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整整给李端山掏了一锭银子。李端山对那女人笑道:“怎么样?我说给你算了卦你就有钱了吧?”
    那女人一边擦泪,一边很羞涩地笑了,说:“先生,你真是活神仙!”
    李端山说:“嘘!别夸别夸!浪得虚名,有人听了不愿意呢!”
    李端山说着,就向街对面的张家鹤斜了一眼。张家鹤的饭桌就在窗户跟前,他正凭着窗、撇着嘴望他呢。
    女人走后,李端山就也踅到了那家梆饺店。他也饿了,又冷又饿。他坐到了张家鹤的对面。张家鹤的梆饺已经快吃完了。见这神仙进来,就不无嘲讽地笑道:“先生饭资挣到手了。”
    李端山说:“见笑了,见笑了。先生,要不,我也送你一卦?”
    张家鹤说:“不敢劳驾神仙!不敢劳驾神仙!”
    李端山就大言不惭,说道:“那小仙就斗胆冒犯了?我观先生额若金刚台,鼻似春秋楼,是副贵相。可惜眉间悬刀,近日将有牢狱之灾。”
    张家鹤不悦,问道:“何以见得?”
    李端山说:“先生不认识口中一个人字是什么字么?”
    张家鹤明白他是指刚才自己在窗户里偷看他算卦的事。窗户是个方框,是个“口”;口里坐个人,是个“囚”字。他心头一悚。这个牛鼻子老道!放什么臭屁!“哼”一声站起就走,一边说:“荒唐!鄙人一向视王法如天,岂会陷入囚中?失陪!”
    李端山说道:“得罪得罪!先生,您碗里还剩3个饺子没吃呢!”
    张家鹤说:“不吃了,你吃吧!”
    李端山就端起来吃了,说:“神三鬼四人一个,3个饺子是敬神仙呢,那我就吃了!”
    把个张家鹤给气的!
    一个时辰后,张家鹤赶到了怪屯,见到了那个大墓。墓确实很大。但他弄不清本来就这么大呢,还是后来长大的。他想找人打听,但这里距村子一里之遥,又正值午后,四顾无人。正当要往村子里去时,却见一个老头牵了一只羊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那羊贪吃路边的草,不走,老头一边用树枝子抽一边骂:“龟孙!龟孙!”张家鹤连忙喊住说:“老人家,你们村出什么大人物了,埋这么大个坟?”老头说:“穷乡僻壤,能出啥大人物?这坟里埋的是个疯子。”张家鹤说:“怎么会是个疯子?”老头说:“可不是个疯子?活着也就跟我岁数这么大,整天抱住一根大竹竿往天上戳,说是要把天戳塌哩!只顾仰头戳哩,不知脚前就是升龙崖,一脚踏空就掉下去摔死了。”张家鹤说:“那怎么埋这么大个坟呢?家里一定很富裕吧?”老头说:“起先很小个坟,荒草都快埋住了。去年开始越长越大,人们都说疯子的坟也疯了,吓得都不敢往这里来。龟孙!快走!都晌午了!”说着照羊身上“啪”地抽了一棍子。
    张家鹤惊异不止,不由地就牵着驴绕坟看了一周,又抬头四面了望周边地势。只见岚气如烟,升龙崖真的像一条龙在跃跃欲飞。他正惊异着,猛然看见东北边冒出两个柴禾垛,先是垛尖,往上长,越长越大,让他毛发倒竖。真是怪了!这地方坟会长,柴禾垛也会长!长着长着,两个柴禾垛竟向他身边移过来。他正恐惧着,却听见一声咳嗽。再仔细看时,却原来是一个人挑了一担槲叶茅子,从狼洞沟里往上爬。但他仍然恐惧,因为这担子两头的柴捆子实在是太大了,大得不像是人担的。等两个柴禾垛移到跟前后,他才看清了那个担柴的人。这哪是一个人,分明是个天神!镔铁脸,头大如斗,圆目如炬,身高丈二(水北县政协1986年文史资料第四辑记载:清光绪年间,怪屯村有巨人名李端龙,身高七尺二寸六分,合2.42米,比穆铁柱还高20公分。父早死,对寡母至孝。因体貌特异,遭清廷忌,辛亥革命时被知府张家鹤杀害)。他担柴用的也不是扦担,而是碗口粗的一棵桦栎树杆。这担柴,加上扁担,没有1000斤,也有800斤。这倒也罢了,这天神的胳肢窝里,另外还夹了一个马杌子大小的捶布石头,说是捎回家给他娘的。
    “哎呀!小伙子,你好大的力气!”张家鹤叫道。
    “不大!二郎担山撵太阳,我比二郎神的力气差远了!”这山神抬起头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像嵌了一嘴铡钉似的。
    张家鹤骇的直倒气。
    这时,他不怕别的。他是想到了面前这个巨大的占住了龙脉的坟。他知道它已经成气候了,真龙天子已经降生了,他就在怪屯。眼前这个力大无比的担柴汉,天人异相,肯定就是这个真龙天子万夫莫挡的保驾臣了!他又想到了中午吃饭时遇见的那个算卦先生,别看尖嘴猴腮,那也不是个庸凡之辈,恐怕就是这个真龙天子的军师。保驾臣也有了,军师也有了,不定什么时辰,就霹雳一声龙翻身了!
