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惊起千层浪,不外如是。琏月自以为妥帖的寥寥两句,却吓得在场众人纷纷不敢抬头。
    永和帝噙着笑意,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尾调拖得极长,似乎有什么在牵引着他。
    令琏月意外的是,他并不打算应下这熟稔的问候,但少年帝王足够宽仁。
    “顾小姐或许是认错了人……朕,未曾见过你。不过,自上次一别,许久未见确是真的。”他偏过头,看向神色各异的顾氏兄弟,略微几分困惑:“顾小姐,一直如此么?倒是天真心性,实乃难得。”
    琏月听他又开始咬文嚼字,却也不认自己,琏月难免失望兼了懊恼,眼含询问地望着那位少年君主。直到又被无视了几番,她才不情不愿地顺着兄长的劝哄坐下。
    耳旁的窃窃私语,她向来是不爱听的。现下她只想知道,为何小九要装作不认识她,明明她记性这么差,都能在茫茫记忆中找寻出他的身影,可他是怎么说的?未曾见过。
    琏月忽地难受极了,她想起在山脚下住过的那段日子,想起院落里自由生长的银桂树,想起不那么美味却总是热乎乎的羹汤,以及……那场雪,冰冷刺骨的白色天地,和迷蒙混乱梦境般的最后印象。
    她这才发现,那好像就是大人们口中说的,不告而别。
    琏月觉得面上一热,竟然咂摸出几分羞愧来。她忘记了洋洋洒洒的宫廷礼仪,不管不顾地挨靠在顾司镇身上,仿若稚儿般神神秘秘地凑近他耳边,细碎的呼吸如同小猫挠似的,一下一下撞着他耳廓。
    “阿兄,小月好像做错了一件事。”她言辞含糊,并无遮掩的想法,只是心智不够,暂时想不出应该怎么表达清楚。
    “月牙儿不会做错任何事。”顾将军笃定道,似乎刚才那个殿前失仪的根本不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他只当做是琏月太过孩童心性,见着有几分亲近的便慷慨自己的善意与热情。
    但旁人可不这么觉得,幸得陛下体恤,且顾家实在庞大,若是换了其他,保不齐会落得怎样下场。御前失仪,可大可小,真要追究起来,绝不会是方才那般被轻飘飘揭过的简单。
    外人只知是帝王仁厚,却不曾知晓永和帝此时此刻的心思。
    她显然是认得他的。只是不知,她是否还会记得那段岁月。
    记得那句——‘小九是我唯一的朋友。’
    顾、琏、月。
    从知晓她真实姓名的那一刻起,或许他就该明白,等待自己的不过是无边无际的昏暗,而非曾映照于心间的那一弯月。他应当将这段回忆小心地藏起,于无数个成为君王之后被无限放大的名为孤寂的情绪里,反复斟酌、品茗。可他仍旧做不到收起一切阴翳去旁观,若是不能去争、不能去抢,若是不能再拥有她,纵使成为天下之主又有何意趣?
    皇位、龙座、权柄……不过是手段,为了达成那个目的。
    她应当有怨、有恨、有不甘、有被遮蔽真相后生出的愤懑、不满、甚至厌恶。全都不该是这样、这样心无芥蒂地看着自己,仿佛发生过的那些都只是十二三岁时做的一场梦。她应当恨自己、恨他太过贪婪自私、恨他置自己于不顾,可她没有。
    她像个、不,她就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不论她十八岁、二十八岁,都会如此。
    而萧玖岚最后能送她的,也只能是一抹清明、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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