚至有些害怕,但我还是想找到他,真真正正地把他的心结解开。他要復仇也好原谅也罢,终归做个了结,仇恨一直积在心里伤害最深的会是他自己。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们要乐观些!」她朝我微微一笑,復又问道:「你们家将军大人到哪儿去了?一早就没看见他。」
    「今天是他娘的忌日,他早早就去准备了。你难得过来,他让我跟你多聊会儿,说是自己操办就行了,不过晚一点我还是会过去看看的。」
    陈曦疑惑地抬眉。「咦?我记得往年他娘忌日不是都简单祭拜一下而已,怎么这次……」
    「今年对他来说……比较特殊。」
    陈曦听我说得含糊,也知道这是不便解释的事,便只点了头应和,不再多问。
    墨波却在这时突然怪叫了一声,整张脸皱成一团,将陈曦刚餵下去的那口饭菜吐出来,奶声奶气地大喊着:「有芹菜!」
    陈曦立刻就不高兴了,一把将汤匙扔在桌上,板着脸瞪他:「有芹菜又怎么了?谁教你浪费食物把饭菜吐出来?都是你爹把你给惯坏了!」
    墨波见他娘脸上写着「挑食者死」,知道没得商量,便转过头来睁着一双圆滚版的狐狸眼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还附赠一个萌翻了的噘嘴。「姨姨,芹菜臭臭,波儿不喜欢!」
    我本来就对小孩子撒娇没輒,再加上……芹菜真的很难吃,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何料理里头要添加芹菜这种「怪味纤维」,正打算开口替墨波说话,冷不防地便接收到陈曦射过来的警告眼神。
    「你这个同样挑食不吃芹菜的人给我安静!老娘煮饭那么辛苦,就是为了让你们挑三拣四?」
    那不要加芹菜不就皆大欢喜了吗……我在心里默默流泪,对墨波抱歉地耸耸肩。「对不起波儿,姨姨救不了你……」
    墨波求救失败,只得在陈曦的「淫威」下认命地重新塞了一口掺着芹菜的饭进嘴里,大大的眼睛隐隐含着水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娘逼他吞下的是砒霜。
    「你就再夸张一点!」陈曦翻了翻白眼,边替他将油鸡腿撕成一小块一小块边咕噥着。「这浮夸的演技肯定也是跟你爹学来的……」
    我看着眼前这对母子的互动不禁摇头失笑,过了一会儿嘴角的弧度慢慢收了回来,我迟疑了片刻,然后低喊了一声:「陈曦。」
    「干嘛?」她忙着将撕好的鸡腿肉放进墨波的碗里,没有转头看我。
    我垂下头思考该从何问起,半晌后才缓缓开口说道:「你住在馥城,比起这偏僻的白安镇应该更容易得到新的消息吧!」
    她停下手边工作,扭头过来狐疑地望着我。「是没错。怎么,你有事情想问?」
    我点了点头。「我想知道……凤凰王朝的近况。」
    「这个你问禹湮不是比较清楚吗?」她不解地问。
    「我……咳,反正你就先跟我说说你知道的吧!」我搔了搔脑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也体贴地没有追问,继续忙活着边回答我:「唉,提到凤凰王朝就鬱闷,怎么说那里好歹也是我在这世界生活的起点,看它现在变成这样,真叫人唏嘘……这几年也不知道那些番邦蛮族怎么就盯上凤凰王朝,有事没事就去挑衅骚扰,而凤凰王朝被那昏君凤廷燁『整治』得惨兮兮……说到这个,他可以在短短几年内把原本国力鼎盛的国家搞成现在这副模样也真算是个『人才』!
    总之,国内佞臣横行,军餉被贪了大半,一关一关发放下去,到了真正在前线作战的士兵手上根本有发等于没发。那些忠良将门也被残害得七七八八,军中剩下的都是那些攀附权贵或抢他人战功的无用将领。没有钱没有好的领帅,凤凰王朝几乎连年吃败仗,丢了城池也抢不回来,那种耻辱的感觉……就跟我们之前在课本上读到清朝末期中国被列强欺负割地赔款一样!
