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电话时总是寥寥数语,约见面又老是推拖有事,
    起先蒋澄澄听起司说某人是因为快被关进集中营,心神不寧才忽略自己,心里还不以为意,直到她开口问起入营报到的时间,某人表现出顾左右而言它的态度,怎么就是不肯坦率回答,这才令她觉得事有蹊蹺,
    如今回想起来,
    无论刚进微光café的保持距离,乃至后来太过靠近想要逃避,两人相识的过程,怎么都算不上一帆风顺吧,只不过从以前到现在,每次遇上僵持不下的缺口时,某人都会自架浮桥,义无反顾走向自己罢了。
    「就像学长曾为我努力的那样,」蒋澄澄直直盯着手机行事历,某个早该被红笔特别註记的日子,对自己精神喊话,「这次就由我主动吧……」
    话是这么说,但即使不断为自己打气,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纠结,
    为什么某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联络送行,为什么向来天塌下来都没在怕的起司一脸支吾,可怕的是,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作过什么得罪人的举动啊,
    就像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山谷,既想跨步又害怕失足坠落会粉身碎骨那样,这缺口实在来的太过离奇……
    蒋澄澄瞪着始终不曾响过的哑巴手机,一连好几天,她中邪似地拿起手机又放下、放下手机再拿起,直到最后忍无可忍,终于鼓起勇气拨了孙家电话,这才听说了孙彻早已入营的消息,所幸孙家长辈大方,不但告诉她恳亲日期,还开口约她同行。
    恳亲日当天一早,孙家人一路往南开,开到二高交流道附近的路口接她,再一起南下,高速公路沿途满山绿树,她的心也像搭云霄飞车般上衝下坠。
    九点还不到,营区门口陆续聚集了恳亲人潮,他们跟着引导,在服务台压了证件、办完会客手续后,孙爸立刻四处张望,在树荫下物色了一个小区块,接着孙馨迫不及待拨打电话,孙妈忙着铺野餐巾、张罗餐食,所有人引领期待,就差主角一个。
    在一片人来人往,绿油油的迷彩服阿兵哥当中,有个人远远走来,蒋澄澄连眼也不用抬,单凭颊上汗毛竖立的感觉,一下就认出是他。
    孙馨虽然慢了几秒,但也很快认出人了,连忙挥舞双手,「哥,这边!」
    「彻啊,过来坐!」孙妈忙着把保温罐里的鸡汤倒出来,忙着递上碗筷。
    「唷,儿子好像晒黑了喔,当兵还好吧?」孙爸招呼。
    孙彻委婉地笑了下,「不过就是背着bb枪,全副武装顶着大太阳走半小时山路上山打靶、再走半小时下山回连队,一群呆子新兵在泥里爬来爬去、滚来滚去罢了……」
    蒋澄澄期望某人看看自己,也向对其他人那样对自己笑笑,可惜某人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想让人称心如意。
    「哎,现在当兵很轻松了啦,」是说,家里的女王公主,怎么聊都是美容保养话题,孙爸难得逮到机会,当然大说特说,好好话说当年啊,「想当年你老爸在马祖当兵,每天都背着重死人的装备行军,有时半夜不得已停在坟墓边,累都累死了还不是照睡不误!」
    孙彻心有戚戚焉地笑了。
    而孙馨当然如预期般,不感兴趣地噗了声,「哈,难怪说当兵是男人共通的话题,看爸骄傲的勒!」
    「哎唷,废话这么多,先让儿子喝汤吧,」孙妈也是一脸不太在意的样子,「瞧瞧部队都给他吃什么了啊,几天不见,瘦这么多!」
    近在咫尺的距离,蒋澄澄静静看着头戴迷彩帽的某人,即使压低的帽沿遮掩了大半张脸,她还是感觉的出某人神色不太对劲,好像身体还在这里,灵魂却飘出外太空一样。
    也不知道是热到快中暑还是日行一善,后来孙馨挤眉弄眼,嚷着说想逛逛营区、买点凉饮,硬拉着两位亲亲爸妈离开了。
    眼前分明万头鑽动,人声喧闹,但蒋澄澄的知觉里,既没有影像,也没有声音,世间万物彷彿都消失了,感官里仅存的,唯独某人而已。
    久违的面对面,气氛说不上尷尬,却有些不自在,好像孙彻随便挪一下坐姿,她都会紧张到弹起来一样,明明在家都演练上百遍了,这一时半刻的,却还是拿不定主意,第一句该说什么。
    「学长,好久不见。」她吶吶开口。
    「嗯。」孙彻仅是淡淡抿了嘴。
    仍是炎热的九月天,接近正午时分,烈日罩头,两人相对无言地坐在原木造型的水泥长椅上,此刻的蒋澄澄,双颊乾燥,嘴唇乾燥,就连身上毛孔都发出水气蒸发的吱吱抗议声,心情也不自觉焦虑起来。
    如果孙彻再不打算开口,她、她就……