    但不知这真龙天子是谁呢?长得什么样子呢?
    这天晚上,他就住到了真龙天子的家里。
    张家鹤骑着小毛驴在怪屯寻找一个叫李福多的人,说他在城里做生意借了他120两银子,答应10月底还他的,可是眼看年关到了也不还,他不得不寻上门讨账来了。人们都说我们怪屯没有这个人,“俺怪屯李家根本就没有福字辈,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张家鹤肯定说:“没记错!他说的明明白白,城北45里怪屯的。”“那就是骗你的了。那人肯定是个骗子。”张家鹤脸脖子通红地争辩道:“他怎么会骗我呢?我们许多年交情了,我从前借给他钱他都还了,这次怎么会骗我呢?你们是不是都不跟我说实话啊?”人们看他不识好歹,就都不理他了。
    他就可村子找。一边找,一边就把全村的地形给摸清了,也把那家坟主——真龙天子打听出来了。
    天也就黑了。他就住到了真龙天子的家里。
    这家房子倒不少。3间堂屋,两间厢房。只是房子极破,为防山黄草被刮跑,房坡上压了许多石头,像卧一房坡山老鸹。土打的墙四下趔着,顶着许多棍子,墙缝宽得能钻进人去。这样的房子住着非常危险,不定哪一会儿就塌了。他想住到别处去。但他又想摸清这位真龙天子的底细,以便随后的抓捕。他是个办事极其认真、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
    他就住下了。
    他急切地想见到这位真龙天子。他的保驾臣和军师皆天人异相,不知这真龙天子如何体貌奇伟。但这院里极其破败清冷。堂屋里,门掩着,传出纺棉花的声音,“嗡儿——嗡儿——”像一只金龟子在叫,也像一个小儿在哭。他叩了一下门。门走扇,“吱扭”一下自己开了。一个瞎眼老太在纺棉花。老太无衣穿,身上裹着一条油腻腻的烂被子。
    “斋公,你找谁?”瞎老婆抬起头问。
    张家鹤说:“大娘,我是进山讨账的,天晚了,想借个宿。”
    老婆说:“行啊。出门人不容易,只要不怕房子破,你住西厢房吧。”又朝梢间喊:“你听见没有?给这位斋公房子收拾收拾。”
    从西梢间里出来一个中年女人,蓬头散发的,穿大襟棉袄,肩上怀里都是补丁。她把他领进了西厢房。一房窟窿,八面透气。四面墙都往外趔,好像正往外倒似的。靠后墙根儿用土坯磊了个地铺。这么冷的天,地铺上却只有一领破席。破席上撂了一嘟噜破褥子,一股子油呛味和硫磺味。这就是知府大人今晚的官榻了。
    可是真龙天子呢?怎么不见真龙天子呢?如果见不到真龙天子,在这“官榻”上受一夜罪有什么意义呢?这两个女人跟真龙天子是什么关系呢?肯定有一个是他的母亲,年老的是呢,还是年轻的是?
    天已经黑了,还不见这家生火做饭。张家鹤肚子有点饿。他不知道,这家人穷,晚上是不吃饭的。这么晚了,仍不见这家的男丁回来。不会就只有这两个女人吧?他正疑惑着,就听见有人进了院子,大声喊道:“七奶!睡没有?我给你们捎个包吃吃!”
    瞎老太答应道:“山呐!天冷,睡了。天天叫你萦记着,算了吧娃儿!”
    张家鹤吃了一惊,他听出来进门的是白天在镇上算卦那个“神仙”。
    神仙说:“七奶,你起来!我今儿在镇上发个小财,在郭家汤锅上给你们割两斤牛肉。你们一家熬牛肉汤喝吧,夜里暖和。”
    那瞎老婆叫道:“听见没有?你把门开开,让你端山哥进来。”
    门就开了。
    拴在院里的小毛驴突然昂扬地叫起来。张家鹤心说不好。他不想让这神仙知道自己住在这里。
    就听神仙在院里蹦了一下,说:“我操你妈!吓我一跳!七奶,今儿来客啦?”
    老婆答道:“是个要账的。”
    神仙说:“哈!要命的吧!”
    老婆说:“娃儿,你又胡说!”
    神仙说:“咋胡说?他今儿来叩门了吗?”
    “叩了。”
    “叩几下?”
    “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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