    最近那赫西特族中出了一个天才王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将一向不睦内战不断的各部族集结起来,打算倾全力一战,一举攻进凤凰王朝王都。而又听说他手下有一名汉人将领,领着赫西特联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连汉人都投诚番族来打自己人,我看,凤凰王朝说不定真就要在这次大战中亡国了……」
    听她说完,我没有回应,只是垂着头兀自沉思着。
    她见我问了却又不发表感想,便奇怪地问道:「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凤凰王朝如今怎么样,不是早就和你没关係了吗……」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变了语气,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你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
    我抬起头,勉强扯了扯嘴角,在难得凝重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苦笑。「我想……或许是时候带平儿回凤凰王朝了。」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我,将手上的鸡腿往墨波碗里一扔,整个人转过身来面对我。「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你离宫,现在国都要破了你才要回去,你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间吗?」
    我摇摇头。「如果凤凰王朝还好好的,我当然不会回去。凤湘翊替平儿取了『平』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一生平静、平凡、平实、平安,做个平庸的人就好,我是真的打算就这么平平凡凡地和平儿、心儿、禹湮在这白安镇度过馀生。只是凤凰王朝对我来说意义太特别,国家被当今皇帝搞得衰弱成这副模样,我虽痛心,但也只能视而不见,可若是即将走到亡国这一步……陈曦,我得做点什么,我无法原谅自己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凤凰王朝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覆灭!
    凤凰王朝是凤湘翊的第二生命,为了他的理想,为了让凤凰王朝的子民能有更好的生活,他不惜将自己卖给冥王也要重生回来改革。而虽然只佔了相较之下微不足道的一部份,可这国家里也曾有我的一份心血,这你是知道的!
    平儿就算不知情,可他身上毕竟流着的还是凤凰王朝皇裔的血,他有权利知道他自己的身世……当然,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他后,再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回去挽救他父亲的国家,如若他不愿淌入这趟浑水,我也尊重他。
    我不指望回去后就能让国家起死回生,但求尽到我最大的一份心力!这样等我死了之后,到了地府才有脸面对凤湘翊啊……」说到最后,我的眼眶竟是红了。
    「坏ㄚ头,当皇帝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爱国!」陈曦虽是咬牙切齿地说着,可却再没像最初那般一味地拦我。她垂下头,沉思了片刻,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活到这个岁数了,你在做什么你自己很清楚,想好了就好,我不会拦你。只是……禹湮呢?你和他说过了吗?他为了让你有个平安稳定的生活,不惜放弃一国大将军的身分地位,甚至连名字都捨弃了,陪你在这小小的镇里缩头藏尾地活着,如今你却要自己走入那纷乱之中,对他来说岂不是很不公平?」
    「我还没跟他说……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我垂下眼眸叹息。这才是我最纠结的地方,我不怕是否会因为战乱失去性命,也不怕从此和安定生活无缘,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禹湮。他为我甘心平凡,我却要自私地打破这得来不易的安寧……
    「唉,我想他能理解你的,就像我理解你一样……」她倾身向前揽住我的肩头,将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边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哽咽。「对不起……这回我不能陪你了!我还有波儿,还有粼儿,还有墨琰……我不能拋下他们,跟你一起去涉险。」
    我用力地点着头。「我明白,就算你要去,我也不会让你跟着的。」
