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舒安璇很烦恼地跟于曼妃提起这件事。
    她们约在以前上学常常逗留的天桥上见面。
    两人顶着刚拉下黑帘的夜色,在天桥上看着桥下的风景。
    闪烁的交通号志跟夜晚的星星一样在空中明明灭灭,烘托出人间些许温暖。
    十一月夜里,下雨或不下雨,都带着微凉,在与黎彦宇重逢后,心底反反覆覆的问答,成了每天的习题。
    现在又加上了张勋儒,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小曼,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张勋儒学长来工作室找我。」有些事对别人可能难开口,可是因为那个人是于曼妃,就没有这层顾虑。
    「蛤?」于曼妃难以置信蛤了一声,「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听错。」
    「之前你那么喜欢他,还为他四处跑,那个时候他都不喜欢你了,怎么会突然去找你?」
    「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你是不会长话短说喔?」
    于曼妃这样讲也是有道理,舒安璇抓抓自己额头旁的头发,想理出一些头绪,迟疑了下才开口,「刚开始,我以为我们是偶然遇见的。」
    「嗯嗯。」于曼妃回着,让她知道她听得很认真,要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看到他给我的名片,才知道他是国内有名建筑公司的设计师。」
    「这么巧?跟你同行耶。」
    「正因为同行,刚好我们公司跟他的公司在竞争同一个内装案,他有说他是因为一位工地主任说起,才知道我也从事相同职业,所以路过时来看看,本来他这样说时,我还觉得很正常,觉得都在同一个城市又同业,会偶然得知谁的消息其实也不无可能。后来谈着谈着,他都会提到内装案,我就有猜出,他突然来找我应该也是为了询问消息。」
    听到这里,于曼妃感到欣慰拍了拍她的背,故意说得语重心长:「原来笨蛋也有聪明的时候,我看我可以安心离去。」
    「少乱讲话了!」伸手阻止她的嘴巴乱说话后续说,「只是后来的事,才真的让人意外。」
    「不要跟我说,他对你告白。」
    于曼妃语音都还没完全落下,就看到舒安璇点着头回应她的猜测。
    「……」一时感到混乱的于曼妃先是无语,接着觉得今天听到的每件事都很奇葩。难怪大家都说人生比电影更曲折、更离奇,也还真的不过份,但仍免不了想要吐槽张勋儒,「靠妖喔!这是什么神展开?连我都看糊涂了,然后不要跟我说,你接受了他的告白。」
    舒安璇摇摇头,「当然没有。」
    「没有就好。」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你有喜欢的人了喔?」
    「嗯。」
    「你现在才发现你有喜欢的人了喔?」
    「不行哦。」
    「没有不行,」于曼妃边说边握拳,「喜欢他就去告白啊,用你那笨蛋般的勇气。」
    「可是他很早以前就表明过他不喜欢我,偏偏他又对我这么好,伤了他之后,我这里也跟着受伤。」舒安璇指着自己的心口。
    「分别的人会再相遇,一定是岁月捨不得将你们分开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舒安璇湿红了眼眸。
    「笨蛋也会有感性的时候喔?」于曼妃伸手把她的头发弄乱。
    「也许,因为太幸福,所以感到不安。」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马路,舒安璇认为那其中一定有谁赶着回家,一定有谁赶着去见谁一面,然后,在见到对方时知道还喜欢着自己时才会放下心,之后一定会有其他迟疑,然后再次得到爱的人坚定不移回应时,在欣喜与相同的答案中逐渐踏实,才不再感到害怕。
    「笨蛋也会想那么多喔?」
    舒安璇弯着长长的手指,把掛在眼尾的眼泪抹去。她记得黎彦宇说过她的手指很漂亮,像是钢琴家的手,洁白与匀称,不论弹琴还是拿着笔,都很适合。
    患得患失呢。
    如果,一个人的眼眸,不管在哪里、在什么地方,所追寻的都是同一个人的身影,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曼妃反问她的答案是什么?
