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收拾好快要出门的时候,yume才下班回来。
    她推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大嚷:「累死老娘我了。我儿子呢?想死我了,昨晚上有没有乖乖折腾他娘。」
    我跟强子俩人对视而笑。强子伸手拉住没头没脑一身晨露就往卧室闯的yume,偏头点点洗手间,「先换衣服洗手消毒。」
    「不干不凈不会生病。咱们小时候穿着开襠裤满地爬不也长这么大。你俩就是太紧张,恨不得把小羽塞回保温箱。总不见细菌都没抵抗力了,这样不利于他健康成长。」话虽这么说,yume还是不甘愿的晃回来洗手。
    我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便跟着yume又回到婴儿房,虽然几分鐘前我才刚从那里出来。
    百叶窗虽然拉着,但晨曦还是从缝隙里透进来,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小家伙大概是被yume的大嗓门吵醒了,正躺在那里瞪着圆眼睛东瞅西望,小手小脚不老实的踢动,把身上的小睡袋搅成混乱的一团。
    强子说小羽的眼睛像我,圆圆的,黑眼仁很大,看起来无辜又可爱。而我却觉得他眉目之间微微上挑,略显桃花,分明遗传到了卢佳。yume则很喜欢抱着小羽对着镜子跟自己比,楞说像她。只是让她当个干妈,她就恨不得小羽真的是她亲儿子了。比我对小羽还要亲切宠腻,买了很多玩具装点这间小屋,一回家就把小羽抱起来不想放手。
    每次看yume跟小羽亲密,想起yume的过去,我心里都不免叹息。于是便不再计较她每每教小羽叫她『妈咪』,叫我『娘』的无聊举动。
    站在卧室门口,看yume把小羽抱起来,搂在怀里。小羽也毫不客气的把小手放在yume胸前的丰满上,条件反射的嘟着小嘴拱来拱去。
    yume哈哈大笑,用手指逗弄小羽柔软的脸蛋儿,骂他「小色鬼。」
    没有法餵小羽母乳一直让我很遗憾。小家伙刚出生那阵子一直睡保温箱,我也不争气,涨奶涨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没了动静,怎么泵也泵不出来了。现在他也只能在yume怀里才能寻求点儿安慰了吧。
    yume把小羽高高举起,听小羽含在嗓子里咳咳哢哢的笑声,脸上的笑容像朵花般怒放。强子靠在小床旁边,手臂上搭着小羽脱下来的睡袋,笑瞇瞇的看着。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一条一条地落在他们身上,脸上,这天堂一般的场景,看得我心神一阵恍惚。
    这就是家么,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宝宝。从小强子陪我玩过家家就是这样一个模式。
    我能给小羽生命,却给不了他一个健全的家。我不后悔把他生下来,但我会不会后悔自己拒绝一个男人给我一个家的决定呢。
    强子突然看过来,眼中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定了定神,拿起放在脚边的画筒,「我要出门了,小羽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你就放心吧,孩儿他娘,我办事,您放心。」yume把小羽抱过来,让我亲亲他的脸蛋。
    鼻子里带着小羽身上的浓郁奶香,我走进清晨车站攒动的人群之中。
    养孩子的支出比想象的还要大,我不可能坐吃山空,也不能等着强子养我,肚子上的伤口刚刚长好就开始出去工作了。
    可如果我和强子白天都不在家,就要请人来照顾小羽,那就又要一笔不小的费用。于是yume干脆倒了晚班,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我当然是很开心,yume干活手脚一向利索稳重,有她帮忙照顾,总比请一个不认识的人要踏实放心。
    最难得的是,强子也并没有反对。
    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但总觉得这样也好。yume是个好女子,日久生情,也许这样强子就能更快的放下我这个他不值得付出的家伙。
    我知道这是我个人一厢情愿的固执。强子对我越好,我就越想逃跑。我明白,我还不起。
    我的工作一如既往是yume介绍的,给一个图画工作室做助手。
    说是工作室,也不过在chinatown边边角落里租用的一间旧公寓。工作室的主人,就是那套《流浪的恋人》的作者,池隆见,一个中年大叔。
    而更夸张的是,我见过他,在飞机上。
    他大概不记得我了,而我却对他那把络腮胡子印象深刻。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漫画的封底只有一个美少女头像了,如果把他这幅尊容放在那个框框里,少女漫画就不再是少女漫画,而真的成为中年大叔的淫秽书刊了。
    知道他画那种漫画,我心里多少有点别扭的。虽然从来没有和他说过我在yume那里看过《流浪的恋人》。但我去上班的第一天,就有点担心他会递给我一摞那么激情的图让我勾线。