    「哼,原来早就想甩掉我了!」她故作恼怒地从鼻子哼了一声,可身上还是掩不住那股即将分离的忧伤。「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我们还有好多事没有一起做,到时候粼儿波儿娶媳妇,我要让你鑑定鑑定,心儿嫁人时,我也要替她梳头……」
    我回搂住她的腰,坚定地说道:「放心吧!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兰漪了,我会活着回来的!」
    「不是让你跟陈曦叙旧吗?怎么过来了?」禹湮正在调整祭桌上鲜花素果摆放的位置,听到脚步声,便回过头来看我。
    「婆婆的祭日,我这当媳妇儿的岂能缺席?总要让你娘看看你给她娶了个多么贤慧的媳妇,这样她泉下有知也就安心了。」我上前去替他将花瓶里的紫色鳶尾重新插过,整理成一个比较「艺术」的模样,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禹湮这人虽不至于不修边幅,但在一些生活细节上说好听是「随意」,事实上就是「随便」,像这束鳶尾花明明开得十分漂亮,却被他像种菜一样随便往瓶子里插,美丽的花瓣都被叶子遮挡住了大半。
    「贤慧……」他的眉角抽了抽。「好吧,你说怎样便是怎样……」
    他点了香,一炷递给我,自己拿着另一炷,掀了衣袍下襬跪了下来。我也跟着长跪在他身旁,神情恭谨地望着祭桌中央的檀木牌位。
    「娘,凰家终于在今年平反,以后在史册上,凰家便不再是逆谋的罪族。您心心念念一辈子的愿望终于达成,在九泉下也能放宽心了。」禹湮语气淡然地说着,可在裊裊的轻烟中,他被氤氳得更加朦胧的玫瑰色眸子却是闪着幽光。「孩儿身为凰家血脉,辜负了娘的寄望,没能亲自替凰家报灭族血仇,所幸爷爷爹爹的旧部成功为凰家洗刷了冤屈……冤冤相报何时了,孩儿希望就此收手,不要再製造更多的伤亡了。孩儿的不孝不义之罪等将来到了地府再与祖先们请罪,请娘……就此放下这件事吧!」他说完,伏下身深深地拜了三拜。
    「娘,媳妇兰漪也在此向您问安。」我举着香,缓缓开口。「虽然阿湮他没有让凤家用血来偿还凰家受到的冤屈,但是在『平反』这项艰难的任务中,这些年来他也透过木兰帮默默地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他决定不报仇,其中也有一部份是因为儿媳,因为儿媳无法承受任何失去他的可能性。如若娘真要怪罪阿湮,等到了九泉之下,也请一併处置儿媳!」我鏗鏘有力地说完之后,也伏下身拜三拜,等到我起身将香插进香炉后,后背便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都结束了……」禹湮从后面环着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颈间,叹息着低声说道。
    我握上他的手,目光盯着香炉上的缕缕白烟,轻轻地附和。「是啊,都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
    我握着他手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了些,我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凰家如今终得平反,你也不再是逆族血脉,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凰湮』身分示人了……阿湮,你可有想过要回到凤凰王朝去?」
    他环紧了我的腰,声音埋在颈间,闷闷的听不太出情绪,却有种别样的慵懒沙哑。「我说过,我会一直陪你过下去的。不管凰家如今变成什么模样,那也已经与我无关了,我只想这样守着你,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一家子和和乐乐直到老死。」
    我的心中一紧,有一种涩涩的感觉涌上喉头,让我难以发出声音。然而最后,我还是闭上了眼睛,艰难地将话语一字一句吐出来:「可我想回去。」
    他紧贴着我的身体没有预料中的僵硬或是因惊讶而震动,仍然平静地抱着我,胸口随着呼吸轻微规律地抬动,喷洒在我颈间的鼻息依旧温暖如他说要一直这样守着我的时候……
    耳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许久,他抬起头来淡淡地说道:「你终于还是决定了。」
    身体猛地一震,我睁开了眼睛,缓缓挣脱他的怀抱,转过身仰头望着他的双眸。「你……早就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我一直在想,你究竟何时打算告诉我。」
    看着他平静的眼神,我忽地感到无地自容,匆忙地别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嗯,是很失望。」他的声音从头顶幽幽地飘下来。
    我愣了一下,接着自嘲地扯出了一个苦笑。他为了我放弃这么多才换来如今的安寧生活,而我却自私地为了守护凤湘翊留下来的国家,打算打破这份得来不易的平静回去冒险,他对我失望是理所当然的,我怎么能自以为是地以为他就得理解我、体谅我、支持我?