    坚持忍耐着一秒再一秒,都不知道数到几百几千了,孙彻看似终于感应到抱怨,捨得开口了,「蒋澄澄,我们是好朋友吧?」
    「嗯?」蒋澄澄不知所以然地看了眼,但还是乖乖回答,「最好的朋友。」
    是吧,纸包不住火,该来的躲不过。
    「干嘛突然这样?」她问。
    孙彻没有答话,也没有与人对视,倒是直直看向前方,视死如归地撇了嘴角,「有两件事情,我考虑很久,最后决定以好朋友的身份向你坦白,你想先听坏消息或者没那么坏的消息?」
    蒋澄察觉某人从来不曾有过的严肃态度,心里一下生出不好预感,但她还是试着平復一下自己的紧张心情,「如果庙里住持都摆明说了,籤筒里面只有大凶和凶两隻籤,你还会去抽嘛……我可以选择两个都不听吗?」
    只见孙彻不予理会,还是继续说,「我猜你应该想先听坏消息吧。」
    毕竟知澄者莫若彻,他多少也了解小傢伙凡事总爱从坏的角度思考,一次打击到底,接下来就算遇任何状况也能处变不惊的心态吧。
    「哎唷,到底怎么回事,气氛越来越僵了,」蒋澄澄叹了口气,「如果学长非说不可,那就说吧。」
    孙彻先是整理情绪似地深吸口气,想将勇气填充到胸腹里,可惜再1个吐气,勇气又像烟一样消散了,
    恍惚的脑袋不自觉想起很久以前,两人曾经认证过彼此是超级好朋友这件事,当时他还保证过不会对她隐瞒任何事情,
    他没有勇气转头看小傢伙,因为光是用想像的,心里都感到一股无力回天的压力,拖着人往绝望坠落……
    「坏消息是,我和某人上床了。」
    蒋澄澄闻言,先是像听见外星话那样毫无真实感,意会不太过来,接这着又过了几秒,心脏才传出好像受到无形魔爪揉捏的不规律颤动,令她感到头晕目眩,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身旁某人,这才确定,刚刚开口说话的是孙彻没错。
    镇定,
    必须好好维持镇定才行。
    于是她细细咬牙,「是你喜欢的人吗?」
    「就是意外,」孙彻回答,「一个该死的意外。」
    某人神情脆弱,就像乞求不可能的原谅一样,
    蒋澄澄形容不了,胸口这股该被归纳为愤怒、冤枉还是什么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为什么告诉我?」她极力掩饰颤抖的语调,忍住想问十万个为什么的衝动,「我又不是你的谁,没必要跟我交代什么。」
    即使心里觉得害怕又抱歉,根本不敢面对,可是良心还是不许欺瞒啊。
    沉默半晌,孙彻才艰难地转向小傢伙,「真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说不可吗?」他停滞了一秒才继续说,「因为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呵,这就是所谓没那么坏的消息吗?
    事到如今才说这些有什么用!
    蒋澄澄心脏的疼痛不知道比刚才重了多少倍,忍不住伸手抚上胸口。
    「澄澄怎么了!」孙彻担心。
    「别碰我!」蒋澄澄直觉挥手。
    孙彻原本想扶住她,但再对上嫌恶举动也只好悻悻作罢,一时之间手臂悬在半空中,继续也不是,抽回也不是,尷尬的要命。
    蒋澄澄,酷一点吧,
    你早看破人从出生到死亡终究孤单一人的道理不是吗,这个人原本就不是你的谁,听到消息有什么立场难堪呢?
    她死命地吸气,头上却彷彿被人套了透明塑胶袋那样呼吸困难,挣扎了几秒,小嘴总算硬挤出了一句:「喔对,听了告白好歹也要回点什么才对吧……」
    「不要这样……」孙彻听着都痛。
    「谢谢学长曾经的喜欢!」兵变,蒋澄澄重新投胎一百次也没想到,几天不见居然被兵变了,「还有,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勉强说完这些以后,她以一种自以为镇定的姿势站起身,结果才往前走没两步,双腿却不争气地软了。
    「澄澄!」孙彻见状立刻爆吼,衝上前接住虚软身体。
    别碰我……
    任凭两片嘴唇嚅啊嚅地就是吐不出半句话,既然没有力气反抗,她也只好任人宰割。
    一阵晃动,她感觉自己被驼上湿黏温热的背,某人卯起来狂奔,一边奔跑还一边喘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飘邈虚无的神志彷彿听见某人用呜咽颤抖的嗓音说:「拜託让我请半天假吧,我女朋友有心脏病,我必须送她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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