    好在我的工作内容比较纯洁,就是给实体样图上色,外加一些电脑制图简单的ps。他似乎什么工作都接,小到图书插画,大到活动海报,从个人到福利机构,小广告或者传单,甚至名画模仿。可就是没有漫画。
    他有艺术家特有的神经质,却没有艺术家的灵魂。跟普通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没有突然的灵感爆发,也没有长时间的一蹶不振。按部就班的画着那些空洞而商业的图。
    他偶尔会向我炫耀他年轻的时候在国内得过什么什么奖,哪个大师看到他的作品还跟他谈过话。发黄的旧剪报照片上的男人清秀干凈,根本看不出来和他是同一个人。
    而且名字也不一样,让我常常怀疑那另有其人。不过谁会无聊到专门收集别人的剪报啊。
    当然,也不排除人家用的艺名。
    有一次池隆见收了一个男生选美活动海报的定金,很大的一笔,他有点儿亢奋,说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很帅的,也曾迷倒过不少小姑娘。然后话匣子关不住,从南到北的说起他在各个国家采风,艷遇不断。说到高兴处,手舞足蹈,最后长叹一声岁月不饶人。
    他形容现在自己就像个被生活榨干了的橙子,皱皱巴巴的。然后总会摸摸我的头,眼神復杂的叹气摇头。
    他似乎很喜欢冲着我莫名感叹。我记得在飞机上,他说过他女儿和我差不多年纪,当时我还以为他出国是来看女儿的,不过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想来是睹我思女。
    我对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也许是因为他也和母亲一样姓池。虽然池隆见是不是他真名还有待考察。但至少选择这个有些偏生的姓做自己笔名,多少也算是缘分。
    能在飞机上坐在旁边,还给我递湿纸巾,这也是缘分。他很照顾我,刚开始我笨笨的上错了色,或者改错了图,他也从不生气。
    我不是工作室唯一的助手,他这样对我宽免自然少不了有些人会在背后嘀咕,说他雇我另有目的。
    没有家庭的中年艺术家,单身的年轻小姑娘,谣言的顏色鲜艷可爱。
    我也很想知道他雇我的原因。
    我这些打杂的工作其实也并不需要另找一个人来做。据说yume去找他的时候,他是没打算雇我的。后来不知道yume跟他说了什么,他居然亲自打电话过来跟我商量工资。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现在我需要一份工作,我需要钱。我只当什么也听不到,专心埋头干活。只要我不再出错,不再给他机会对我网开一面,别人也就没有什么话头了。
    我的闷不作声反而让一些人热心起来。
    中午老板请客吃点心,有人玩笑的说道peggy来了伙食都好了。
    下午我一个人在角落里修图的时候,除我之外唯一的女性助手winne姐就趁池隆见不在蹭了过来。
    「peggy啊,在这里做的还算适应吧。」
    「嗯。」我点点头。
    「这里男的多,有什么困扰就和我说。我虽然比你大上几岁,咱们都是女人,没有什么不好说的。谁要是欺负你,winne姐一定替你出头。」
    我抬头冲她笑笑,「大家对我都很好。谢谢winne姐。」
    「有时候太好,你更要加小心。你还年轻,不知道,男人啊,尤其是中年男人,唉……」
    话也不说明,她难道就不怕我真的没听明白。
    一轮退却,一波又起。
    这次是那个叫海子的年轻男子,纤细瘦弱,不太爱讲话,一讲话就脸红。
    当我在厨房里涮刷子的时候,他被不知道谁给推了进来,脚步踉蹌了两下,才在我身后站稳。
    「有事么?」我回头看看他局促的样子,不忍心让他更紧张,于是继续埋头对付刷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门口似乎有嘀嘀咕咕的小声催促,然后我听见他深吸一口气,「peggy,可以跟我做朋友么?」
    不知道谁「耶」了一声。
    这群人平时不都挺忙的么,怎么没发现他们这么喜欢管闲事。想找个最不靠谱的把我占上,就能杜绝中年男人的遐想了么。艺术家的思维模式匪夷所思。
    「对不起,其实我已经有……」
    插在我钱包里的小羽的照片还没亮出来,先听见外面池隆见训斥人的声音。大家轰隆隆跑了,留下海子进退不是。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呢?」池隆见戳在厨房门口,看着我们两个,「快回去工作。」
    海子率先溜了出去,我拎着刷子经过池隆见身边,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在我耳边小声问:「没事吧?」
    我挪开一步,笑着冲他摇摇头,赶紧撤退。
    他却像是要证明winne他们的担心似的,跟过来,贴着我耳朵说:「peggy,今天下班留一下。我有东西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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