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特助徐立华,也深知这一点。
    于是他只能从细枝末节包,比如和日式庭院的管家私下联系,来窥探江猷沉的心思。
    靠后山两棵高耸的红枫下,筑有座叁层檐阁,二层延出的阳台木地板被枫叶堆迭、盖住,加之前几年的日晒雨淋,沉淀下些许暗灰色。
    江猷沉双手揣西裤兜,附身去看边角。
    一个男主人对自己房产细节的在意,但在徐立华看来又带了另一种色彩。
    在一旁的管家温声道,“为了保持原状,我们每天都会清扫,每两个月会对地板进行维色和防蛀处理······”
    江猷沉起身,知会地点点头,“辛苦了。还有哪些地方?”
    整个上午,徐立华陪江猷沉,从庭院的茶亭迈过桥梁到月见庭,再经悬木廊走进正院,看室外室内的各种立石、青苔的缩景。他发现七八年来,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天大的变化:基因编辑业界的科研新成果迸发式涌现,这项技术也跨到了有机种植、生物克隆领域;与此同时江猷沉的地下产业也经历了数次调整和控制,彻底变成了江猷沉自己保护公司的后备工具。
    这时候他好像确实能理解为什么江猷沉要维持日式庭院了,关键词是永恒。
    江猷沉同维修工和花匠因为同样的见解聊起来,最后他指了指花园,“尽量维护。面对不可抗力因素时不用太紧张。”
    日式庭院为江猷沉准备了午餐。桌上有江猷沉、徐立华和管家叁人。
    江猷沉在任何场合都能很随和。徐立华和管家聊到中国佛教文化和日本的禅宗,他也能随口聊几句,面对老人,江猷沉的态度总是放得很低,语气充满尊重。
    老人已经定居美国,但是儿童到青春期都是在国内的岭南地区度过的。
    所以江猷沉就随口问了管家一些地方的历史文化,发展举措的问题,还问了一些管家的个人情况,很有分寸感,让人感觉很舒服,而且确实有的聊。
    最后,管家站在门口送江猷沉和徐立华上车。江猷沉很有礼貌地朝管家握了握手,说,“过去几年,一直辛苦您了。”礼貌而不客套,郑重时又带了些温度。
    表情一向严苛的老管家也笑意满满,“这都是我该做的。”
    徐立华站在一旁,他很清楚这种像老管家这种文化认同始终存在些许割裂感的人,是在发自内心地回复。
    晚上的会议,江猷沉如期见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两个青年研究员。
    之后日子很快,到了春节,江猷沉和往年一样回国了,他这次主要目的有两个:一个是给江家相关从事科研的,提供他在美国研发可应用于国内的技术帮助。
    另一个是,表示一下自己要找个继承人的心思。
    江猷沉很少参与家族管理的事务。这些重要决定通常由军转干的二弟江立卓来,随着年岁渐长,他也开始处理地得心应手。然而作为家族年轻一代最成器的两个,偶尔说错句话,还是少不了被他们老子扯着背书。
    江立卓这几年脾气大,江猷沉登门拜访时,听说他还在二楼书房训人。
    走出书房,江立卓一边皱眉理外套,扯动衣服的幅度带着火焰。他瞥眼看到下方的客厅,江猷沉坐在前厅长沙发上,放松地翘腿,垂首翻看家族相册。而自己的小儿子正坐在一旁,小手指了指相册上,一个娇小、笑容带着些邪性的小姑娘,问,“大伯,那您身边这位呢?”