    舒安璇跟她说,她喜欢的人是黎彦宇。真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虽然迟了十年,但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就没有什么好犹豫。所以她问:「你跟他好好的道过歉了吗?」若说,他们两之间若还有什么必须解释的,应该就只剩这一件事。
    舒安璇摇头。
    「为什么不道歉呢?」
    「不是不道歉,而是总找不到恰当的时机。」
    时光拖迤过久,有的伤痛的确会被淡忘。
    但于曼妃还是希望这件事情不是这样就算。
    在那么遥远的以后,谁也没把握这不会是情感绝裂的导火线,所以能的话,于曼妃还是希望他们能好好的把这件事说开,就算他认为已经都过去了,就算撕开痛处之后会留下遗憾,但不会再有恨的时候,才是真正的释怀。
    当然,半个局内人的于曼妃也不会将自己置身事外,所以当舒安璇说「总找不到恰当的时机」这句话时,那种心情,她是懂得。
    可是,只要黎彦宇不想谈,就真的无法开口。
    感染到舒安璇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个性乐观的于曼妃,也忍不住叹着气,「唉唉唉──,连我也开始烦恼了……而且,这件事我也有错,但现在看他,他却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直想着那件事的我们反而变得奇怪。」
    两人忽然沉默时,一群国中生赶着去补习班上课后辅导,下了公车后,三步併两步从天桥另一端的楼梯追逐而过,少男少女的青春喧哗,那样的肆无忌惮。
    不知是哪位同学拿了女同学的课本,还把手举得高高,让后面追上来的几位女同学,又生气又懊恼地不断叫着那位男同学停下来。
    因为知道她们追不到,男同学很故意的往回跑,嘻皮笑脸在她们眼前绕一圈后又往前跑,让女同学又好气又好笑跺着脚。
    原本要叫出男同学的名字,看到桥中央有两个在看她们的阿姨,就又连忙收回,一手压住书包一手抓着书包的背袋,低着头,小跑步跑过她们的身边。
    舒安璇跟于曼妃转头看了他们,感染了他们的无忧,笑着同时开口,「我记得──」然后又同时停顿的相视而笑,于曼妃先开口,「我记得我们认识臭脸宇时,也是那个年纪。」
    「嗯。」舒安璇把手放进连帽外套口袋中,整理起这些年的心事,「现在想来都感到不可思议。」
    「是啊。」于曼妃把手交叠的放在栏杆上,下巴靠在手背处,一副很怀念的神情,「真的很不可思议,而且那时候你还拉着他到处去看张勋儒的校外演出,笑死我了。」
    「笑屁。」然后伸手捏捏她的脸颊。
    于曼妃反捏回去,用脚踢踢她的帆布鞋。
    打闹过后,于曼妃告诉她,「更绝的是,那时张勋儒要去二中表演,我传简讯问他去还是不去,他居然回我,『去,为什么不去?』,我又问他,『是张勋儒的表演捏?』他回得更妙:『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要去。』那时我在想,他的表情一定充满怨念。」
    听于曼妃说起这件事,舒安璇才想起,那时于曼妃说有事不能一起去,原来是故意不来的,而不是真的有事。
    「但是……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他后来带我去一个地方。」舒安璇的眼神悄悄地散发着笑意。
    「什么地方?」于曼妃用想要知道什么八卦的眼神,兴緻高昂凑过来,「汽车旅馆?」
    「噗!」舒安璇噗嗤一笑,用手把她凑过来的脸推开,「神精病!怎么可能会去那里。」
    脸被推开的于曼妃也不介意,兴緻依旧高昂的看着她,「不是汽车旅馆还会是哪里?」
    「是滨海公路上,一家很有名的四星级饭店。」
    「哇!」于曼妃夸张的哇了一声,用不可思议的贼表情说:「天啊!天啊!天啊!黎彦宇那么大胆的带你去开房间?」虽然四星级饭店真的有比汽车旅馆高级。
    「就说你神精病你还不承认?」舒安璇又把她凑近的脸推远一点,「是那家饭店有举办园游会,他带我去逛园游会。」
    听到是园游会,于曼妃马上失去了兴緻,但那只是玩笑。
    听舒安璇说起这件事,她心底的想法是黎彦宇也真的有够喜欢小安,虽然也忘了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小安的时候,有捉摸不透的喜欢。
    或许当时的每个举动在现在看来很幼稚,但也因为幼稚,让那些未说出口的喜欢都显得纯粹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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