    「对不起……」我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有些涩涩的。「但是,我还是不想改变我的决定……就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而已!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不对,不管怎样我都会想办法让自己活着回来!你就让我回去这么一次,让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就算结局还是不好,至少我的心能安,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担心受怕了……」
    「你知道你最令我失望的地方是什么吗?」他倏地打断我。
    「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感受……」我低声对自己做出评价。
    他蹲下身,让低垂着头的我能够看见他的面容,一双玫瑰眼眸定定地凝视着我,目光里有着些许怒意,更多是瞭然的无奈。「我失望的是,你的计画里没有我!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陪你一起回去?你怎么就只想着要自己回去涉险?」
    「可是……你好不容易摆脱征战杀戮的生活,牺牲了那么多才换来现在的安稳日子,我不能让你因为我……」
    「你可还记得,我为何要让世人以为禹湮已经死在战场上了?」
    「不是因为……你不想再打仗了吗?」
    「那我又为何不想再打仗?」他接着问。
    我怔怔地望着他,答案似乎已浮上心头呼之欲出,可我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不再打仗,是为了让你能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我怕在战场上有个万一,就再也护不住你了。」他替我回答了出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侯,神色和语气仍然是一如往常的淡然平静,可却听得我心头一热,彷彿有股热泉从心底深处直往上窜涌。
    我几乎是立刻弯下身,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含着泪不断重复道:「你这样会让我很愧疚……」
    他一手搂紧我的腰,另一隻手缓缓地抚着我的头发。「傻丫头,我本就是为了守护你才退隐山林,如今你要回去奋战,自然是你去哪里,我便跟着你到哪里。先前凰家旧部在寻我,你说不管我决定怎么做,你都没有意见、都会跟着我,你可以为我做到如此,我又何尝不能呢?」
    「可你不是最讨厌战争吗?你明明不愿再造杀孽了,可若是跟我一起回去,免不了又要重回沙场……」
    「我从小接受杀手的训练,大半辈子又多在战场上度过,对于杀戮早就麻木了,所谓的『愿』或『不愿』于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再说,虽然我出生在桑国,对于凤凰王朝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毕竟身上也流着凰家的血,眼睁睁看着祖先的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我心里也同样不安稳。」
    他虽是这么说,但我知道,凤凰王朝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在乎,他要跟着我一起去……纯粹只是为了保护我。
    「这次去凤凰王朝……我们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埋首在他温暖的颈间,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脉动,缓缓说道。
    他听了之后,却是没太大反应,语气平稳彷彿谈论家常。「儘管如此,你还是想去?」
    我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也没办法了,回不来就回不来吧。」他将唇贴在我的发上轻轻摩娑,微哑的嗓音低声呢喃着,宛如情人间最缠绵繾綣的絮语。「至少我们在一起。」
    「娘?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平儿将我引进房间里,边替我拉开椅子边疑惑地问。
    「来给你送宵夜……也有些事想跟你好好谈谈。」我将托盘放在桌上,顺了顺裙襬后在桌边坐下。我转头看向他的书房,里面灯火通明,桌上还摊放着好几本书,儼然是一副准备挑灯夜战的状态。「今天也要读到很晚吗?」
    他替我倒了杯茶,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老师布置了些功课,孩儿想今夜把它们做完。」
    「用功固然是好,但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不要太操劳了!」
    「孩儿晓得。」他点点头。「孩儿知道分寸的,娘就别担心了。」
    「嗯,你一向让我放心,我也就只是尽尽当娘的义务提醒个几句。」我端起托盘里的瓷碗,用汤匙搅了搅里面的甜汤后送到他面前。「这紫米红豆羹是你曦姨这回过来教我做的,我觉得我做得还挺像模像样,你赶紧趁热尝尝吧。」
    「谢谢娘。」他垂下头,舀了一匙甜羹后轻轻地吹凉后送入口中。他穿着雪白寝衣,肩上随意地搭着一件月牙色袍子,长发松松地用同色发带扎成一束垂放在右肩,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之气,这并不是从小接受礼仪教育训练出来的。有些人骨子里流着皇族的血,就算流落市井街头或是隐身江湖山林也依然难掩贵族气质,平儿大概就是其一吧!