    这时江立卓已经下楼来,“啊,大哥。”他愣了愣,笑笑,“怎么不去客厅坐。”等他自己说完这句话时,笑容也变得干巴,反应过来了。
    又转身和十岁有余的小儿子说,“江成,快去给你大伯倒茶。”
    这边的江猷沉抬眼,没什么表情,把相册关了。站起身,和已经走下楼梯的江立卓走向后方的门廊,去往客厅,他开口,说的是,“前厅的挂画很好看。”
    江立卓提了个出名的当代画家,朗声笑笑,“孩子老师画的。”其实心里喘了大口气。
    茶杯放在手边,江成才十岁多,男孩子这时候个子还没长,江猷沉见小孩子跑跑跳跳地,经过自己面前跑过给江立卓献茶,又跑回来。
    江成也很喜欢自己大伯父,走到面前,笑容干净,“大伯父,你们聊,我去玩玩具啦。”
    “嗯。”江猷沉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小男孩的脸颊,语气换成和小孩说话那样,“另外大伯也谢谢我们的小男子汉。”
    小孩子其实心里清楚他大伯是什么身份呢,加上他最怕的爸爸都很尊重他,再感觉到大伯的亲近,往常活泼的小孩自己感觉到一种拘束,忽然有些害羞起来,笑哈哈哈地跑走了。
    江立卓在点烟,见状也忍俊不禁,“其实江宪很喜欢小孩子。”
    江猷沉嗯了一声。
    江立卓立即想说什么,有关孩子,家庭,婚恋。与此同时发现了,江猷沉眼里没有了往常想听对方说话时,上眼皮微微抬起,和善地直视对方的样子。
    而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某种机质。
    江立卓的眼睛下意识往周围飘了一下,换了话题,“对了,前些天我听说······”
    江立卓提及国家政策与未来导向,江猷沉细数自己的科研成就,这是双方战略资源互换,他们对彼此展现了最大程度的信任,很大原因是两人对血缘关系的达成共识,加之和两人从小长大相互中建立的磐石般稳定的信任。
    和江立卓谈完,江猷沉第二天才回的江家园林。
    玉渊潭对外的影响力还在,话语权又落在江猷沉这一辈作为中年的一代,他们可预见的还有十多年的“清闲”日子。看起来是这样的。
    江猷沉是少不了这一遭的,江立卓不敢说他的事情,终究被江穆清知道了。
    他一进门,窗户投光的阴影只能描出江穆清的身形,略微看得出背着手。
    “记得你四叔的二房荀琳莞吗?”
    “啊,”江猷沉没落座,“有印象。”他想了想,但他常年在国外,对家族具体的事情不清楚。
    他只是童年有个大概印象,他的父辈曾经从南方迁到北京,因为这段历史的特殊性,有不少即使是领导人都有不止一次婚姻。
    这些他的叔母里,最活跃的当属荀琳莞。经常四处走动,发表些看法,直言、高调,在叔伯间可谓“小有名气”。
    荀琳莞和江猷沉五叔年纪相差得大,见多识广,和江家交故的常委们都时不时见面,有说有笑,完全不当回事。
    “去年,荀琳莞想让自己小儿子读q大,还让你四叔找人把他那叁百多分补上入部队。你四叔说家规不允许,她以不心疼小儿子为由在中堂大闹。”
    江猷沉觉得荒谬,所以就笑了下。
    江家直系即使在北京站稳了,也奉行公平原则,机会一向是向有能力的后代倾斜。养废了的一般就好生伺候,去赚钱或走艺术,至于从军从政——想都别想。
    “后来荀琳莞又找上江立卓,”江穆清手指狠狠地敲着桌面,俯下身,“她不找江立卓他爸。老太太为了子女争名夺利是‘当仁不让’,倒是让你小字辈的弟弟头疼,又得罪不起。”男人指了指江猷沉,“这些年你在国外倒是过的舒服,听说还当上了什么生物制药华人协会的常任理事?说着事业一片天,玉渊潭的事情从不过问,我没教过你顾家?”男人越来越火大,“你也想成为你四叔那样?!”
    “不想。”江猷沉愣了下。
    离手最近的是钢笔,江穆清猛地把钢笔一甩,“不想?和王若歌在我们面前扮恩爱夫妇,孩子丢在北京一年你打过几个电话?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父亲吗?你有什么不想的!”
    啪的一声重响,从中间断开的钢笔带着墨水,一溜滚到了江猷沉脚边,“你老子我还没死呢,就想着当美国人。长子啊,科研天才啊?现在都没人敢来说你;你妹妹死在美国,我和你妈怕你创伤应激,让家族的人都注意点;这几年没管你,你倒好,副教授、青年学者应揽尽揽,自己的家事一概不管。你初中毕业典礼,你妈妈在加州的公司忙得焦头烂额都还要回来参加,你儿子前些天生病住院你知道吗?我看是你被个人主义贯昏了头!”
    江穆清很少对自己儿子这样说话,眼下几乎是声色俱厉,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了。这一骂,江穆清的怒气和不满全部发泄出来了。
    “老爷子早年说你性格稳,将来能持掌宗宪。我看你现在是越活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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