    「很好吃!」平儿点了点头,唇边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娘又进步了。」
    看着他开心地吃着我做的甜品,就算我没有吃进嘴里,心里也跟着漾起一股甜蜜暖实的感受。「一天到晚被你爹嫌弃,我还能不逼着自己进步吗?」
    他笑笑,接着放下了碗,抬头看向我。「娘不是有事要和孩儿说吗?」
    我静默了一会儿,接着才点了点头。「是啊……有些事总该是要告诉你了。」
    「娘有什么事瞒我?」平儿不解地抬起眉。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却是生生地转了个话题。「平儿啊,你可知凤凰王朝现下的景况如何?」
    「大致上还算了解,老师上课时也曾将这议题拿出来讨论过。凤凰王朝在内忧外患下国力一年不如一年,这次赫西特联军来势汹汹,若是此次大战又失守,怕是难以逃脱灭国的命运了!」
    「那依你看,凤凰王朝在这次的困境中还有没有机会逆转?」
    平儿也没有特别注意我为何要「依他看」,只当我是在给他出考题,认真思索了一番后答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毕竟凤凰王朝有着深厚的基础,就算如今君主昏庸误国,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掏空基底。
    若是将内外政都重新整顿,朝廷内部用雷霆手段强势清洗佞臣势力,让会做事的中层官员替补上来重整秩序,内政能够顺利运作,仗也才能好好打;而在军事方面同样将那些空有头衔的将领拉下来,提拔真正在沙场上有丰厚资歷的将才出来领导。
    凤凰王朝连年战败,如何提升低落的士气也是关键,必须要让他们拥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所以绝对不能一味防守,必须进攻!也要让他们能够重新燃起希望,相信并不会永远都打败仗,我想可以先从容易夺回的城池下手,一步一步重建士兵们的信心,再一鼓作气奋力一搏。
    至于求和是万万不能的!如今的凤凰王朝是非常时期,一旦让那些外族知道凤凰王朝好欺负,即便暂时能免去战祸,但他们的要求只会越来越过分,甚至随时都有可能找藉口毁坏协议重新开战,所以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平儿说了这么多,才总算发现自己越说越慷慨激昂。他停下来,有些羞赧地摸了摸头。「抱歉……我一时没注意就说了这么多了,娘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我摇摇头,望着他眼中还未退去的飞扬光彩,欣慰一笑。「怎么会无趣呢?娘反而觉得,你只能在这里讲给娘听……真是浪费了。」
    平儿的老师韩白东大人是桑国的前太子太傅,侍奉过三代君主,告老退朝后才到这偏僻的硐城隐居。韩大人以前专门指导储君,即便不是刻意为之,讲解学问时自然而然地也会带领学生从上位者的角度去思考。但和那些从小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的皇子皇女们不同,这些学生生活在民间,比起他们也就更加能体会民间疾苦,在看待事情时除了拥有决策者的宽广眼界,也多了份将心比心的温柔。
    先前我只觉得韩大人学识渊博又德高望重,平儿跟着他学习挺不错的,但现在仔细想来,或许遇上这么一个老师,是要让平儿回归宫廷的宿命安排……
    「不过,娘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他边低头喝了一口紫米粥边问道。
    我依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片刻后,又忽地开了另一个话题。「平儿,你可听说过……凤湘翊这个人?」
    「凤兴宗?」平儿想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孩儿知道他,他是将凤凰王朝带往新巔峰的难得明君,虽然登基后头两年不晓得为何一直庸碌无作为,但在他任内推动了许多新政策,将迂腐保守的凤凰王朝整顿出一股新气象,老师也很是讚赏他,只可惜英年早逝,登基不到三年就因病驾崩了……娘又为何问起他?」平儿抬起头,以一种复杂疑惑的目光盯着我看。敏锐如他,即便我一直没有正面回应他的疑问,也依旧发现了我的反常。
    听着平儿用这种彷彿谈论史册里人物的客观语气提起凤湘翊,我的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涩。儘管决定带着平儿离宫时早就预料到会如此,但真正面对时还是会感到悲哀啊……
    我垂下眸子,深深吸了口气,再抬起眼看他时,眼中已是下定决心后的清明无波。
    「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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